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仙进城二

看着短发男呆滞的模样，小狐仙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忍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

        狭长的狐狸眼睛眯起，小小的身躯里发出清脆又得意的笑声。

        它用小爪子挠了挠鼻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作威严地说道，“本大仙今日现身，是要谢谢你在汉原的搭救之恩。当然，就这点小伤，本大仙根本不放在眼里。”

        说着，故作不屑地扫了扫大尾巴。

        那多宝架上积了不少灰，被它这么一扫，顿时扬起了一片粉尘。

        于是男人和狐狸一起狼狈地咳嗽起来，男人站在下面倒也还好，首当其中的小狐狸简直咳得泗涕横流。

        那点好不容易撑出来的威严顿时扫地，暴露了它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狐狸本质。

        要说小狐狸李重黎上回下山，还是五百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山下方圆几十里都没什么人烟，更别提车马。谁知道如今鸠摩山成了汉原的著名旅游景点之一，哪怕是深夜也是车水马龙，灯光闪烁。

        乡下狐狸哪里见识过这些，刚踏上柏油公路就被飞驰的汽车撞得飞出去好远。好在他到底是修行过的，危机关头灵力自动护体，只受了点皮肉外伤，没有被碾成狐狸饼。

        好不容易咳嗽结束，又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小狐狸那黑葡萄似得眼睛里浮起一片水色，强撑着挺起毛绒绒的小胸脯，摆出了绝不输阵的气势。

        鸠摩山下的公路旁，小狐狸第一眼见到秦渊就认出了他——这不就是那个害他几百年的罪魁祸首么？他化成灰都认得他！

        说起来，那还是大明正德年间的事儿了。

        想当年作为整座山头唯一的狐狸精，李重黎的修行之路真是磕磕绊绊，一百多年了还是没修出个人形来。

        要知道想要成仙，那化人可是第一步。

        好在山上虽然没有别的狐狸精，却住着黄鼠狼一家子。

        要说天地生化万物，万物皆有灵根，而其中“狐黄白柳灰”却是其中最具有灵根的族群。

        “狐”自然就是指的狐狸。作为上古瑞兽，比起其他的动物们，它们是最聪慧的，最容易找到修行之门的。传说修到九尾之后，就能飞升上界，与青丘的老祖们共享天地之寿。

        而剩下的“黄白柳灰”，就是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

        也是机缘巧合，这住在鸠摩山上就住着一窝子黄鼠狼，其中有一只名叫“黄三郎”的，也不知道在哪里得了仙缘，一脚踩进了修行的法门。每逢月圆之夜，他就带着子孙们在山洞里行气吐纳，结果真的成了精，化成了人形。

        成了精的黄三郎时不时下山，从凡人那里要么讨，要么偷，要么骗，弄些好玩意带上山来。

        那些新鲜的胭脂钗环，彩画彩旗，好吃的肉干鱼干都让这些山上的小动物们欢喜不已，更是把李重黎嫉妒得摇头摆尾。

        算起来，他开始修行的时间比老黄还要早好些年呢。资质也比它高了许多，偏偏就是不得其门而入，反而落了下乘。

        “小黎呀，大家都是邻居。他们人间有这么一句话，叫做‘远亲不如近邻’，好歹咱们在一块住了一百多年了，多多少少也带着香火情，老黄我也来提携提携你吧。”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黄三郎的洞府里张灯结彩，它的那些子子孙孙们正在为他们的老祖，鸠摩山第一个化形成人的黄鼠狼送行。

        就在不久之前，黄三郎成为了山下城中一户人家的“保家仙”，不日就要赶去赴任了。

        这就意味着老黄从此会受到凡人的香火供奉，作为交换，自然要保主人家一方平安。这是一种善缘，能够增进修行者的功德。若是主家福缘深厚，甚至能够保佑几代子孙平安。

        找到了“长期饭票”老黄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看着自己这位多年老友颓丧的模样，话也难免多了起来。

        “虽说修行之途，艰难异常，但是也不是没有什么便利法门的……嗝儿……”

        “这话怎么说的？三郎，好哥哥，快同我说说吧。”

