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岁云暮012

春末，渌水阁中，叶旻理一派淡然地坐在雅间中，旁边的炉子上热着渌水阁独有的从山间引来的泉水。

        寄北欲言又止望着自家三郎。

        先些时候，晋国公回府，便叫停了国公府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准备的聘礼，叶旻理不解，可偏偏晋国公不愿多做解释，只道是等风头过去再议。

        叶旻理自是不同意，纳吉已过，聘书已下，晏九娘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论因何原因，这桩婚事都不应再有变数。

        雅间的门嘎吱一声，从外间打开，不一会儿便又关上了。

        叶旻理起身望向站在门口的晏犀照，清冽的声音唤道。

        “九娘子。”

        “叶三郎。”

        晏犀照看着叶旻理，这些日子她在府中便一直在等，等着叶旻理主动找她。他是守诺之人，当日马球会上，他不论是想要解释还是当真有意退婚，都会亲自与她说清楚。

        暖晴这几日听着那些流言，对着叶旻理自是没有好脸色，她不明白她家九娘为何好像一点都不生气，毕竟想要出尔反尔的是晋国公府。

        叶旻理定定望着晏犀照，微微有些发愣。

        “你今日寻我来，便只是想看看我？”晏犀照笑问道。

        叶旻理回神，耳根微红，他瞥开眼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忙道：“九娘子坐。”

        晏犀照坐在茶案旁，看着叶旻理行云流水地给她沏着茶水，耳畔是渌水阁中终日不觉得袅袅琴音。

        她看着叶旻理躲闪着她望去的视线，不禁偏了偏脑袋，纤手抵着下巴，毫不掩饰地探究地望着他。

        叶旻理将茶盏推到晏犀照面前，只是他依旧不敢看眼前娇俏的少女。母亲与他说起这桩婚事时，他心底便存了一丝期待。后来马球会上相见，得知她是心甘情愿应下这桩婚事，他心中亦是欢喜的。

        晏家的九娘子很好，鲜活的模样，是他见之心喜、艳羡不已的。他曾以为，她是他生命中惊鸿一瞥的过客，远远相隔。

        晏犀照望着脸上略带羞意的叶旻理，眉眼弯弯，满是愉悦。

        她问：“你不说些什么吗？”

        叶旻理愣愣抬头：“我，晋国公府……”

        他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开口。

        晏犀照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她认真地看着眼前有些局促的少年。

        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抬眸望向晏犀照，四目相视。

        “我今日寻九娘子来，是想告诉九娘子，这桩婚约不会变。”叶旻理坚定道，“纳征之礼，我会尽快劝服父亲母亲，早日送来相府。”

        晏犀照望着他，缓缓眨了眨眼，叶三郎给出这般承诺，她自是相信的。只是，她心底忽然有些愧疚，钟离溪忽然插手此事，多少与她相关。

        “你便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她张了张嘴，涩涩问道。

        叶旻理微微怔忪，他沉默许久，望着满脸真诚的女孩。

        “九娘子会后悔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满长安都道，晏九娘对楚王殿下一往情深，他们是自小的情分。

        叶旻理是局外人，对着这当中意味，自是有些猜测，楚王殿下对晏九娘或许并不如旁人所想那般不假辞色。

        他向晏犀照，眼底带着丝丝不自信，他担心九娘子会不会后悔许下的婚约。

        “不会。”晏犀照脱口而出，她平静地望着叶旻理，“这桩婚事，我既然应下了，便不会后悔。这一点，叶三郎不必担心。”

        “不，我只是不希望九娘子有什么遗憾。”叶旻理解释道。她曾那般执着于楚王殿下。

        晏犀照闻言莞尔一笑。

        “若是你我婚约因着旁的缘由出了变故，我才会心中遗憾。”

        她说得直白得紧，叶旻理闻之不仅整个耳朵红了，连白皙的脸庞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粉。

        “只要九娘子心意坚定，旻理定不负九娘子。”他虽红着脸，却义无反顾道。

        -

        一墙之隔，确实冰火两重天之景。

        章淮心中暗暗叹息，这已经是第二回了，晏九娘与叶三郎在隔壁相谈甚欢，自家王爷独自听着墙角暗暗生气。

        钟离溪半阖着眸子，眼底浓郁的漆黑仿佛能够吞噬一切情绪。

        “去隔壁，请九娘子过来一叙。”他抬眸望向章淮，淡淡道。

        章淮被自家王爷投来的眼神吓得心头一滞，不禁在心中哀叹，这是个什么事儿，原本晏九娘心里有他时，王爷偏偏不理会。如今，如今人家都要成好事了，偏要上前插上一脚。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家王爷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

        看着敲门进来的章淮，晏犀照沉默了下来，好看的眉眼微微凝起，她不明白，钟离溪到底要做什么。

        “我如今到底有婚约在身，撇下未婚夫婿去见旁的男人，到底不合礼数。”晏犀照对章淮道，可她知道，隔壁的钟离溪定是听得清楚的。

        章淮暗暗叫苦，若是知晓回长安后事儿这么难办，他宁愿在陇右道边陲风吹日晒的也不愿回来。

        “这、九娘子与王爷……”章淮还想说，晏九娘与他家王爷儿时还曾在一张榻上午憩。

        “我虽与楚王殿下自幼相识，但如今我们都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的没有分寸了。”晏犀照皱眉道。

