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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夜幕四合时,  邬宁方才来到云归楼。

        徐山瞧见她只行了个礼,却不似平日那般多言,显然是为着沈应之事怄气。

        邬宁笑笑:“他人呢?”

        徐山一板一眼地答:“常君刚用过晚膳,  正在净室沐浴。”

        邬宁并不与徐山计较,只身走进殿内。

        荷露略带责怪意味的看向徐山:“你这又是何必呢。”

        徐山也不说话,  从丹棋手里夺过扫帚,大刀阔斧的扫起落花落叶,  地上没有洒水,惹得尘烟四起,  荷露掩着口鼻退到一旁,  止不住的摇头叹气。

        在这宫里为奴为婢久了便会如此,  活着活着,忘记自己,  主子高兴,做仆婢的就高兴,  主子委屈,  做仆婢的就委屈。

        连一贯没脾气的徐山都这样,何况慕徐行呢。

        邬宁撩开净室的帘子,  在氤氲的水雾中一眼便瞧见了那平直且宽阔的肩膀,  他双臂搭在浴桶边沿,侧脸枕着手背,  仿佛睡着了一般。

        邬宁俯下身,  在他耳畔轻声问:“水还热吗?”

        慕徐行只觉一股灼气钻进耳朵里,  后腰顿时酥痒难耐,  下意识的偏过头避开,睁开眼,默默片刻说:“热的……”

        邬宁往他锁骨的小窝里撩了一点水,  而后笑道:“近来沈家在我舅舅手里没少吃亏,这节骨眼上,我总归不能寒了忠臣的心。”

        “我知道。”

        “那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

        慕徐行的确没有生气。

        相较于刚穿越来那会的一无所知,如今的他已经非常了解朝中局势,因为一切都如他当初所计划的那样,邬宁眼下,可以毫不避讳在他面前谈论政务。

        表面上,邬宁选择了沈应,让他受了委屈,可实际上,他才是被邬宁所信任的人。

        个中道理慕徐行再清楚不过。

        只是,心里有点怪怪的。

        他总是忍不住想到一无所知的原主,那个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所以一无所知的慕迟。

        邬宁大抵不会舍得让慕迟受委屈。

        “真的没生气?”邬宁竟拿了一柄铜镜放在他面前:“那你为何皱着眉?”

        慕徐行瞥见铜镜里自己略显模糊的面孔,还真是,不太友善:“……陛下为何这么晚才来?”

        他问完,邬宁便笑了:“我倒是想早些来陪你用晚膳,可沈应,你也瞧见了,我若不哄好他,他怎么可能轻易让我脱身呢。”

        慕徐行并不想知道邬宁是如何哄好沈应:“帮我……拿一下布巾。”

        “嗯!”邬宁此刻半点不像久居高位的帝王,反而像是一个无比乖顺的小丫鬟,把铜镜搁到一旁,双手捧着布巾,笑眯眯的递过来。

        你就是这样哄好沈应的吗。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慕徐行克制着自己不要再皱眉,可起身的动作却又急又快,引得水花四溅,邬宁下意识的扭身闪躲,还是没能避开,散落发丝湿漉漉的黏在雪白纤细的脖颈上,单薄的纱裙稍稍遇水便晕开大片,看上去狼狈而又清丽娇柔:“欸——你故意的!”

        慕徐行的确故意往邬宁身上撩水了,但他不能承认:“是陛下离得太近。”

        邬宁攥着袖口蹭了蹭脸上的水珠,一抬头,见慕徐行已经穿好了绸裤,正若无其事的用布巾擦拭肩背,不由轻笑出声:“你叫我给你递东西,又怪我离得太近,什么道理呀。”

        “我没有怪陛下。”

        “怎么我说一句,你就要回我一句呢?”

        “那我不说了。”

        邬宁从背后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好了,别生我气嘛,我也不想这样的。”

        邬宁的嗓音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娇嫩,低声说话时甚至有一点威严的喑哑,可撒起娇来,却仿佛熟透的柿子,剥开一层坚韧的外皮,里面会露出柔软多汁又酸甜的沙瓤。

        慕徐行莫名有些头晕目眩,全然不经思考的问了一句:“你爱我吗?”

        邬宁也全然不犹豫的回答:“当然。”

        慕徐行按住邬宁扣在他腰间的一双手,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置身于危险的悬崖边:“爱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一次,邬宁没有回答。

        她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几乎咬到慕徐行心里,又痒,又有一点痛。

        慕徐行眸光一沉,掰开了邬宁的手。

        转过身,只见邬宁睁圆双目定定望着他,和他记忆里,望向慕迟的眼神很不一样。

        “陛下。”

        “嗯?”

        慕徐行抱住她,沉默地想,邬宁没那么爱他,这样也好。

        “你要说什么呀?”

