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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关于新娘


◎我不会为小恩小惠而屈服◎

        姬问柳:“你说得太晚了,  半小时之前,镇上来人把我们住的地方所有出入口都给封了。他们还说要我回到庙里去,我装作耳朵不好使给暂时糊弄过去了。”

        叙燃:“没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她瞥了眼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作态的赤珠,又道:“今天晚上你自己注意点,那山神很有可能找过来扒你皮。”

        姬问柳语气瞬间垮了下来,  “那我也不是故意占着祂身体的呀……”

        两人隔着门交换了一会没什么用的信息,  赤珠就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听。

        当熟悉的空气波动再一次袭来,  代表触发到了剧情,而比起前几次叙燃俨然摸到了一点窍门。

        除了血不能滴在地上之外,  其余的能不乱动就不动,能假装看不见就看不见,甚至老老实实地抱着被子睡觉,  存活的几率都要更高一些。

        学会对那些超出理解范围之外的诡物视而不见。

        于是当又一次,  房间内被卷土重来的头发覆盖,赤珠惊愕地看见,佛修就平躺在软塌上安详地双手交叉胸前。

        赤珠:“……其实也不全是这样的。”

        叙燃:“遇到问题睡大觉,我也不信这是‘新娘’该做的事情。”

        她仰面躺着,乃至平视的天花板上都虬结着一团团湿润作呕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坠而下,像是拥有人为意识般扫视着她的面孔。

        叙燃眼睛都没眨一下。

        虽然自己也已经验证了蔺长缨“代入新娘角色”的说法是正确的,  她还是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从最开始的绞面,到赤珠,  到头发,  到现在夕阳西下的时刻。

        “新娘”,所代表的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休息下也好。”

        突然赤珠长长地叹息一声,  带着既知命运的悲哀或者是别的某种情绪,  “今天是距离典礼开始的最后一个晚上,  在这个夜晚,你会面对超出常理认知的恐惧。”

        之前叙燃与镇子上的负责人老头谈过交易,让他确保最后活下来的人是青萝。也就是说,在最后的这一天,除了青萝之外的所有“新娘”都会死在晚上。

        “……”

        她没有回应赤珠的话语,眼睑合上开始闭目养神。

        边上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而大概是精神受到某种磁场影响,叙燃竟真的险些睡过去。

        ——或者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陷入了某种半昏半醒的玄妙境界,以至于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如今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悬挂日轮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了天际。

        叙燃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

        在软塌上猛地翻身坐起,她这才惊觉已经入了夜。

        秘境中的白昼与黑夜间的界限分明得近乎残忍,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说白天所遇到的种种古怪情节是话本中最初级的危机,那么到了晚上,就真正进入了属于极度恐惧的时间。

        赤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偌大扭曲的空间中只余一人的呼吸。

        叙燃掌心握紧了手里的枪械,在黑夜中睁着眼睛静坐在软塌上。

        唰、唰、唰……

        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在搔刮着墙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的恶心头发。

        佛修的身子都紧绷了些,整个人几乎以蹲立的姿势绷紧在软塌上,时刻做好了被那些头发群缠绕上身的心理准备。

        唰、唰、唰……

        黑暗中,似是有人在低声叫喊着一个名字。

        叙燃分辨不清那未知的语言体系,但是能够清晰感知到声音中携带的怨气。就像是那天看到的巨大魇怪,由无数死去尸骨的怨念凝聚而成,裹挟着暴戾对所有活物进行疯狂的报复。

        她收敛起气息,握着枪以微不可察的幅度一点一点地移动到桌椅旁。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桌面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手下感受到温热黏腻的触感,像是一手按在了大块的腐肉上令人作呕。

        叙燃身体快速反应着弹开,而一张面中脑后全部长满头发的脸却几乎擦着眼前突进过来!

        指尖已然扣在扳机上,佛修却难得开始犹豫这会不会触发新的死亡条件。

        已知,她现在需要扮演好一个新娘的角色,如果在这个时候开枪显然是不符合条件,甚至会将自己推入更加危急的深渊。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跟着沈老太太学“幻形”诀,叙燃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想要反击却不能还手的境地。

        她反手推了把那张长满头发的脸,却在手掌被拉扯着卷进去的时候暗道不好。这回干脆心一横,从边上未燃尽的灯台中徒手捞了把油火,一股脑地抹在那张脸上。

        火苗触及到头发很快便大范围燃烧起来,叙燃没有过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见短暂逼退危机,便迅速向后退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

        下一秒,她整个人的身型顿在原地。

        不知何时,不仅是脚下站立的地面,包括房间的四面墙壁与摆设,竟然全部深陷于大片大片的头发当中。

        一切都被如海洋般的诡物吞没,叙燃站在里面,像是食物落进蠕动的肠胃,一点一点地被扭曲内壁纹理所吞噬。

        这不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她嘴角弯起着大骂,道果然还是他们不做人,说要在今晚弄死所有新娘,那么就真连缓冲都没有一上来就是处决。

