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周年庆典（下）

“各位来宾、各位观众请注意，橘猫直播周年庆典将于十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各位尽快就座。”广播连续播放了好几次的预备提示音。

        关祁在一堆高层的簇拥下，从容淡定的缓步进场，然后在第一排正中坐定，他浑身散发着镇静自若和运筹帷幄的气势。等待活动开始前，他甚至还有闲心给潘颖菲发信息，约她结束后一起吃宵夜庆祝。

        “不行，我答应了结束后跟沐沐一起回去。”潘颖菲实话实说。

        “一起吧，再叫上陈景煜。”关祁虽然对中午自作聪明的糗事还有些介怀，但为了她，小小的让步在所不惜。

        动感十足的开场舞揭开庆典的序幕，点燃了现场热烈的气氛。一个个精心准备的节目让观众欢呼喝彩，目不暇接。没人注意到的偏僻角落里，一个身穿黛蓝色衬衣的男子有别于普通观众的兴奋投入，他脸上一直挂着一副寡淡的表情，频繁的低头看时间，仿佛在等候着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感谢18位主播为我们带来绕梁三日的古风合奏，接下来，有请‘三栖巨星’冯秉道先生，为我们带来他的最新单曲《子虚》。”优雅知性的女主持人在舞台上慷慨激扬地介绍。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尖叫声，超高人气的冯秉道无疑把现场氛围推到高峰。

        黛蓝色衬衣男子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舞台，面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忍而诡异的微笑，他欣喜若狂的在心中倒数着“五、四、三、二、一。”

        冯秉道一开嗓就技惊四座，他声音时而清亮、时而低沉，音调转换间悦耳动听，华丽的辞藻在他口中仿佛有了生命，闻曲之人身临其境般体味到歌词中既有风情万千的儿女情长，也有壮志难酬的闲云野鹤之感。

        一曲既罢，观众自他营造的扣人心弦氛围中幡然醒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又过去了几分钟，黛蓝色衬衣男子等了又等，见暗中安排的事情，仍旧没有发生，不由不安。不久，那个没备注的号码又发来一条信息，“抱歉，他们发现了。”

        怒火中烧的他删掉那个号码的全部聊天记录，忍不住低声啐骂：“废物！”

        起身，离场。

        由于是网络同步直播的缘故，当晚会结束时，各种宣传物料、视频早已不出所料地冲上多家娱乐网站的实时排行榜单，狠狠地收割了一大波知名度和曝光度。

        周年庆典圆满落幕，众人都由衷地舒一口气。一直呆在设备终控室时刻关注着的陈景煜拍拍李工的肩膀，道一句“辛苦了”，才离开。

        李工是活动现场调派给他们的技术工程师，负责协助控制舞台上的视频和音频。陈景煜走后，他小心翼翼的环首四顾，确定四下无人，才悄悄站起来掩好门，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表哥，刚才凯睿的陈景煜一直在旁边盯着我，我没敢给你电话。”从业几年以来，他一直循规蹈矩，如果不是表哥软硬兼施的怂恿和利诱，以他怯懦的性格，怎么敢做这种违背职业道德的勾当。如果被人发现，可是会毁掉他职业生涯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儒雅中透着狠厉地问：“怎么被发现的？”

        “有个女员工进来给他送咖啡，无意中发现了任务栏的异常，然后就发现了你让我放进后台运行的程序。”李工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女员工？谁？”

        李工回忆道：“她胸卡是卓然传媒的，我没敢看得太明目张胆，粗略扫了眼，姓王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慕。”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似在平复心情，感叹造化弄人，“好，我知道，先挂了。”

        挂完电话，黄钦又马不停蹄的拨通另外一个号码。黛蓝色衬衣男子放下酒杯，翻过反盖在桌上的手机，是那串让他心烦的号码，失败就是失败，他不想听他任何辩解，挂掉电话，掐断烦人的铃声，接着用酒精麻醉自己。

        听着电话传来的忙音，镇定如黄钦此刻心里也只有一个“完了”的念头。行动失败，之前谈好的优渥跳槽条件，肯定是不当数的，现在自己内奸的身份又可能被暴露，真是两头讨不着好处！

        等观众陆陆续续都走得差不多，潘颖菲才慢慢悠悠地打电话给王沐慕，“喂，你好了没？”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还差一点点，收拾完就来。”王沐慕爽快地把零零碎碎的材料一股脑的塞进宽大的帆布包中，拿好自己的东西就匆匆忙忙地跟同事道别。

        “a5出口等，十分钟还没到，你就等着瞧。”潘颖菲凶巴巴地威胁。

        跟着潘颖菲去停车场取车的路上，王沐慕像唐僧念经般絮絮叨叨的直喊累，听得潘颖菲大翻白眼，“累什么累，又不是第一次跟活动了。”

        “你不懂，这次不一样！除了身体累，还有心累，太吓人了。”想起开场前的变故，王沐慕不禁后怕，要是没发现的话，那种舞台事故，估计会让他们成为行业之耻吧。

        潘颖菲嗤笑一声，笑她小题大做，随口问道：“能有多吓人？”

