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交手

灵津境内。

        灵津河的河水早已不复当年的清澈，灵石浑浊，早已失了神采。

        谷音赤着脚，缓缓走在河畔，身后的仙族兵将尸首零星散落着。

        她弯下腰，用指尖触着一花一草，就像飞廉闭关前夜，她第一次用百目镜聆听这灵津生灵的心声。

        但这次，她听到的全是哭泣。

        她早已不敢去触碰人的真心了。它们太复杂、太丑陋、太变幻莫测，谷音不喜欢这么复杂的东西。要是爱，那就掏一颗真心，要是恨，那便快意恩仇。

        竹林小屋毁了，谷谷街被那些仙族兵将糟蹋得不成样子。

        毁了，都毁了。

        她胸中气血翻涌，双目又变得赤红。

        “谷音，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恨，便去毁了这世界，不要压抑自己。”

        魔神元神在谷音耳边盘旋着，似鬼魅般缠着她。

        “够了！”

        谷音怒喝道，捂着耳朵，只觉得头痛欲裂。

        “没想到，你不仅还活着，还堕落成了这般模样。”

        身后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谷音瞬间清醒过来，一跃退后几步，回过身来。

        迷楼嘴角带着笑，从容不迫地缓步走来，手上还拎着一个人。

        他一抖袖子，那人便重重飞到了地上。

        “看看，这是我带给你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谷音死死盯着他，全不在乎地上那不人不鬼的东西，一掌劈来，直击迷楼天灵盖。

        迷楼依旧从容得体，轻轻后跃数步，躲开了这一击，悠悠道：

        “你这小丫头，实在是太心急了。我给你带了这么有诚意的礼物，你居然看也不看。这可是要亲手杀你的仇人，你难道不想亲手报仇？”

        迷楼笑眯眯地看着谷音，似是在指点一个后辈般亲切。

        谷音双目赤红，缓缓弯腰瞧向那人，却疑迷楼有诈，死死盯着。

        “别紧张，我迷楼从不爱偷袭。”

        迷楼饶有兴味地望着谷音，等待她的反应。

        谷音垂头，拨开那人的头发。

        一张梦里梦外都熟悉得让人心痛的脸露了出来。

        “阿音你敌不过他，快逃”

        白泽脸色惨白，血污衬得他阴森如鬼魅，勉力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着。

        谷音指尖颤抖，死死咬着下唇，却不再多看一眼，起身就要与迷楼再战。

        迷楼右手轻轻拂开击来的一只暗箭，笑道：“怎么，舍不得杀他？他当日可是为了在我面前邀功，亲手把匕首刺进你的心口。竟如此心软。”

        他摇摇头，遗憾道：“难成大事也。”

        谷音冷冷一笑，说道：“这么简单就杀了他，我如何解恨？”

        地上的白泽闻言，一声苦笑。

        终是自己伤了她的心，她又如何不恨自己。

        “倒是你，”谷音又道，“迷楼天君，你真是有趣得紧。人都道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你真是这世间少见的狠毒之人。”

        “他可不是我的儿子，”迷楼甩甩袖子，悠闲道，“他是飞廉的亲子，与我并无甚干系。”

        谷音闻言，心中一惊。

        迷楼看着她神情变幻，笑道：“真是遗憾呐，原本以为你一见他便会杀了他，那可真是一番好戏。”

        谷音看着他恶毒的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迷楼，百年来你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对魔族不肯放过，杀了我多少族人；为了得到天君之位，你杀我父母，逼得我阿爸带着魔族东躲西藏两百年；你这样的人，生来为仙又如何，我便要替这天下苍生杀了你！”

        谷音说着，黑红双翅从后背中徐徐生出。

        她眸子如燃烧了一般，全身便似在方寸山山谷那日一般，火红似血。

        “我再也不会让你跑掉了！”

        迷楼神色一凛，双掌向前一推，一股黑色灵力便挡住了那烈焰攻势。

        “你和寒绯樱真是像极了，”迷楼喃喃道，“不过都会是我的刀下鬼。”

        说着，两人体内的各种力量缠绕在一起，互相裹挟着。

        谷音的烈焰渐渐烧到了迷楼近身处。

        “嘭！”

        霎那间，光华流转，谷音举起双手还要再战，烈焰刚一出掌，迷楼眼前忽然多了一人。

        是白泽。他软塌塌地被迷楼抓住了双肩，挡在了面前。

        “阿音，不必管我。”白泽脸上带着笑，凝视着谷音。

        谷音来不及思考，赶忙收回掌风。

        那烈焰生生被收了回去，谷音嘴角浅浅流出一些血渍。

        转眼间，迷楼早已经不见了。

        谷音仰天长叹，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差一点就可以终结了那人的命。

        谷音恨恨地一甩袖子，高声喊道：“小花！”