        叶旻理看着不紧不慢走到门口的钟离溪，眉如山峦叠嶂。

        “九娘子如今知道什么是分寸了？”钟离溪一哂，他眼神锐利地朝着晏犀照看去。只是他心中暗恼，每每见她这般倔强，他便止不住挖苦她的语句。

        晏犀照眉目一横，抑制着自己的脾气，深吸一口气，道：“毕竟年岁渐长，若再不知道分寸，便说不过去了。”

        钟离溪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本以为她会张牙舞爪，却没想到她也与他虚与委蛇起来，那不痛不痒的虚假模样，哪哪儿都别扭。

        叶旻理看着二人，不知为何，心底划过一丝黯然。

        钟离溪偏过头，看向叶旻理。

        “叶三郎这般信誓旦旦许下诺言，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底气？”钟离溪嘲讽似的问道。

        晏犀照闻言秀眉紧皱，想起上一世钟离溪那些不可摸捉又喜怒无常的行径，她倏地脸色一白。

        叶旻理本就留心关注着她，见她脸色难看，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九娘子。”

        “这与楚王殿下何干！”晏犀照抬手拉住叶旻理的衣袖，抬眼望着钟离溪，颇有些色厉内荏。

        钟离溪定定看着她，暗暗瞥了一眼晏犀照的手，心中更是不快。

        “与我何干？九娘子心中想来是清楚的。”

        他说的似是而非，他望向她的目光隐隐带着一丝压迫侵略性。

        晏犀照不只想到了什么，原本茫然的小脸上忽而闪过了一丝了然。这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了，晏犀照几乎可以确定，他也回来了。她心中不觉闪过一丝无措。

        叶旻理反手拉住晏犀照的手腕，轻轻将她拉到身后，挡住了钟离溪的目光。

        晏犀照爱抬头愣愣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叶旻理，他明明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却在这时，让她忽而感受到了一丝坚不可摧。

        钟离溪眯了眯晦涩的眸子，倒是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叶三郎，听闻晋国公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钟离溪望向叶旻理。

        “王爷怕是听错了。”叶旻理道，“九娘身份贵重，晋国公府自是珍之重之，故而不论是晋国公府还是旻理，都想将聘礼备的尽善尽美。”

        “叶三郎若是识相，这桩婚事，还是趁早作罢吧。”钟离溪眯了眯眸子，睨了一眼叶旻理。

        章淮闻言，震惊得一动不敢动，他没想到，他家王爷竟然是如此直白的恶霸行径。

        “殿下若是想要叙旧，我与九娘定是却之不恭的。”叶旻理慢条斯理说道，“可若是有关晏相府与晋国公府的婚事，便是殿下身份再高贵，也无权左右。”

        他毫不畏惧对上钟离溪那吃人的眼神。

        晏犀照似是找到了什么支撑，她身后有阿爹、有姐姐，还有眼前的叶三郎，钟离溪又有什么资格再左右她的人生。

        钟离溪轻嗤一声，连道了三声好：“好一个叶三郎，只是恐怕现在，晋国公不见得愿意再同晏相府有什么关系吧！”

        二人皆是一愣。

        钟离溪望着晏犀照，晋国公府和晏相府的这桩婚事，本就没有几个人看好。只是谁也没想到，晏犀照会答应。

        “你做了什么！”晏犀照从叶旻理背后走出来，她捏紧了拳头，怒视着钟离溪。

        叶旻理担忧地望着晏犀照。

        钟离溪轻笑，看着晏犀照满眼怀疑地模样，心底蓦地闪过一丝难过。

        “我能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章淮看着自家王爷嘴硬地模样，只差当众抚额了。

        晏犀照怎么会不知道。上一世晏相府的落败，有多少是钟离溪的手笔。

        “九娘，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离溪说罢，淡淡看了一眼有些怔忪的二人，虽然，他还未确定，晋国公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但这也算帮了他一个忙，这桩该死的婚约，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晏犀照恍然抬头看着他，望着他幽深的眸子，便好像是一个深厚的旋涡，里边充斥着令她恐惧的东西，望进去便出不来。

        她不明白，明明重来一世，那件事儿还不曾发生，为何他便不愿放过她。明明他心中不喜欢她，只将她当个物件，难道就因为不愿他的东西被别人沾染，就要做出这般毁人姻缘的事儿？

        “九娘子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她闻言，身子轻轻颤了颤。

        ——该怎么做，知知应当明白。

        男人慵懒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他似乎特别喜欢从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晏犀照脸色苍白。她依旧记得，上一世钟离诀遇刺后，在她满是怀疑的目光下，钟离溪是如何恼羞成怒，又是如何在行那事时戏弄她的。

        钟离溪看着不过一步之遥的女孩，面容上血色尽褪，他下意识不忍，可硬是撇过头不去看。那场马球会上，他便知晓，她是真的想要嫁给叶三郎，但他却不愿就这么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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