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有好女四

锋利的指甲透着渗人的寒光，一只瘦骨伶仃却又利如刀刃的胳膊从红色的血气中伸出，直抓李重黎的面门。

        李重黎慌忙一个后空翻，闪过那致命一击。

        秦渊送给他的棒球帽堪堪落在地上，露出头顶上一双毛绒绒的耳朵。

        “哪里来的野狐狸，跑到我的地盘撒野？”

        浓厚的血气和雾气化成一袭漂浮着的黑色纱衣，女人赤着双足落在地上，在见到李重黎的兽耳后，眯起黑得几乎见不到眼白的眼睛厉声喝道。

        “妈妈！”

        “妈妈，小红姐姐被他们杀了。”

        两个小姑娘哭着跑了过去，扑倒在女人的怀中。女人蹲下·身搂住小鸡仔一样颤抖的女孩们。

        听闻小红被杀，女鬼怒急攻心，冲着李重黎三人发出一阵击破耳膜的尖叫。

        那声波震得三人纷纷倒退几步，李重黎更是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他强行压了下去，那浓重的血气和空气里的血腥味夹在在一次，让他差点当场呕吐。

        猫咪兄弟两个脸色也是不好，本以为这次来只是剿灭小鬼傒囊而已，却遇上了这么一个硬茬。

        “竟敢伤害我的孩子们，我要你们偿命。”

        女鬼原本白皙的脸上一点点爬上黑色的斑点，映衬着惨白的皮肤和黑色的瞳孔，显得妖异无比。

        “这里不是弃婴塔么，怎么来了一个女鬼？”

        李重黎捂着胸口，不解地问道。

        “我看看，我看看，老大别着急，网络有点慢。”

        白艾文打开手机疯狂搜索起来。

        那女鬼大概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种时候还在说笑，被激怒的她纵身一跃，尖叫着冲李重黎扑了过来。

        李重黎平日里和这两只猫咪玩惯了，女鬼的这点速度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足尖一点，轻巧地窜到了弃婴塔的塔尖上。

        女鬼拍了个空，表情越发狰狞起来。她脸色上的黑斑越发密集，最后整张脸几乎都变成了黑色，脑后的发丝则宛如蛛丝一样四散开来，漂浮在半空中，与身边的浓黑色雾气纠缠在一起。

        乍一看，仿佛是发丝的末端吸收了黑雾，最后侵染到了女鬼的全身。

        “哦哦，我查到了。”

        白艾文喊道，“她是产鬼！古代女子难产而亡，家人以墨点其面，以示不祥！她是个难产死掉的女鬼。”

        八成是她的丈夫和婆婆眼看儿媳妇不行了，可能要一尸两命，干脆把连大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抬上山遗弃。

        女人最后独自在剧痛和绝望中死去，与满塔的婴儿尸体一起化为腐朽。

        “既然知道了，就留在这里陪我们吧！”

        黑面女鬼大喝一声，三千发丝暴涨而起，织成密密的天罗地网，扑向他俩。

        两兄弟正要躲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个小鬼丫头一边一个紧紧地扒拉住他们的双腿，将他们牢牢钉在地上。

        “喵呜！”

        黄瑞思伸出利爪，一巴掌拍下傒囊的头颅。同时一条钢鞭似得尾巴出现在身后，对准缠在白艾文脚下的小鬼重重一击。小鬼被打得趴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小白，上！”

        随着黄瑞思一声令下，白艾文尖叫着高高跃起，五指变为利爪，冲着女鬼的肚子重重爪了下去。

        小程序上说了，产鬼的弱点就在其腹部。

        猫妖的速度更胜过小狐狸百倍，女鬼不急躲闪，肚子上的皮肉就被划了开来，一股乌黑的血柱子射箭一般喷涌而出。

        “啊啊啊……”

        下一刻，产鬼捂着血气凝结的肚子痛苦地弓了起来，就像是正在经历难产之痛的妇人，因为剧痛而不住地颤抖着。

        长及地面的发丝猛地缩起，纠缠在半空中。污血落在地上，尘土上飘起阵阵青烟，散发出一股扑鼻的腐烂之气。

        “让开！”

        小狐狸冲着猫妖喊道，接着双手持着金刚杵，从塔尖高高跃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着女鬼刺了下去。