        见好友满脸的漠视，坐在副驾驶的王沐慕不甘示弱，缓缓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她，用一个侧阴阴的诡异语气说：“今天有内鬼。”

        抓着方向盘的潘颖菲被王沐慕突如其来鬼气森森的语气吓得一激灵，风一吹，两旁被路灯拖得老长的婆娑树影，愈发影影绰绰，她蓦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追问道：“内鬼？”

        “嗯，等一下到了再告诉你。”王沐慕看她来兴趣了，却故意戛然而止的吊她胃口。

        宵夜的地点是离她们住处不远的“高佬大排档”，潘颖菲特意挑这里就是图它近，等下吃饱喝足走回家也才十来分钟的路程。

        这家大排档是她们宵夜的定点首选，隔三差五就来光顾，一来二去早有了彼此的电话号码，有时候加班完，提前给老板打电话下单，顺路就能提着宵夜回家，很是方便。

        法定节假日的缘故，十点多的大排档仍是人声鼎沸。她们到店时，陈景煜和关祁还在路上，潘颖菲熟门熟路地占了一张小方桌，也不拿菜单，张口就喊：“高佬，下单！”

        一个身高尚且不足一米五的敦实中年男人拿着一壶热茶快步走过来，笑容可掬的问：“靓女，吃什么？”

        “菜干咸骨粥、啫啫鸡煲、紫苏炒田螺、椒盐鸭下巴、干炒牛河、椒丝腐乳炒通菜，先上这些，不够我再加。”潘颖菲麻利地报着菜名。

        “高佬”低头唰唰地在点菜单上飞快地写着，开店十几年的他跟这附近的街坊早已打成一团，尤其是潘颖菲这样的熟客，于是熟稔的跟她们吹起了水：“放假都不出去玩吗？”

        潘颖菲很喜欢这种市井里的烟火气息，亲切又自在，嬉皮笑脸的说：“是个景点都人满为患的，去扎堆看人海还不如宅在家。”

        不消片刻，潘颖菲看到关祁的车驶了进来，她怕他们找不到，还特意站起来朝他们挥手。

        关祁轻蹙眉头，刚才跟着导航越靠近目的地他的脸就越黑。原计划的二人约会变成四人聚餐，他忍了；她说不能每次都让他破费，这次换她做东，他也说好；但她约在这种嘈杂混乱的地方，他是受不了的，根本没法培养感情！

        二人信步而至，关祁理所应当的坐在潘颖菲旁边，王沐慕积极地替他们倒茶。

        见他们来了，潘颖菲把菜单一推，客气的问：“提前点了些菜，你们看看有什么要加的？”他们纷纷客气地摇头。

        菜很快就做好上桌，分量十足的菜肴把小桌子放得满满当当，潘颖菲首先端起关祁的碗，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粥，接着才是其他人和自己。

        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她浑然不觉，心思缜密的关祁看到自然是喜上眉梢，而其他人也心照不宣的没有道破。

        潘颖菲用汤匙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粥，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题：“谁是内鬼？”

        “暂时没有头绪，还在查。”说起工作，关祁立马换上一副一丝不苟的严肃神情，这次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然的话，这次舞台演出事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绝对够让他难堪的。

        “那是怎么发现的？”

        “她发现的。”关祁朝王沐慕的方向抬了抬眼。潘颖菲听后一脸难以置信，明显不相信王沐慕还有这能力。

        距离周年庆典还剩一个半小时不到，王沐慕总算在设备终控室找到陈景煜，因为还有别人在场的缘故，她不便表现得太亲密，只是眉目含情的递上咖啡，礼貌客套地说：“总监，你的咖啡。”

        设备终控室当时只有陈景煜和李工，李工并不认识她，见有人进来，随便瞥她一眼后，理所当然的以为二人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同事，也就不甚在意。

        陈景煜接过咖啡的时候特意借机握了一下她的手，专注地看着她，浅笑着温柔道谢。

        素材早就按顺序编排好，无所事事的工程师出去领取盒饭时，手肘不小心移动了鼠标，显示屏最下方任务栏的隐藏图标随着鼠标的移动，一闪而过。

        王沐慕疑惑地沉吟一句，“咦，奇怪。”

        “嗯？”

        “隐藏图标的排版出现中空的吗？”她如实提出自己的疑问，但陈景煜对她的话不明就里。解释不清的她决定亲自动手展示，只见她俯身伸手握上鼠标，然后移动、点击。

        果然，在黑色背景的任务栏隐藏图标中，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空缺。她把鼠标移动到空缺处，弹出的图标注释是“administrator”，这说明有一个程序正在后台被运行着。

        “administrator不就是管理员吗？”拿完盒饭回来的工程师喃喃低语。

        陈景煜听到工程师的解释却疑虑更深，他覆上她的手，双击鼠标左键，打开程序。一个小小的应用框弹出来，只写着一行英文，翻译过来是“找不到应用程序”，界面看着也跟一般的系统程序无异。

