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三天后的宵禁后我又一次溜出寝室门，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到点着明亮温暖烛火的有求必应室，而是趁着夜色摸到二楼的女生盥洗室。门半敞着，里面看起来平静极了，但这一切当然不会是这么简单。

        我伸出魔杖小心翼翼地在敞开的门缝里碰了碰，魔杖不出意外的并没能如正常该有的样子穿过缝隙，而是像被什么屏障阻隔在了外面一样。那屏障没有实体，但却在我轻微的试探触碰下像湖水面一样泛起漾漾的波纹。我收回了手臂，波纹扩散的更大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紧接着那条缝隙就敞开了一点，一个脑袋冒了出来──是塞尔温。

        “带上你的兜帽。”他把门拉大了一点，侧身让我进去。我把头发全部拨进长袍的领子里，然后带上兜帽，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小截下巴，这极大阻碍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到脚下灰扑扑的地面。

        门里的世界不如门外魔法掩饰过后的那样寂静无声。许多双皮鞋聚在一起，就好像那些男孩们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的脑袋，他们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我微微抬起一点头，使自己能看到男孩们的半张脸，透过这半张脸的轮廓我很轻易地找出了拉多夫斯和诺特，还有安东尼，剩下的那些都是我所不认识的男生，从个子来看他们有高有矮，看起来并不属于同一个年级，但是他们都无一例外被里德尔聚在了这里。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里德尔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朋友”了。

        人群里并没有我所熟悉的那个瘦削的背影——看来里德尔是有意晚来一会。他大概没有告诉这群男孩今晚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他的姗姗来迟则更加说明了一点——他要给他的朋友们一些时间，一些尽情猜测怀疑，渲染神秘恐惧的时间。人对神秘未知的好奇与恐惧足以成为最大的武器，而里德尔要让这些情绪好好发酵，然后为他所用。

        我和他们在这间盥洗室里呆了差不多一个多钟头，男孩们的讨论逐渐从窃窃私语变成了放声谈论，我听着他们各种各样奇怪的猜测以及惊疑不定的声音。心里再一次为里德尔对人类心理的的微末把控而感到惊叹不已。期间也有人带着兜帽的我的身份想来找我搭话，但都被塞尔温拦了回去，只有拉多夫斯大约能猜到一点，他的脸色哪怕是在夜色的掩饰下都显得难看极了。

        塞尔温大概是受里德尔的命令把这群男孩带到了这里——隔一会就会有人来找他询问里德尔到底什么时候来。而塞尔温只是摇头——他并不知道更多有用的信息。人群越来越吵闹，我都怀疑里德尔提前布下的那层屏障是否真的能够阻隔这么一大群人发出的声音。塞尔温几次用洪声咒想让人群安静一点，但显然这里并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

        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我烦躁地跺了跺脚，一大群十几岁的青春期男孩吵起来可真不是一般的令人感到心烦意乱。

        就在我思索的片刻，笼罩着整个密室的屏障突然抖动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人群愣了一下，继而发出更大的声音，一只手揪住了塞尔温的领子，大声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更多的男孩争先恐后往外挤，生怕落在别人后边，最后成为倒霉的替罪羊。

        抖动停止了，女生盥洗室的门大敞着，黑暗勾勒出一个带着兜帽的修长轮廓——他终于来了。

        里德尔看起来好像刚从图书馆出来，书包还斜斜挂在他肩后。他伸手摘下了兜帽，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才还吵嚷着的人群一下子便像被施了无声咒一样自动安静了下来，这简直让人怀疑刚才塞尔温卖命施展的那几个洪声咒是冒牌货。

        “我的朋友们。”里德尔将书包随手放在没有水渍的盥洗台上，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人群，许多男孩都低下了头，只有极少数的几个还昂着脖子带着探寻的意味打量着他。

        “几千年前，伟大的萨拉查·斯莱特林和其他三位创始人一起创建了霍格沃茨，他崇尚高贵，反对招收泥巴种。但是其他三位创始人不赞同他的看法，于是他负气离开霍格沃茨，临走前在学校里留下密室，传言密室只会被斯莱特林真正的继承人开启。”里德尔刻意停顿了一下，他再次讲述这个传说的声音并不像上次和我说时那样冰冷高亢，恰恰相反，他的声线平稳清晰——这是精心筹划过后的结果。