        “我真的等了你很久……”

        邬宁挑眉,轻抚着慕徐行的脊背,声音愈发甜腻:“知道啦,以后不会再叫你等。”

        ……

        少府敛财的速度十分惊人。

        不过三两月而已,邬宁的私库里便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虽然比起用银子的地方,这点积蓄可以说是杯水车薪,但好歹是有了进项,随着香皂、发露、铅笔等物件遍布九州,私库里的银子定会越来越多,日子也是越来越有盼头。

        大臣们明显感觉到,邬宁这一阵格外宽厚仁慈好说话。

        可即便如此,亦无人敢轻易造次。

        时至今日,若谁还瞧不出龙椅上的小皇帝是个面甜心狠的主,那当真是蠢到无药可救了。

        不看旁的,单看鸾司卫,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查办了多少朝中重臣,丝毫不顾大晋律法,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找个由头便能把人抓起来,相府的小朝廷已然被搅的七零八落了,没有邬宁的授意,郑韫怎敢如此猖狂。

        摆在燕家人面前的,似乎只剩下最后一条出路。

        “宰辅大人……再这般下去,恐怕,燕氏一族多年经营就要毁于一旦了。”

        “我又何尝不知。”

        燕贤微微驼着背,面容略显苍老憔悴,自打被他藏起来的燕泽凭空消失后,他便知道燕家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可燕家不是他一个人的燕家,分明有抗衡之力,又怎甘坐以待毙。

        “大人!”见燕贤眼含死灰之色,一旁同宗的官员急了,连声唤道:“大人,大人,圣上对燕家始终留有余地,并非是顾忌骨肉血亲之情,狠不下心才优柔寡断!她是在用钝刀子割肉啊!只待燕家气数将尽,好能兵不血刃的除去她这心头大患,到那个时候,燕氏全族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大人!”

        没错。

        邬宁对燕家,迟迟不下狠手,只是通过各种形式不断的打压,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拔下燕家羽翼,反倒令绝大部分燕家人心存着侥幸,以为自己能避开祸事。

        但燕家也不乏能看清时局的明眼人,邬宁既然和燕贤撕破了脸,就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总有一日要血洗一场。

        “前个刚得的消息,鸾司卫下一步便要将矛头对准五城兵马司,大人,一旦失了五城兵马司,咱们可就再无扭转乾坤的筹码了。”

        “扭转乾坤……你意欲何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燕知鸾在世时擘划数载,只为将邬宁送上皇位,她当然也做过最坏的打算,要么逼宫,要么被逼宫,因此在内廷禁军、五城兵马司,近京驻军中皆安插了自己的心腹。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在邬宁登基不久后便病故身亡,邬宁尚且是根基不稳,燕贤则正如日中天,这些心腹自是选择效忠燕贤。

        如今内廷禁军虽被郑韫彻底接管,但五城兵马司仍在燕家的控制下,放手一搏,不是完全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燕贤站起身,在厅堂内来回踱步:“这……若如此,九州藩王岂能坐视不理,只怕会惹出更大的动乱,万一事败……”

        “大人再这般瞻前顾后!恐要悔之晚矣!”那官员忽然压低声音:“大人莫不是忘了,先帝的死……圣上若要为父报仇,燕氏一族必将惨遭屠戮,既然怎么都是绝路,何不倾力而为,赌上一赌?”

        燕贤不语,官员长叹一声道:“若太后娘娘还在世,燕家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燕贤的脸色当即变了,却还是说:“我去向圣上请辞,告老还乡,想必圣上会留几分情面,可邬氏藩王一旦举兵入京,后果不堪设想。”

        “……下官有一计,或许可行,这些年来淮北王邬振一直在暗地谋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如与他联手,一则成算更大,二则能稳住其他藩王,三则落得个清白。大人真正顾忌的,无非是他儋州王邬复,就算邬复不认邬振,挥师北上,也与我们燕家无关,邬复在外多年,想于京城立足,还得用我们燕家。”

        此计的确是条妙计。

        燕贤默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她先不仁,就休要怪我这做舅舅的不义。”

        “大人早该看清,圣上的性子,与太后何其相似。”

        “是啊……”

        燕贤背过身,盯着厅堂上的匾额,惨淡一笑。

        燕家在京中藉藉无名时,燕贤一心光耀门楣,终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苦读,可他远不如妹妹燕知鸾得父亲看重,父亲总斥责他优柔寡断,难成大事,反倒终日将那句“有女如鸾此生无憾”挂在嘴边。

        燕知鸾也不负所望,一入宫便独占圣宠,不予余力的提携燕家人,尤其是自己的嫡亲哥哥燕贤。

        一母同胞的兄妹,理应相互扶持。

        燕贤听从着燕知鸾的差遣,官越做越大,也越陷越深,等他发觉燕知鸾入宫意在复仇而不在燕家时,已然骑虎难下。

        残害皇嗣,陷害忠良,谋害天子,一步又一步,走到今日。

        回首这漫长的数十载,燕贤实在不知自己究竟为谁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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