        李重黎抱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酒坛子，本来喝得醉醺醺，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狐狸眼在听到“便利法门”这四个字之后，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你可知道，有一种快速修成人身方法叫做‘讨封’……”

        黄三郎见他如此恭敬，越发得意了起来，打着酒嗝，用爪子捋了捋尖尖嘴巴上的小胡子，贴在小狐狸耳边低声说道。

        “只要能得到人类的一句称赞，说你像个人模样……”

        听着黄鼠狼的切切低语，小狐狸的眼睛越睁越大，小耳朵都颤抖了起来。

        几日之后，踌躇满志的李重黎出现在了山下。

        正确地说，是鸠摩山的北峰山腰处。

        鸠摩山覆压三十多里，分南北两峰。南峰因山势险峻，树高千尺，千岩万转，隔绝人烟，就连砍柴的樵夫都不怎么会来，因而成为了动物们的天下。除了狐狸李重黎，黄鼠狼一家，山上甚至还住着一头猛虎和一头狗熊，其他飞禽走兽更是不胜枚举。

        而北峰则相对平缓，因西接银锄大泽，风景优美，有池塘飞瀑，宛如神仙洞府。这北峰的山腰上，有一座名为“伏龙寺”的小庙。小庙虽小，香火却旺，从唐代起传到正德年间也有千年了。

        李重黎看着不远处的寺庙的黄色围墙，听着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挠了挠耳朵。

        “就是你了，小和尚！”

        躲在山径旁的紫薇花丛后方，在见到那穿着青色僧衣，大约八九岁的小和尚拿着扫帚走出山门后，小狐狸直起前爪从花丛中跳了出来。

        前几天他将这鸠摩山周围全部考察了一遍。

        城里它自然是不敢去的。北峰上除了这小庙的和尚们，还有两三家猎户和一户打柴为生的樵夫。他们都是老黄口里的“粗野人”。

        尤其是猎户，李重黎曾亲眼见到他们来到山里猎杀小兔和山猪，那血淋淋的场面让它至今难忘，更是不敢招惹。

        那剩下的，就是这小庙里的和尚们了。

        回想起当晚老黄那番关于“讨封”人选的描述，小狐狸缓缓点头。

        ——讨封啊，最关键是选对人。年轻的姑娘和孩童是最好的人选。记得，千万不要找老人和男人。老的见多世面多半狡猾，男人则天性残忍。到时候别讨封不成，反而伤及自己。

        小狐狸把老黄的这句话封为圭臬，他在这里已经观察了三五日里。每天一大早，这伏龙寺里的小和尚就会独自一人出来打扫山门外的这片空地。

        都说和尚慈悲为怀，最是心善，他又是个孩子，应该就是老黄说的讨封的最佳人选吧。

        想到这里，小狐狸鼓起勇气，举着一朵刚摘的，犹带着露水的紫薇花，一蹦三跳地来到了小和尚面前。

        两只爪子托着花儿送到了小和尚面前，小狐狸抬起头，期期艾艾地望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和尚。

        小和尚被唬了一跳，呆愣愣地看着它。

        快说我像个人啊，快说呀！

        等我得了道，一定会来报答你的。

        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师，师父……”

        下一刻，小和尚一把扔下了手里的芦花扫帚，张大嘴巴露出了刚掉不久的大门牙，高声喊了起来，

        “有个狗子，庙外来了条漂亮的小狗子，师父您快来看呀！”

        这边小和尚兴奋地吱哇乱叫，伸手就要往小狐狸身上扑。

        小狐狸吓得转身就跑。

        谁知道眼前突然一黑，脚下一滑，毛团子沿着山门前的青苔石阶，咕噜噜地往山下滚去……

        一想到五百年前那惨痛的一幕，李重黎不由得悲从中来，看着眼下男人的目光就越发复杂起来。

        虽说人转世之后皮相千变万化，但灵魂是不会改变的，眼前的这个高大的男人，就是当年的小和尚没错！

        都怪这个死和尚，害的自己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别说人形了，最后居然修为褪尽，成了狗身。