        “这是霍格沃茨里广为流传的关于斯莱特林密室的故事。”

        人群里响起一阵稀稀疏疏的议论声，有关于斯莱特林密室的传说只在《霍格沃茨，一段校史》里出现过，但是它极低的出现频率却并不意味着它鲜为人知。事实上，所有的斯莱特林学生在刚入学时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传说，只是从来都没有人证实过它。

        “我的朋友们，你们相信斯莱特林密室的存在吗？”

        里德尔明知故问地问道，他扫视着眼前的人群，像是要看清记住里面的每一张脸。

        人群的骚动大了一些，男孩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还是一脸不知所云的迷茫模样，但也有些聪明的眼睛里开始散射出不可置信又狂热崇尚的光芒，他们竭力低下头，但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里德尔。这所有的一切反应当然都被里德尔尽收眼底。

        “斯莱特林密室……”他像是念诵伟大的圣歌一般咀嚼着这个名字，人群里压抑着的讨论声随着里德尔的声音响起再次压低了下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我的朋友——它的确存在。”他的声音逐渐高亢了起来。

        巨大的讨论声随着里德尔话音落下在男孩们之间炸了开来，里德尔有意留出充足的时间让男孩们发出质疑和讨论。很显然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一样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一种别样的疯狂氛围在这群十几岁的男孩中快速蔓延开来。一个男孩甚至扯住了我的胳膊：“密室？你相信它是真的存在吗？”

        我当然不会开口回答。那个男孩却满不在乎地松开我的手继续去抓下一个人，他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在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是从这个不停询问的动作本身获取安全感。

        紫杉木的魔杖在空气中随意挥了挥，一副巨大的地图出现在墙上，人群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个突然出现在空白墙壁上的地图吸引了，讨论声低了下来，所有人都凝视着那堵墙。

        “密室，多么神秘的存在。他被伟大的萨拉查斯莱特林修建在霍格沃茨某个隐秘的角落，等待着被他真正的继承人打开，然后完成斯莱特林未竟的古老而高贵的事业。那么这个角落在哪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魔杖打在地图上的光标而转动。

        “是学生聚集最多的礼堂，还是独属于斯莱特林的地下寝室，又或者是……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呢？”

        光标倏然颤动了一下，然后像一枚子弹一般击碎所有的图标，直直停留在仅剩的一个点上绽开出一朵巨大的绿色烟花，烟花的形状是我所熟悉的图案——那个里德尔纹在塞尔温手臂上的标志。

        “二楼女生盥洗室……”一个男孩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带着探究般的疑惑念出了地图上的字，“这不就是……这不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吗？！”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里德尔只是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任何阻挠的意思。

        “证明给我们看！”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穿破人群中乌鸦似的低声回荡在女生盥洗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一句似有若无的煽动就激动的不能自已实在是有些愚蠢——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这就是真的。

        我得说黑暗真是能给人类带来无穷无尽的勇气，如果是在一切都清晰可见的白天，我想这没有一个人敢对里德尔像刚才那样说话——那实在是过于无礼。但里德尔却一反常态没有追究这故意的挑衅——这不是他今晚的目标。

        电流般的嘶嘶声从人群最前端发出来，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然后滑行着向前。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却仿佛具有某种不一样的魔力，人群安静下来。于是那嘶嘶声更加清晰。远低于人类体温的冰凉触感从手上传来——是纳吉尼。她亲昵地把头在我手臂上蹭来蹭，然后继续向前游去。我闭上眼睛，熟悉的砖石相互摩擦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伴随着男孩们倒吸冷气的声音，我知道里德尔用蛇佬腔悬起了盥洗台，露出下面通往密室的通道——他曾经也这么做过。

        “斯莱特林的密室已经开启，萨拉查千年前未竟的伟大事业不会结束。巫师们生来流淌着更加高贵的血液，本不该在麻瓜的侵害下忍气吞声。然而始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巫师自己的名正言顺发声，所有人都在这江河日下的安稳中被麻痹了。然而历史的滚轮不会止息，一切都终将步入正轨。”

        “变化已经发生，只不过总有愚人不愿承认。在我们的西方，格林德沃已经率先掀起了伟大的变革，在我们的东方，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就连低劣的麻瓜们都造出了坚船利炮。而如果我们仍像无数庸人一样安于现状，无动于衷，那么马上就将被时代所抛弃。”

