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生活就像是一个怪老头，它一般不和你开玩笑，可是如果要开就会开个大的。

        如果说一个月以前有人告诉我我将会懒洋洋地躺在自己梦寐以求的草坪上欣赏用一百年的忠心付出换来的美妙晨光，而且还泰然自若地接受里德尔——这个被我恨的咬牙切齿的仇人的投喂的话，我没准会用一个魔咒让这个不识好歹的人飞到九霄云外去。

        可是，这一切就真实发生了。事实上自从那天我接受了里德尔留下的面包并且第二天他来时发现了这一点还又给我带来一些泡着带霉味的玉米片的牛奶之后，我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去找寻食物的想法——哪怕我的魔力已经恢复到充足的不能再充足。

        我是说，世间万物都有惰性，哪怕是身为万物的创造者的我也自然不会例外，这种只要趴在柔软干燥的草皮上甩甩尾巴翻翻肚皮就能换来的食物实在是比每天变回人形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潜进破烂的小酒馆里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最起码我可怜的鼻子不需要再受那种来自人类情感里欲望的酸腐味道的折磨。

        里德尔还算是一个合格的……额……就让我姑且屈尊以他所认为的身份来称呼他……饲养者，在那天把我认定为臣服的宠物之后他每天出现且带来食物都十分准时。并且在他发现我似乎能听懂他说话（值得一提的是他好像对此并不诧异，就像他经常遇到能听懂人话的生物一样。

        又及我觉得这种认知的来源大概是因为当他无意提到我的两次窘境时我会立刻从草地上跳起来龇牙咧嘴然后在他威胁的目光中又缓缓趴回去的缘故）之后，他偶尔在喂完我之后会给我（又或许是自言自语）讲述一些孤儿院里发生的事，他的话很简短，但却意外的足够形象，很快我就知道了不少有关于孤儿院的讯息。

        比如科尔夫人是个多么令人厌恶的刻板的老修女啦，比如他隔壁房间的比尔是个多么懦弱每天只知道揪着别人错处告状的小鼻涕精啦，比如他其实很想知道他的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他抛弃啦——这一点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我敢肯定这种推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来源于某个天色阴沉的下午他大踏步来到草坪上然后在把一块面包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甩在草坪上之后便重重坐在草地上，这对里德尔来说是极其罕见的，这不是说他平常不会有情绪，而只是他的表达都是隐晦的，且带着浓浓的不屑与冷漠，就好像那些怒气只是在感慨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愚人。

        而这次却不同，那种近乎孩童撒泼的表达方式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身边这个愈发修长挺拔的男孩就是里德尔。

        “我早说过我是不会接受收养家庭的，可该死的科尔居然还是介绍了一对愚蠢的夫妻来……”他的脸色比暴风雨前的天还要阴沉，声音冰冷而怨毒，原本蜷起的手指突然抚上自己的脸颊拼命拭擦，就像那里粘了一块污泥。我谨慎地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吃着那块面包，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喃喃在倾盆而下的暴雨里销声匿迹。

        我得承认这种相处模式还算不错，那些食物足以我果腹，而那些本应无聊的孤儿院故事不知为何在他日复一日的偶尔讲述中居然在我的脑海里缓缓勾勒出了模糊的形状，在他不讲述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满起来。

        当然，并不是一切都非常美好。很值得抱怨的是，里德尔带来的东西并不总是那样可口，事实上大部分都非常差强人意，情感告诉我也许不该这么得寸进尺。

        我能想到这些东西大多是他从孤儿院的厨房里偷出来或者从其他倒霉孩子那里抢来的，如果再往好一点想，也许是他自己把自己吃的东西省下了一部分，哈，但这个想法立马就被我否决了，开什么玩笑，如果里德尔是那样一个仁慈善良的人的话，也许就没有我们结怨这档子事了。

        所以我还是理所当然地埋怨着他。我尤其讨厌的是一种干瘪的玉米片，它们大约总是出现在周二或者周四的下午。在他把玉米片放在我跟前时我总会厌恶地别过脸去（虽然里德尔是不可能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出“厌恶”这种情绪的，但我坚持这样做了）。

        然后……然后他就会阴森森地盯着我，用他那冰冷的声音宣布如果我不乖乖吃下去的话他将不再给我带来任何食物，好吧，为了周日的黄油面包，我愿意暂时忍受这些屈辱。

        当然了，这样的做派实在与灵猫应有的高傲大相径庭，但是，我是说，里德尔又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如果只是从一只普通的猫的角度来看，这种讨好的行为并不能被看成一件可耻的事。

        事实上在对这条街熟悉之后偶尔我夜里没事在街上瞎溜达的时候经常会看见有流浪猫这样做，在得到这个认知之后我的行为无疑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和毫无负担起来。

        虽然我接受着里德尔的供奉（当然这是在我看来，在他看来这大概是对宠物的饲养），但我自然不会忘了我们曾经结下的那些“旧怨”。

        我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事实上很多时候睚眦必报才是我的特点，至于该在什么时候找里德尔报仇——我在一个吃着里德尔带来的我最喜欢的略微烤焦的黄油面包的午后漫不经心地想：大概就是等我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决定离开，或者是某次我不愿再忍受他不识好歹地带来然后逼我吃那种难吃的玉米片的时候吧。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生活交给我的并不是以上两种可能性中的任意一种，而命运随手拨出的选项，却成为日后深渊的敲门砖。

        时间缓缓步入1938年，在湖面上厚厚的冰层都逐渐被回升的气温融化成碎雪，继而重新恢复春日里那种流动着的生机勃勃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一点不对劲。咕咕作响的肚子告诉我里德尔至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现在这片草地上给我带来食物了。

        有魔力的支撑再加上我整天趴在树上打盹的懒惰，能感到饥饿实际上是一件非常不同寻常的事。

        我拖着空空荡荡的胃囊从树上跳了下来，无意识地踱起了步子：怎么，难道是里德尔终于意识到我看似乖顺的撒娇实际上就是图谋他的食物了？

        难道是他后脑勺长了眼睛看到每次他逼我吃完那些干瘪的玉米片后离开时我在他身后愤愤不平地摩拳擦掌了？还是他厌倦了饲养一只宠物这种愚蠢的行为，然后不打招呼的就把我抛弃了？

        最后一个想法让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在霎时间集中到大脑，一种不可言喻的愤怒充斥着我的心脏，我想都没想便朝草地的边缘走去发誓要去那个孤儿院然后找到里德尔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甚至丝毫没意识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认知里我与他并不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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