        花斑虎扭着屁股从灵津河旁的丛林中走了出来。

        “把人带回去吧。”

        虎精“嗷呜”一声，将白泽叼上了背。

        “阿音？”

        两人正在练兵场看着兵将操练，槐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仙族人，该怎么安排？”

        “和其他俘虏一样，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谷音面不改色回答。

        槐序满脸难色：“可是，可是他受伤颇重”

        谷音抿抿嘴：“那便将他安置在我东边那座宅院，派人严加看管。”

        东边宅院？

        槐序心中腹诽，这待遇怎的一下子就从最下等的俘虏大牢提升到单人间了？

        “找人给他疗伤了吗？”谷音神情淡定，眼神又从西边练武场转到了东边。

        “找了。大夫说他灵脉已毁，再也不能修习了。”

        谷音表情微微一顿。

        “那便找人好好给他调养吧。”

        “是。”

        “这位公子，你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但切不可大意，还需好好调理身体。或许或许某一日也有重新修习的可能。”

        大夫给白泽换好了药，起身嘱咐。

        白泽看上去倒是并不介意能否再继续修习，微微笑着同大夫道了谢。

        一旁的槐序刚要随着大夫一道离去，却被白泽拉住了。

        “怎么？”

        槐序挑着眉看他。自从他知道白泽是仙族太子，心中不免对他生出几分敌意。

        白泽一脸温和地看着槐序道：“可否问将军要些竹简和笔墨？”

        槐序闻言倒是愣了半晌，点点头道：“魔尊吩咐，除了外出，其他要求都可以满足。”

        “那便多谢了。”

        谷音刚看完练兵，在苍澜秘境巡视了一整圈，又忍不住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她在东侧屋的院子前站了好半晌，刚准备离开，便听见两个打扫院子的小杂役在大声议论着什么。

        “仙族？太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被我们魔尊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就是，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我看自有上天收他！”

        “我看他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在咱们魔界待着也是脏了咱们的地盘。”

        “就是就是！”

        谷音在门口望去，这两个小杂役看上去也未满百岁，一副孩童模样。

        她抬步走了进去，两个杂役看到了她，赶忙低下头来施礼。

        像是怕谷音责罚，两人低低垂着头，双手绞在身前。

        谷音蹲下身来，轻声问两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人答：“我叫阿归。”

        另一人答：“我叫小川。”

        谷音点点头，温和地说：“阿归，小川，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长短，这样做对吗？”

        两人齐摇摇头。

        那个叫阿归的咬咬牙，鼓起勇气道：“魔尊，可他是仙族太子。”

        谷音笑笑：“阿归，咱们两百年前仙魔大战，是因为什么？”

        阿归答道：“因为魔神动了邪念，想把人间占为己有，让凡人皆为魔族的炉鼎。”

        谷音点点头：“所以，不是魔族就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仙族都是坏人。像我，不也是仙族后裔，可我现在入魔道，也并不是为了做坏事。”

        谷音看两人似懂非懂的模样，继续说：“仙道与魔道，也不过是不同的修习道路。就好比你练矛，他练戟，兵器不同，却都是增强力量的武器。而这武器怎么用，要取决于这个人心念向善还是向恶。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善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你们明白吗？”

        两人点点头，脸上皆露出羞愧之色。

        “去吧。”谷音拍拍两人的脑袋。

        看着二人离去了，谷音缓缓走到窗边。

        谷音没有朝里望，只转过身来，背对着屋内，静静站着。

        “阿音，你把魔族治理得很好。”

        屋内传来白泽温和的声音。一如当日在时泽她遇到的凡人书生。

        谷音闭上了眼，默了片刻，抬步离开了。

        白泽看着那倩影逐渐远去了，却还是注视那扇窗良久。

        半晌，他回过头，继续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今日有何异常？”

        晚间，谷音询问槐序周遭情况。

        “我们派出去的哨兵传回的消息都说并无异常。”

        谷音皱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继续侦查吧，将士们也要继续好好操练。”

        “是。”

        “境内有什么事情？”谷音随意问道。

        槐序看着谷音，随即笑了笑：“那位仙族太子很好，每天在屋内不停地写些什么，今日还问我多要了些竹简。”

        谷音点点头，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道：“槐序，其实白泽，他是我阿爸的亲生儿子。”

        槐序闻言，满眼震惊：“他是飞廉魔尊的儿子？”

        谷音点点头：“我猜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谷音扭过头来，对槐序说：“这件事，也不妨说与其他族人。”

        槐序点点头：“飞廉魔尊的亲生血脉，我们自然是要善待。”

        说完，他笑了笑：“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魔尊也早点休息。”

        他站起身，又回头看了看谷音。那一头银丝如雪如瀑，在烛火里闪着光。

        这一头青丝，可也是为那仙族太子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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