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目镜

“上古神兽獬豸最终战死，内丹化作五枚神镜，散落各地。”

        玉沙一边咬着手里的金橘水团，一边含含糊糊地讲着故事。

        “然后呢？”

        谷音坐在霓裳阁后院的台阶上，眼巴巴地追问着。

        “然后什么？故事就结束了啊。”

        玉沙把最后一个金橘水团塞进嘴里，嘟囔道。

        “那五枚神镜去哪儿了？”

        谷音穷追不舍。

        “这我哪知道？这等机密大事，非我等魔族小辈可知，恐怕只有昆仑九天的神仙才知道吧，”玉沙嚼着嘴里的团子，“我说阿音，我真是怕极了给你讲故事，你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儿，我实在应付不来。”

        “阿音，你别理她。她也是听隔壁连夏说自己在外面听到的故事，回来就一通胡扯搁你这儿显摆呢。”

        阿音回头，霓裳阁老板，灰狐精烟罗一身青色撒花软银轻罗百合裙袅袅婷婷站在天井中央，两只细细长长的手臂抖落着刚染好的布料。

        院子里四处挂着花花绿绿的布料，玉沙和谷音两人一个听得入神，一个吃得入神，谁都没有注意到烟罗到了院子里。

        “我哪里显摆了！分明是阿音想听故事，我才三天两头去连夏那儿求她给我讲外面的趣事儿。不然谁愿意搭理那用鼻孔看人的灰熊精！”

        玉沙用力吞下最后一口团子，不知是噎得还是气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谷音笑嘻嘻弹起身，从怀里掏出偷偷收起的一个金橘水团，塞到烟罗嘴里。

        “好你个谷音，还偷偷藏一个！亏我天天给你讲故事。”

        玉沙气鼓鼓的，脑袋上的灰狐耳朵一下子冒了出来，呼啦啦直扇。

        “不收一个，你一个人全都吃光啦！哪还有烟罗嫂子的份儿。”

        谷音吐着舌头，往烟罗身后躲。

        烟罗一手叉腰，一手去捏玉沙的狐狸耳朵。

        “整天就知道吃，你看看你，到现在还变不好人形，这样下去哪一天仙族找来了，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你还是我亲娘吗？”玉沙被捏疼了，急得跳脚。

        “烟罗嫂子，为何仙族总是要抓我们？”

        谷音皱着眉头问。

        烟罗放下手，垂着眼睑，轻轻摇了摇头。

        “自古仙魔势不两立。他们仙，生来就是好的；我们魔，生来就是坏的。”

        “可我们从不杀人，也未做过坏事，怎么就要被赶尽杀绝呢？这不公平。”

        烟罗看着谷音，目光闪烁，偏过头笑了笑：“要想不被人欺凌，就要自己变强大。”

        玉沙与谷音心虚，对视一眼。

        “你们这些小鬼呀，年纪不大，心思却挺多。整天别想些有的没的，还是踏踏实实，好好练功吧。”

        烟罗说着，端着木桶走回前厅，又继续染她的布料去了。

        谷音回到竹林小屋时，天气已经暗了。

        她一路踢着地上的石子儿，走到院子里，并没有急着进屋，转身到灵津河畔坐了下来。

        河边景色甚美，淡淡的月色笼罩下，河水闪着银光，远处沉沉的山影层层叠叠，伴着风吹竹林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旷安宁。

        谷音睁大双眼，呆呆看着前方，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烟罗的那番话。

        “想什么呢？”

        身后响起飞廉的声音。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在谷音身旁坐下。

        “要想不被人欺凌，就要自己变强大。”

        “嗯？”飞廉诧异，看着眼前少女月光下略显几分稚嫩的脸，不禁哑然失笑，“怎的突然生出这番深沉心思？”

        “只有我们比仙族强了，才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被束缚在这灵津境内。”谷音盯着飞廉，坚定道。

        飞廉看着少女，眸子清冷，眼底透出的决心却炙热无比。

        他久久无言。

        看飞廉久不作答，谷音联想到了自己。

        “阿爸，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所进益？他们都说，修习一靠天赋，二靠勤奋。我这段时日，日日练到日上三竿。可这般苦练还是不得其所，”谷音双臂环着膝盖，脑袋耷拉在上面，“看样子，女儿是真的没有悟性。”

        “阿音，修习不仅要看勤奋和天赋，更要看机缘，”飞廉看她失落的模样，心中不忍，“你勿要心急，只要机缘一到，你悟到了关窍，到那时，想不精进都难。”

        谷音小脸转了过来，难掩眼底的希望。

        “阿爸明日就要在罗浮洞闭关了，今日便送你一件宝物。”