        应用框中只有一个“确定”按钮，陈景煜点击过后，发现它依然顽强地存在于任务栏的隐藏区内，他隐约感到不安。

        他坐在电脑前熟练地在软件区找到这个程序，程序的文档并不多，但全是王沐慕看不懂的英文和符号，他一目十行地粗略浏览了遍，表情越发严峻。

        果断地拿起手机，拨通关祁的电话，声音是不加隐藏的迫切：“阿祁，设备终控室出问题了。”

        听到他的话，关祁的心咯噔一下，忙问：“什么问题？”

        “在控制舞台的电脑上发现了一个隐藏的预设程序，我大致看了下它的运行架构，里面最起码有锁定和删除的指令，我目前还不知道指令什么时候就会被触发。如果指令被触发，电脑就会强制锁机并自行删除掉所有文档，不支持任何的操作。”陈景煜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了解到的内容一五一十的汇报。

        抬首望了望不远处的觥筹交错，关祁强压下紧张：“能破解吗？”

        “目前，我认为破解不是的上乘之法，一来时间太短，二来我们没掌握到程序的源代码，不知道还存在什么隐患。我的建议是简单直接点，换机重来！”这台电脑既然能被安装程序，他就不敢保证会不会还有其他未发现的风险点，直接换一部干净的电脑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嗯，按你说的先落实，我现在过来一趟。”关祁还是不放心，非要亲自去看看。

        他挂掉电话，不动声色地招手让助理葛俊轩前来，低声跟他吩咐几句，接着镇定自若地举杯扬声道：“我先失陪一下，各位请便。”

        应邀出席今晚庆典的嘉宾纷纷举杯回敬。

        新的电脑很快被送来，他们没有声张，转移内容、重新测试都在密锣紧鼓的进行着，幸好并不复杂，庆典正式开始前的二十分钟，一切总算尘埃落实。

        吃得风卷残云的三个人把潘颖菲惊得瞠目结舌，“要不，再加点？”

        王沐慕吃完最后一口粥，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可怜兮兮地说：“我们都没怎么吃晚饭啊。”她跟陈景煜是有工作餐的，但是当时一门心思都在处理突发情况上，哪有时间吃饭。关祁也是，应酬的饭局没吃上几口，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潘颖菲对三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设置程序的人编程水平一般，不是顶尖黑客，如果他道行够高，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陈景煜细细分析。

        “怎么说？”关祁问。

        “程序的内核本质上应该是一个蠕虫病毒，那个人对病毒只进行了简单的改造，我猜是添加了延时触发功能。其实并没有图标消失，他只是为了隐藏，特意把图标改成与任务栏相同的颜色而已。”陈景煜语毕还不忘抬手揉揉王沐慕的秀发，她一开始以为图标缺失的惊恐表情，他想想就觉得有趣。

        王沐慕尴尬的躲开他的手，陈景煜也不在意，知道她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亲密，就特意幼稚地把椅子挪近她，不许她再躲。

        无视二人的甜蜜的互动，关祁也在孜孜不倦地逗着潘颖菲说话。

        走回去的路上，王沐慕有感而发地说：“关祁挺好的，不给他一个机会？”。

        是啊，关祁是挺好的，外貌俊朗、风度翩翩、体贴细心、年轻有为，这段时间以来，潘颖菲也常常问自己，要给他一个机会吗？

        不满于好友的沉默，王沐慕紧接着追问，“你该不会心里还有他吧？”

        王沐慕说的“他”指的是伤害她极深的初恋男友——沈亦恒，潘颖菲波澜不兴的摇头说：“怎么可能。”

        相信好友是个独立且有想法的人，她不再置喙。

        一走出电梯，她们就看到家门口放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袋子里放满各式各样的零食，潘颖菲叹着气，跟王沐慕一人一袋的把零食拖进门。

        见怪不怪的王沐慕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一号，她最近忙的都快忘记今夕是何夕。

        沈亦恒虽然是潘颖菲的高中同学，但他们只是一起读了短短的一年高一，高二时潘颖菲就转到美术班了，二人高中时期的交集并不多，真正让他们熟络起来的是高考后的一次同学聚会。

        摆脱掉宽松肥大的校服和紧张的升学压力，两个刚好考上同一个大学城的拔尖人儿，彼此都风华正茂，在惺惺相惜中互生情愫，最后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王沐慕不是当事人，所以她无法客观的评价沈亦恒这个人。

        说他薄情寡义吧，分手三年以来，他隔三差五的给潘颖菲发问候的信息，一直在忏悔认错，乞求再续前缘，还让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零食店每月一号给她送零食，风雨无阻。

        说他深情不减吧，他出轨也是证据确凿的事情，而且还不止一个，分手以后也是如此，勾三搭四、左右逢源。

        王沐慕看着潘颖菲对那些零食的态度，从勃然大怒的立马扔掉，到心平气和的跟送货员沟通退回，再到轻描淡写的接受。

        她想，好友应该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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