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风城一

粘土制的青砖砌成高约三丈的城墙，城墙根下生出几颗小芽来，沉醉在暮春时节微熏的晨风里。城门正上方刻着“无风城”三字，门上新刷的红漆遮住了多少岁月的雕琢，它敞开着接纳歇脚的远行人。

        白衣少年在前引路，入了城，迎面而来的寒风将泛黄的衣角吹得翻飞，少年急忙收起腰间那只绣着荷叶的荷包，回头但见红衣公子身姿挺拔，三千墨发纹丝不动。

        “无风城里最热闹的是夜市，不如先去客栈歇歇脚？”若石仙君数了数街上往来的人不足一巴掌，决定等等再去送信，便引着自家君上入了客栈。

        客栈挂着金字招牌，写着“缘来客栈”四字，缘来客栈名字听着不错，字也清秀，一定是家事儿少的。“来一间上房。”

        “好嘞，两位里面请！”小二声音洪亮身材微胖，一看这家店伙食就不错。小二微微眯眼，眼睛只剩一条缝，暗中打量着这两位早起的来客，白衣的那位面容俊秀衣料细腻但隐隐泛黄，举手投足间都照看着红衣的那位。可红衣的这位相貌平平粗布衣料，实在是挑不出出众的地方。“两位可是头一回来咱无风城？”

        “嗯，来散心。”若石仙君话少，若他只身一人定是不予理会，眼下带着君上，还是低调的好。

        “那西街的夜市您二位可不能错过，六天后是城主六十大寿，从今日起夜市里多了不少好玩意儿！”小二顿时笑开了花，“到了，二位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目送两人进房，小二慢慢悠悠下了楼，眉宇间写满了不屑。

        若石仙君一心扑在自家君上身上，并未在意店小二转身时露出的傲慢神情，左右等送完信等君上尽兴就离去了。仙君掏出珍藏已久的蒲团贴心地为君上垫在床上，“人界的冰糖荷叶粥还不错，君上要不要来一碗尝尝？”立夏将至，新鲜的荷叶配上大块方糖，怎一个清爽了得？

        “好。”析木上神推开窗子，街角的杨树还未抽芽，仅有的几位行人还穿着纩衣。

        不过片刻，小二送了两碗粥来，碗中米粒少的可怜，更是不见荷叶只有一颗陈年莲子。仙君高涨的热情凉下三分，这粥不尝也罢，叹息间，一道传音出现在仙君耳畔，方凉下去的热情立即恢复，“不如君上再歇会？”仙君试探着问道，准备换身行头赴约去。

        “本君记性不好，忘记是谁说要保护好本君。不如你帮本君回忆回忆？”析木上神眉眼低垂，气势弱了几分，像极了出门忘记喝药的大病之人。

        “那劳烦君上与我一同送信去。”仙君丝毫未有小心思被拆穿的尴尬，压下内心的小雀跃，决定入夜后再偷偷赴约。

        从南街至东街，转进巷子，走到尽头便能看见一家小院子，若石仙君敲开门，“请问苏小姐可在？”

        开门的老妇人哈欠连天，一脸的不耐烦，“不在不在！”

        仙君无奈准备再去别处问问，那老妇人却趁仙君不备拉住了仙君的袖子，“哟，小郎君俊俏的很，可曾婚配？我家幺女漂亮的很，不如郎君进屋喝杯茶？”妇人睁大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仙君，眼珠子险些贴到仙君脸上，作势要将仙君拉进屋里。

        析木上神见势伸手将若石仙君拉到自己身后，躲过那老妇人带有侵略性的目光，“茶就不必了，大娘还是去看看眼睛吧。”

        老妇人这才抬头正眼瞧了瞧身量较高的这位，就一眼，老妇人尖叫着急忙关了门。若石仙君不解，那妇人看人的眼神确实有些渗人，可不像是有病啊，“她这是怎么了？”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析木上神并未多言，“看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苏小姐。”

        “许是换地方了，我来算一算。”仙君从怀里掏出半块双鲤玉珏，这玉珏是苏小姐曾贴身佩戴的。本不想显露自己的天赋，但这老妇人无礼的态度直接绝了仙君要去四处打听的念头。仙君将空气中混乱的气息分离，只留下与玉珏相同的气息，蓝白色的细线绕过一旁的院子，穿过街道聚集在无风城最中心的那座府邸中。