        银色的金刚杵劈开浓厚的血雾，李重黎整个人仿佛披上了一层卍字金光。

        这一击势如破竹，无可阻挡，女鬼那全黑的瞳孔猛地收起。最后时刻，她紧紧地捂住自己残破的肚皮，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哀鸣。

        “我的儿！”

        那哀鸣是如此地悲切，李重黎竟不住分了神，握着金刚杵的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就在金刚杵的尖端眼看就要刺破女鬼肚皮的一刻，一只小小的，几近透明的粉红色拳头从女鬼的腹部伸了出来，竟是由下而上一把握住了杀气腾腾的杵头。

        在场的众人纷纷楞在当场，就连女鬼自己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

        李重黎眼睁睁地看着女鬼的肚子被另一只小手由内而外生生剥开，一个浑身血污的小鬼从一团血气里探了出来。他睁开赤色的眸子，狞叫着冲着李重黎的面门吐出一团黑气。

        李重黎眼前一黑，刹那之间浑身冰凉，手脚仿佛被人施了千斤坠似得，跟着笔直往地上跌去。

        “老大!”

        在猫妖兄弟惊慌的叫声中，被打回原形的小狐狸重重跌落在地上，金刚杵“哐啷”一声落在他的耳边。

        “老大你没事吧！”

        血丝从小狐狸的嘴角溢出，他痛苦地蹬了蹬四肢，努力地翻过身来，冲着猫咪兄弟摇了摇头。

        “没事，死不了……”

        说着，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小狐狸用胳膊撑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过来。

        妈·的，这小鬼又是什么东西，好生的厉害。那森森鬼气竟能直接攻入他的气海，害的他内丹震动，被打回原形。

        小鬼双手攀住女鬼的衣裙，慢慢地爬到了女鬼的胸口处。女鬼赶忙伸出双手将它横抱在怀中。

        “妈……妈……”

        小鬼张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犬牙。如此可怖的样子，落在女鬼眼里，却是无比可爱的模样。

        “孩子，你终于出来了，我的孩子。”

        女鬼温柔地一笑，低头去蹭它的脸颊。

        若不是那小鬼浑身青紫，一看就是个鬼胎，眼前的这一幕还真算得上是温馨。

        “完了，那是女鬼肚子里原本难产而死的鬼胎。这地方那么邪门，普通的弃婴都化成了傒囊，更不要说积聚了冲天怨气的鬼胎了。”

        黄瑞思这下真的感觉是大事不好，他们这把玩脱了。

        这种现实冒险游戏，可不是线上打游戏可以比拟的。这两只猫咪得道时间尚短，平日里又过惯了骄奢的生活，自认为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凭他们就能应付得了的了。

        “哥，怎么办？我现在在论坛上发求助贴的话，你说来得及么？”

        白艾文举着手机喵喵狂叫。

        “傻子！你有这功夫还不如给我家老秦打电话，再不然打给宫老师也好啊！”

        李重黎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只猫咪给蠢哭了。

        “有道理。”

        白艾文划开手机，找到秦渊的电话拨了过去。

        要说中国移动还是很给力的，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还有信号，真是出乎白艾文的预料

        “南无喝啰怛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空灵的女声合唱版大悲咒在不远处响起，李重黎激动地抬起了脑袋。

        这是老秦的手|机|铃|声！

        这来的也太快了点吧。

        听见诵经声，尸鬼和她怀里的孩子俱是一愣。

        猛然间，天地色变，本来被树冠和污秽黑气遮蔽的天际居然露出了一轮满月，将弃婴塔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怎么可能，今天可是朔月。”

        黄瑞思的猫眼儿瞪得比铜锣都大。

        不，天上的哪里是月亮，那分明是一轮镜子，照在他们身上的是镜子发出光芒。

        “宫老师！”

        兄弟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啊啊啊……”

        和小狐狸，以及猫咪两兄弟不同，被宫方镜照到的尸鬼和鬼胎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落在地上。

        白光一闪，地上多了一个满身血污，怀抱婴儿的女子。那些满地挣扎的孩子们纷纷尖叫着往女子身边爬去，抓着她的裙摆大声喊着妈妈。

        “老秦！老秦你终于来了！”

        见到不远处慢慢走来的高大人影，小狐狸哀叫着扑了上去。

        “行了行了，我来了，没事了。”

        秦渊双手搂住哀哀直叫的小狐狸，顺了顺他的大尾巴。

        “是你！我记得你！。”

