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血色

他挣扎了有多久？

        大概有几个钟头吧，他只记得自己在剧痛间滚落到了床下，本就脆弱不堪的胎腹生生摔到了地板上，他连叫都叫不出来，生生呕出一口血险些昏死过去。

        他抱着肚子抽搐着掉眼泪，七个月......才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怎么能活得了？

        “求求、求求你......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他咬着牙试图把坠胀的肚子推回原位，“你还这么小......不能出来啊！”

        他靠坐在床边，一双手早已沾满了滑腻的血液，他偏头咬住蹭上血迹的床单，狠狠心将肚子往上推去，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在一瞬间猛然瞪大，两颗浸泡在泪水里的瞳仁都要随着冷汗一起滚落出来。

        闷喊和惨叫在寂静的出租屋里更显凄厉，窗外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从不远处还隐隐传来便利店放的圣诞歌曲。

        他坐在一滩血色中，身下的长裤也早就被血水浸透，冰冰凉地紧紧贴在身上，而他的孩子......

        他生生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两行眼泪混杂着脸上的血迹歪歪扭扭地流了下来。

        他的孩子早就在腹中没了动静。

        他的孩子出生在圣诞节的凌晨一点半。

        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一番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痛，七个多月的孩子身体小得不可思议，她裹着无尽的血水下坠，像是牵扯了他身体里的内脏一同滑落下来。

        他疼得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两条惨白的腿被血泡得起了褶皱，他的额头抵在床角，疼极了也只能发出一声虚弱的哽咽。

        孩子的头颅横冲直撞地往下落，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一片暗红，逼仄的出租房内弥漫了浓郁的血腥味。耳畔边杂音不断，他根本抵抗不了身体的本能，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什么，他的上腹部已经因为孩子的下坠而扁平了下去，下腹却鼓胀成了一团。

        出租屋里冷得像冰窖，或许也有流了太多血的原因，他的身体迅速失温，哆嗦着呼出一口气都凝结成了一团白雾。

        深冬的夜晚可真是太冷了，冷到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他双臂撑着床跪在冷硬的地砖上，脆弱惨白的脖颈因为用力而青筋凸显，他断断续续地发出一声声虚弱的哀鸣，房间里安静极了，仔细听还能听见血液从他身体里奔涌而出的声音。

        他的小女儿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身体里脱落出来，蜷成小小的一团躺在尚有余温的血滩里，还保持着留在父亲身体里的模样。

        她没有哭声，浑身上下呈现出青紫色，瘦巴巴的小胳膊小腿像极了窗外叶子都掉光了的枯枝。她连皮肤都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到埋藏在小小身体里的那一根根细若毫毛的血管。

        她一出生就没有呼吸，因为她甚至只有半颗头颅，另一边完全凹陷了下去，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她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小手的大拇指还含在嘴里，眉眼上都糊上了血污，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一人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

        新的一天已经到了，楼下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开着音响，雪下得更大了，圣诞节这天迎来一场降雪是一件很应景的事情。

        便利店仍在放着那首欢快的圣诞歌曲，街边的五彩灯光照进屋里，似乎整条街道、整个世界都在庆祝这个温馨而令人感到幸福的节日。

        而他却蜷缩在这狭小的房里，刚刚失去了他的小女儿。

        血还没有止住，他下身赤裸瘫在地上，无法喘息一般脸色青白，因为气流声迅速涌过窄小的声道，听起来那一声声快速的喘息更像是呜咽声。

        他笨拙地将那个猫崽大的女孩抱在怀里，触及到她冰凉黏腻的皮肤时禁不住手指都是一颤，他抖着手抹去她眉眼间的污物，啪嗒将一滴泪砸在她腮边。

        “这样......也很好。”

        他惨白着一张脸握住女儿一根僵硬的手指，“不痛了是不是？”

        他的女儿......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口猝然剧痛，他死死攥着床单连声喘息，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孩子她那么听话，那么招人怜悯，在他肚子里时就连翻个身都是小心翼翼的，她知道没有人疼爱就不该过多放肆，或许哪一天就会因为她在睡梦中忍不住舒展开了手脚，就被人绞碎了清出母体。

        这样听话的好孩子......怎么会是天生残缺的呢？

        眼眶再也包不住泪，他抱着孩子挣扎着要起身去拿手机，兴许、兴许送到医院......还能救回来的吧？

        他单臂撑着湿滑的地板想要站起身来，却低估了这副沉疴已久的身体，他连站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颤抖着又跌落进血泊之中。

        他忽而就觉得痛苦得难以言状，他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就那么难......他不想死，谁会想死呢？他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地上了大学，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岁，却又遇见了那个人。

        他把自己捧到了天上，他从未被人那样如珠如宝地对待过，以致使他被那些宠爱蒙蔽了心窍，让他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可这哪里是爱情啊，在那人眼里不过就是金钱换取肉体的一笔肮脏的交易。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沙哑的哭声，难听到了极点，可听起来又是那样的绝望与悲伤，他趴在地上嘶哑痛苦，孩子的尸体都有些僵硬了，却还是被他抱在怀里不肯松开。

        嶙峋指节突兀地变形，十指指甲根根崩裂，他艰难地向前爬动，哽咽着向外界发出求救，“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

        可这是凌晨啊，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谁又能听见这一声虚弱的喃喃。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过，身体裸露的部分因为极低的温度冷白得不正常，他的额发上都坠着一滴血珠，挣扎着向前爬时，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暗红肮脏的血痕。

        “求求你们......救救我......”

        “我不想死、不想死......”

        “简铮！”

        他终于哭着喊出那个名字，“简铮，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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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闻时猝然在黑暗中睁开一双惊恐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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