        “空白的史书已经拓开，崭新的历史正等待着书写。而我会成为在上面第一个留下名字的人。效忠于我。你们也将被所有巫师所铭记，我们会完成萨拉查斯莱特林最伟大的事业，挣破笼罩着所有人的懦弱与退缩，给这个本就古老高贵的世界带来不一样的新生。”

        “谁愿意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包裹在完全的黑暗中的女生盥洗室沉浸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男孩们不再面面相觑也不再窃窃私语，他们沉默地半仰着头，好像连呼吸都不再拥有。这无声的沉默使我几乎都要怀疑里德尔这一番充满激情和蛊惑的演说是否失败了——虽然我知道他不会——他向来战无不胜。

        “我愿意。”一个男孩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他的个子不是很高，眉毛粗短，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尽，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使得那张脸显得有点傻气，但是他的目光却虔诚坚定到了极点。

        “你的名字？”

        “特拉弗斯……我是特勒夫斯！”

        里德尔比男孩高出一个头，他微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高不可攀的神衹。在这样的目光下，那个名叫特拉弗斯的男孩情不自禁地弯下了腰，紧接着弯曲了膝盖。他单膝跪在地上，俯下身亲吻里德尔的袍角，那姿态透露着颤抖的虔诚。里德尔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对男孩伸出了魔杖，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了那个象征着臣服的标记。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男孩向前，紧接着，人群像是受到某种煽动一样争相恐后朝里德尔的方向挤去，而他始终只是微笑着，挥动魔杖，在男孩们手臂上留下标记，就好像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但只有我知道他的心情大概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放在我身体里的那片灵魂此刻正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接受了标记的男孩们和还未接受标记的男孩们自动站成两群，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明明就在十分钟前他们还聚在一起相谈甚欢，但现在就因为一个标记的区别，一群人与另一群人好像霎时间就有了很大的不同。我甚至还看到有男孩焦急地踮起了脚尖，急切地数着到底还有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我可真是为里德尔的魅力感到吃惊。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臂——“他说你不需要去。”塞尔温凑在我身边小声说。我撇撇嘴，我也没说我要去嘛，这群人类甘愿为了另一个早已经死了几千年的人类留下的未竟的事业而向里德尔效忠，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个标志既能够让里德尔随时知道他的“朋友们”在哪，又是在干什么——这是不信任的标志，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也相信我，我不需要这个屈辱的标志带给我任何无用的证明。

        终于，当所有人都站到了里德尔身后，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似于野兽饱餐过后的餍足。他走到男孩们中间——所经过的地方都自动被让出一条宽宽的通道。走过我身边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

        “我的朋友们，新的故事将由你我谱写。”

        里德尔张开双臂，于是所有男孩同时单膝跪地。一张张银白色的面具出现在地上，他们毫不犹豫地戴上了它——于是这下屋子里的人谁和谁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分别了。

        “以后我将会不定期召集你们来斯莱特林密室，我们将在里面学习更高深更有用更强大的魔法！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但是在此之前……”

        里德尔举起了魔杖，于是人群中一个同样跪着的身影应声倒下，他在地上难受地抽搐着，痛苦地□□着，但是这都无济于事——我从他的声音听了出来，这正是刚才那个质疑里德尔的男孩。终于，咒语停止了，男孩也晕了过去，里德尔收起了魔杖，神情一派倨傲。

        “我很遗憾罗齐尔今晚不能参加我们的活动，但是他应该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现在，跟我来吧。”里德尔侧了侧身，几把飞天扫帚从进入密室的洞里飞了出来，男孩们排好队依次骑上扫帚进入密室，过一会扫帚又重新飞出来。没有人理会那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孩。这是里德尔杀鸡儆猴的牺牲者，他在告诉他的朋友们，不要试图挑战他的权威。

        我最后一个走上去，此时所有人已经全部进入了密室，偌大的盥洗室里只剩下我和里德尔两个人。

        “做的不错嘛。”我想拍拍里德尔的肩膀，但是还未伸出的手就被冰凉的手掌紧紧压在了身侧。

        “你今晚不用下去，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跳进了那个黑洞，盥洗台又缓缓降了下去，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拉开一扇卫生间的门百无聊赖地坐在了马桶盖上。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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