        析木上神看着若石仙君左手食指上缠绕的蓝白线条，又看一眼城主府中高耸的暖阁，心中有了计较。

        “苏小姐在城主府。”仙君解了手中的线，心情同午时的日头一样，又热了几分。

        沿着东街向西走去，宽敞的街道上依旧鲜有行人，连小商贩都未曾见过一个。仙君借手中的玉珏凝成半块镜子，但见不远处有位身着紫衫白靴的束发少年，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对青色的眼袋透露出主人的疲倦，少年腰间配一把剑，剑鞘上刻着“天云”二字。

        “天云仙山？”析木上神恍然想起那把放在天云仙山的神剑。

        “结丹期，天云宗的修士。”天云仙山是仙界数一数二的仙门，更有上神坐阵，若石仙君自是听说过一二。这少年周身护体的仙息皆来自他那身校服，仙衣凡骨不愧是修仙界的第一宗门，出手阔绰让人忍不住动心。“天云宗是如今修仙界的第一宗门，君上未曾听过也正常。”

        “本君记得修仙界第一宗门是侍剑宗。”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若石仙君不知自家君上是记性不好还是不问尘世，不得不同他唠叨几句，“就在君上创建功德薄前不久，侍剑宗遭了灭门之祸。”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析木上神轻笑道。

        “都是些没用的，修仙界的一切与小仙无关。”若石仙君摸不准君上是在夸自己还是话中有话，便急忙撇清关系，以示自己未曾干预过修仙界的发展。再看镜子，那紫衣少年还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这孩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少了许多生机。”话是说了，可仙君显然并不打算出手去救一个跟踪自己的人，更何况救救凡人就罢了，插手修士界他还不配。

        析木上神有些诧异，转头看向那双碧眼，生机这东西非一般神君能看见的，他一个小仙君却这般笃定。

        说话间两人行至城主府，见有三辆马车拉着瓜果蔬菜进了侧门，仙君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裹拎在手上，上前拜见，向守门的小厮问道：“府中可有位苏小姐？这里有她的一封信。”

        “苏小姐？”小厮一愣正准备问仔细点，若石仙君补充道，“苏月白，苏小姐。”

        “苏小夫人？有的有的，两位请稍等。”小厮接了信，信封上写着“苏月白亲启”。

        不过一刻，小厮跑了出来，“两位公子快请进。”

        两人跟着小厮一路向北，路过湖心那座暖阁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阁顶。又拐了三次，至一处开着迎春的院子，院子里外有五人正在清扫，十一人布置红绸。

        小厮掀起厚重的门帘，仙君上神依次进入，许是主人怕冷屋里还烧着碳炉。待两人入座，从里屋走出一位面容矫好身姿婀娜的女子，她手中拿着一张信纸，题诗四句：

        转眼流年已入夏，木兰亭亭正余暇。

        微风过岸闻胡笳，不知卿可染风沙？

        窗外秋雨芭蕉打，几叹几笑声喑哑。

        红梅枝头系红纱，闻卿已遇良人嫁。

        再细看，她指缝里的老茧与她发间冰凉华丽的点翠有些不合。“多谢二位不远千里替家兄送信，家里一切可好？”

        “苏兄一切安好，这是苏兄嘱托要送的物件。”若石仙君将手里的包裹递上，“还请苏小姐清点。”他也好早些回去交差，结束这一桩交易。

        苏月白接过包裹放在一旁并未查看，只道：“还请二位稍等，替我回信一封！”言语间有些迟疑与不舍。见苏月白放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发颤，若石仙君只以为她是过于激动，并未放在心上。

        却又听她道：“烦请两位告诉家兄，我一切安好，让他勿念。这有一支昔年他赠我的发钗，就当做信物带回去吧。”说话间苏月白回到里屋，将一个精巧的盒子放到仙君手中。

        两人隔着盒子相接的瞬间，若石仙君抛出一丝银线替苏月白把把脉，唉，右手经脉寸断后又被人以极为巧妙的方式接了回来，故手不能握东西。“好。”

        “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姓若单名一个石字，这是我家兄长单名一个木字。”若石仙君好心替自家君上隐藏身份，却只得到君上一声嗤笑。

        “原来是若石公子若木公子，六天后府中宴请四方，如果两位还在无风城，城主府扫塌而待！”

        “苏小姐客气了。”若石仙君心道：我的正事已办完，君上这般无趣肯定待不过三日，苏小姐的好心终是错付了。

        待二人从城主府中出来，天色微沉，有一朵黑云不解风情地遮住了日头。刚出东街，转进一条小巷子，那位尾随一路的紫衣少年不再藏匿，轻声唤着，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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