        回山之后小狐狸气势汹汹地去找黄三郎算账，结果老黄家的小崽子们居然没认出他。见家门口来了条“野狗”，一群黄鼠狼对他群而攻之，追的他漫山遍野地逃命。

        危机关头，还是醉了好多天，终于走出洞府的老黄认出了他这个多年好友，才没让小狐狸被自家黄鼠狼小崽子给活活咬死。

        “啊呀老弟，都是我害了你啊。人说‘喝酒误事’，果然没错。”

        见到小狐狸半边的毛都被咬秃了的悲惨模样，老黄长吁短叹。

        “‘讨封’之法虽然效果快，但是没有足够的机缘也是枉然，不然我老黄为何不走这个法门，而是日积月累地辛苦修炼呢？实在是要遇上一个愿意说出咱们像个人，乃至像个神仙的人族，那太难得了呀！”

        听了老黄的话，小狐狸气得当场翻了个白眼，四脚朝天躺在草坪上。

        话虽如此，这老黄鼠狼精的内心却是另有一番独白：李老弟，也不算那和尚瞎说，你的长相实在是不像只狐狸。除了尾巴略大了些，那圆圆滚滚的脑袋和身子，确实和小狗有几分相似，难怪和尚认错。

        打那之后，一切重来，它先是花了两百年的时间从狗身修回狐狸。又花了三百年的时间，终于在不久前幻化出了人形……

        回想前程往事，小狐狸真是悲从中来。

        本来这次下山，是想着也找个靠谱人家，做人家的保家仙受点人间香火的。结果出师不利，被车撞了不说，又遇上他了……

        “你，你怎么都不害怕呀？”

        终于止住了喷嚏，小狐狸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自己好歹是一个狐仙，它都口吐人言了，这男人怎么半点惊恐的表情都没有？

        按照老黄的说法，他们凡人遇到神迹的时候，都会诚惶诚恐，磕头求告的才对嘛。

        难道现代人已经不敬鬼神到了这种程度，连狐仙的大名都没听说过么？

        “狐大仙……所以你是狐狸，不是狗？”

        秦渊双手环抱胸前，一脸怀疑地说道。

        “当然！”

        “啊……这样啊。”

        秦渊说着，掏出手机。

        “你要做什么？”

        小狐狸警觉地问道。

        他跟着这男人从汉原到天门，一路走来，简直就是大开眼界。这人间的繁华，比起当初老黄的描述，精彩过十倍百倍不止。

        日夜照耀不息的无火之灯，街上奔流不息的无马之车，让小狐狸看得应接不暇，竟不知人族居然已经过上了这样的生活。除了阳寿稍微短些，怕是书上的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其中“手机”这玩意儿，乃是他下山之后见到的最神奇的东西。有了这玩意儿，想要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想要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可以万里传音不算，里面甚至有人唱歌跳舞，搬演小戏。

        他本以为此乃小和尚的独门宝贝，谁知道进了城后发现这“宝贝”上至八十，下至十八，几乎人手一个。

        此时见到秦渊此时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小狐狸暗叫不好，倒退两步。

        “你是狐狸，狐狸是国家保护动物。”

        秦渊一脸严肃地说着，打开搜索网页。

        “我没有野生动物饲养许可证，不能养你。我这就联系林业局，把你送动物园去。”

        “动物园？”

        小狐狸虽然不知道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但是野兽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是啊。”

        秦渊说着，装腔作势地拨起号来，“动物园可好了，你关去之后吃喝拉撒都有人管。对了，春天还有人来帮你配种呢。”

        “等等，等等……咱们有话好好说。”

        小狐狸从多宝架上三跳两跳往柜台方向蹦去。

        它后腿的伤还没有好全，一不小心踩空。眼看就要大脸着地，说时迟那时快，秦渊伸出左手，将他一把捞到了怀里。

        “你，你，你不能把本大仙送去什么‘动物园’。”

        关起来？那不就是蹲大牢，下大狱么？

        小狐狸伸出爪子，拍了拍秦渊的胸口，急切地说道，“我……本大仙有好处给你。”

        “好处？”

        秦渊笑的一脸玩味。

        算了，反正是要做保家仙，只要能受人间香火，保谁的家不是保呢。

        小狐狸眼珠一转，眯起桃花眼，讨好地笑道，“你我既然有缘得见……其实本大仙是来保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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