        飞廉说着，伸出右手。

        霎那间，灵气浮动升腾，五光十色中，闪现出一面古镜。

        镜面流光掠霞，在黑夜里如一朵盛开的清明的花。而镜面周围的雕纹却是奇特，密密麻麻像是成百上千只眼睛，鬼魅异常。

        谷音盯着这古镜，初觉有趣，再看到那雕纹时却不禁有些汗毛倒立。

        她缩回正欲触碰到古镜的手指，怔怔地看着飞廉：“阿爸，这是什么？”

        “这是百目镜。能助你看清万物真心。”

        “百目镜？”谷音仿佛想起了什么，“莫非是，上古神兽獬豸内丹所化成的神镜？”

        飞廉瞳孔微动：“你是如何得知？”

        “玉沙下午才与我说的，说是连夏姐姐在外面游历时听说的。没想到竟是真的。竟是在阿爸这里。”

        飞廉喉头微动：“那时仙魔大战时我机缘巧合得到的。”

        飞廉鲜少提到两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谷音闻言，微微有些惊讶。

        “除了神镜，还听到了什么故事？”

        “没有了。”谷音摇摇头。

        飞廉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抬手，把百目镜推向谷音。

        一道白光缓缓飞过，谷音忽觉心口一暖，睁开眼，看见飞廉正笑盈盈眯着眼看自己。

        “你去试试看。”

        谷音有些兴奋，转了转眼珠，瞥见灵津河畔被拍上岸边的一只蚌。

        谷音好奇地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那只白色蚌壳。

        “别吃我，别吃我，我想回去，我想妈妈！”

        指尖触到蚌壳的一瞬间，一道灵光从谷音脑中闪过。

        蚌的心声有些声嘶力竭。

        谷音心里一软。

        从她记事起，飞廉就没有左臂，飞廉告诉她那是小时候被一只虎妖伤的，但魔族的好朋友们都偷偷告诉她，那是仙魔大战时伤的。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她一直怀疑，她的母亲也是被仙族杀死的，但飞廉告诉她，她的母亲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因病死去了。

        谷音知道，飞廉一人将她带大，已是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从不纠结于这件事。

        但此时，她却有些难过。

        “去吧，去找你的妈妈。”

        飞廉看着蹲在河边的那个小小红色身影，心中欣慰：

        “刑天，绯樱，我没有辜负你二人所托。阿音长得很好。”

        谷音难过不超片刻，便又开始“测试”她的新宝贝。

        她一下子碰碰小草，一下子又戳戳虫子，好不快活。

        咯咯笑着，她抬起头，朝停在原处的飞廉挥舞着手臂，喊道：

        “阿爸！这镜子太有趣啦！”

        飞廉嘴角始终上扬着，眼神追随着谷音的脚步。萤火虫星星点点在茂盛的草丛上飞舞、簇拥着蹦蹦跳跳的谷音。谷音一身红衣，在月色和星光的映衬下艳丽得耀眼。

        她小兔子般三两步跳回飞廉身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点点星辰。

        “阿爸，我可以看看你在想什么吗？”

        飞廉伸出右手，握住谷音的小手。

        厚厚的茧子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有点硌人，但谷音喜欢这种感觉——就像飞廉会永远陪着她，保护她，给她温暖。

        飞廉微微弯腰，拉着谷音的小手触碰自己的额头。

        谷音闭上眼，一阵暖流顺着指尖缓缓流入体内。

        谷音看到一帧一帧的画面。

        画面里的她还是个小小孩童，想出去玩儿，飞廉不让，边与他闹脾气，变回白色琅鸟原身藏在房梁上，又学艺不精摔了下来，飞廉慌慌张张抱着嚎啕大哭的她去找药王她睡不着，飞廉背着她在灵津河畔看了整宿的星星她被黑狼精家的孩子欺负了，飞廉拉着她的手去给她讨公道，小黑狼精被吓得嗷嗷大哭

        画面一转，满眼的战火硝烟

        飞廉放开谷音的手，垂下眼睑。他半边脸笼罩在黑夜里，看不清神色。

        “阿爸”谷音呆呆看着飞廉，“那是两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吗？”

        “阿音，”飞廉伸出右臂，抱住了谷音，“我不愿你卷入这世间的纷争。你就该是最美、最艳丽、最自由的一只琅鸟，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阿音想保护你，保护魔族。”

        谷音也伸手回抱住飞廉。飞廉比她高大了半个身型，谷音费力地环住他的腰。

        “傻孩子，阿爸很强，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护魔族周全。”

        飞廉放开谷音，摇摇头，微笑看着她。

        “明日我就要去闭关了，阿音要听药王爷爷的话，不要乱跑。”

        飞廉想了想，又补充道：“如若你碰见什么陌生人，切记不要轻信，或许就是仙界的密探。必要时，用百目镜的力量保护自己。听到了吗？”

        “晓得了，阿爸，”谷音扬起嘴角，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等您回来，我定突破炼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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