        尸鬼紧紧地搂着小鬼，惊恐地望着正捡拾掉落在地上金刚杵的秦渊。

        上回这男人来了之后，塔里就少了好几个孩子。所以她这段时间都不允许孩子们下山拉人。没想今天一没看住小红，就招来了这些冤家。

        “你记得我就好。上次被你们溜走了，我在山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这回总算能抄了你们的老巢吧。”

        秦渊看着不远处的弃婴塔笑道。

        “尊者，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已经受尽了世间的一切苦楚，只能在这山坳之中苟延残喘罢了，请不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这些，这些都只是一群孩子啊。”

        女人说着，匍匐在地，不住地磕头。

        那些小鬼们有样学样，也跟着磕了起来，跟着女鬼一起哀求着，“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这些小鬼当然不都是女鬼的孩子，她在难产之际被家人遗弃在此，死后冤魂不散，又残留着母性，于是成为了这群傒囊的“妈妈”。

        “我说过要把你们都灭了么？阿狸，你刚才用我的金刚杵干了什么？”

        秦渊说着，瞪了一眼小狐狸。

        “我……我怎么你这金刚杵那么厉害，我就划拉了一下，一个红衣小鬼儿就成灰了。”

        “这是被唐代高僧金刚志加持过的金刚杵，带有大日如来本尊的法性。你用它来降伏小鬼，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秦渊叹道。

        李重黎不知道这玩意竟有这样的来头，吐了吐小舌头。

        “几位尊者，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这些孩子，这些孩子们想要去牵人类的手，实在是因为过于渴慕人族的温暖。这是身为傒囊的本能，没有办法抑制，求尊者们谅解。”

        就跟生在沼泽边的庆忌天生就喜欢驾驶车辆给人送东西一样，生在两山之间的傒囊天生就渴慕人类掌心的温暖，想要把温暖的人类带回家去，永永远远陪伴着自己。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类抛弃的，孤独又绝望的灵魂。

        秦渊收回金刚杵，垂下的眉目虽是寒光点点，却又带着几分慈悲。

        “我知道你们都是枉死的怨鬼，这次的事情，我权当你们是不得已。你们若是知道悔改，就跟我一起下山，我会送你们到寺庙中接受和尚的超度。”

        根据云溪观的道士们所说，这山上的弃婴塔存在多年，从来和山下秋毫无犯，渐渐的人们已经差不多将它彻底忘记。而去年年底，为了争创星级景区，天龙山各处大兴土木，又是造宾馆，又是挖池塘，因而动了地气，惊醒了弃婴塔里的怨鬼和傒囊们，这才导致了今日之事。

        说起来对这群鬼来说，也是遇上了无妄之灾。

        “尊者……真的可以么？我们，我们还能被超度么？”

        女子惊喜地说道。

        “地藏慈尊，云臻大集。垂形月印，降迹星罗。运同体之慈仁，济有情于苦海。垂无缘之悲仰，度六道于爱河。”

        秦渊双眼微微闭起，双手合十，念《地藏宝忏》作为回应。

        随着声声佛音，女鬼全黑的瞳仁渐渐地缩成正常大小，黑气净消的脸蛋居然还有几分秀气。就连她环抱里的婴儿也脱去身上的层层青紫之色，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冲着秦渊咯咯一笑。

        一段经文念罢，秦渊手中拈出一朵金色莲花。

        “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

        女鬼见状，匍匐在地，口称南无。

        小鬼们也有样学样，跟着女鬼念起了六字真言。

        莲花往弃婴塔顶飞去，分化为无数朵，朵朵金莲散发出圣洁的金色光芒，将塔中那些幼小孱弱的灵魂接引了上去。

        一滴泪水从女鬼的面颊滑下，她睁开眼睛，感激地冲着秦渊笑了笑，抱起自己的孩子，化为两股青烟，融入了莲花之中。

        秦渊双腿跌坐在地，一手结印，一手拈花，念了三声“南无本尊地藏王菩萨”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宫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为人形，珊珊走到了众人身边，抱起看得入迷的小狐狸。

        “星星。”

        她低声说道。

        李重黎，黄瑞思和白艾文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满山的黑雾渐次消失，露出一片繁星点点，宛如钻石在黑天鹅绒般的幕布上山腰。山岚吹过，树叶哗哗作响，空气中勃发的是无尽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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