        被这些蠕动着的头发绞死成肉泥,与被完整地剥皮,两种死法都无比残忍,也难怪历来那些死去之人会拥有如此浓重的怨气结成魇鬼。

        眼下,房间里甚至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无论踏在哪里,下一秒都绝对会被碾碎在头发中。

        叙燃指尖深掐在掌心中,也顾及不了这么多抬手便开枪射击。

        几道扣动扳机的声响后,却没有一道子弹从枪口迸发,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成为新娘之后的限制。

        “……”

        眼看着即将被绞死,叙燃最后回头,望了眼房间中唯一一处没有被头发覆盖的地方。

        那是一扇窗户。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叙燃还靠在那扇窗户边跟蔺长缨插科打诨,如今,那里却是唯一露出来的地方。

        可是,新娘决不能在祭祀典礼开始之前离开房间。

        参考蝶兰最后的结局,其后果不亚于被绞死。

        “……开什么玩笑。”

        叙燃嘶呵着笑了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朝着那扇窗户的位置狂奔而去。

        就算是死,怎么可能是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不行!”

        突然间,赤珠焦急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但他的身影却在入夜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我现在没办法过来帮你,但是你千万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算我拜托你,可以吗?再坚持一会!”

        叙燃嗤笑一声,“你自己过来这个地方待一会就知道了。”

        她脚步不停地朝窗边的位置跑,赤珠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好话歹话说尽,却没能换来对方的回心转意。

        最终,他这样道:“你愿意相信我吗?你就信我这一次,就像那时候一样,可以吗?”

        ——这人跟“新娘”有旧情。

        在听到他话语的第一时间,叙燃先是嗤之以鼻,随后脑中冒出的念头就是这个。

        赤珠在某种意义上非常熟悉整套流程,甚至包括新娘会遭遇到各种所谓“考验”实则不同死法的过程。

        她的手掌撑在此刻唯一没有被卷入的窗户上,暗忖道:如果现在这里的是个真正的新娘,她会不会相信赤珠的话。

        “……”

        叙燃突然笑了一声。

        她微微偏过头,望向只有声音存在的大片头发虬结之处。

        “兄弟,从白天我就一直在想,新娘这个角色的定义是什么。”

        “被献祭的,被拯救的,被牺牲的,被爱着的,被怨恨的……”

        “就好像这个角色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这样的情感而存在的。说实话,从你身上我没有感受到恶意,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我知道至少在这一刻,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赤珠的声音像是顿在原地,乃至满屋子律动扭曲的头发,甚至都好似停滞了一秒。

        叙燃伸手推了下那扇窗户,边缘纹丝不动,于是她腰部发力,抡起手肘狠狠撞击在窗框之上!

        木头碎裂的动静中,与她手中爆裂动作不相符的是佛修的语气,她平静重复着这样的问句。

        “可是,新娘为什么,不能自己救自己呢?”

        手肘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窗户边缘,很快,随着金属的凹陷断裂,叙燃伸出手臂穿透木板,从外面将锁给打开了。

        她撑起有些肿胀的手臂从窗沿上一跃而出,没有一丝的犹豫不决。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静,就好像一切恐怖的事物都只存在于那间小小的、囚禁着无数新娘的房间里。

        “……可是逃出去了,又怎样呢?”

        赤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似有悲哀,“你反抗不了的,出去也是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一声枪响落在尾音上,佛修头也不回地朝着更深层的夜里走去。

        “但我现在没有死,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代入角色就会触发死亡条件,更别提违背镇子上的铁律,在典礼没开始之前就自己从房间里跑出来。

        那个“疯了”的蝶兰,就是在一个夜里跑进了山上,随后永远地溺死在那条河流中。

        是,或许赤珠是真心想要帮她们,或许那个来绞面的媒婆,也是真心希望典礼顺利进行。

        或许真的有人真情实感地爱过新娘,或许如果不是因为“只能留一个”的死亡考验,她们也能在被精心布置过的屋子里过得很好。

        或许顺其自然真的是熬过夜晚的最佳方式,或许在外头被黑夜笼罩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试图据理力争地改变糟粕传统。

        但是,但是,永远也不能忘记最初的目的。

        新娘是被牺牲者,是献祭给山神、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

        她们本不该是“新娘”。

        暂时的小恩小惠,柔情爱意,也不能蒙蔽无数双睁开在黑夜中的眼睛。

        甚至连同失去了所有人为情感的“魇鬼”,也在下意识地,为后来的新娘们留出一扇通向外面的窗户。

        无论外头是否是更深层的黑暗,那也是窗户。

        此时此刻,在佛修的怀里,一截破碎的颅骨在滚烫着发热。

        叙燃道:“新娘这个词,从一开始代表的,就是反抗。”

        “……”

        她怀揣着那截骨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夜色中。

        而镇子街角的某栋房屋中,灯火通明,如同在静候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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