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当年，世人所见滕王爷——有钱、有权、有颜、有才，一个大好的四有青年。

        但乐正花刚开始半点都没有想过要接受裴安的心意，她觉得裴安是个阴险小人，先是威胁她要杀义军，等她跟着他到了京畿，又千方百计扣押她在王府。

        结果有一天，这蛮不讲理的王爷居然对你表白？乐正花将一碗凉茶泼在裴安脸上，动作毫不含糊，还嘲讽他：“王爷，你要的是天下太平，现在陆亦休遗孀的身份才有价值去和义军的那些将领谈判，要是换成滕王王妃，没有人会买账。”

        “那你就别去抛头露面，安心当本王王妃啊！”

        “王爷说笑呢？若不是王爷用义军千万性命相逼，我又怎么会跟你上京。王爷如果不要我出面去招安，请送我和阿遇回江南。我一个妇道人家厚着脸皮去游说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大丈夫，本来就不情愿。”

        裴安搬石头砸了自己脚，憋屈了很久，从来没有死心。

        后来与他朝夕相处，那大好的青年掏心掏肺只对你一个人好，人非草木，感情总是有的。乐正花自己也会觉得奇怪，明明总是和裴安吵吵闹闹，怎么能吵出那么微妙的感情？有几次乐正花和裴安怼着怼着，突然生出不可理喻的念头，等义军的事情结束，不如给自己和裴安一次机会。

        那个时候，陆亦休已经去世很多年。

        那日的微风醉人，乐正花在窗下绣一朵小红花。绣了一半，针脚略粗糙。有下人来报，终于妥协的义军首领要见她。皇帝花了几年时间才把所有的义军势力都安置妥当，其中总有一些人贪心地想要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来人叫赵浪，在乐正花颠沛流离时扶照良多，最是敬重陆亦休。乐正花同意和裴安合作以后，第一个去找的人就是赵浪。结果赵浪边骂边赶走了乐正花，从此以后断绝来往。直至近日，义军的被裴安抽丝剥茧分崩瓦解，赵浪才象征性地交出义军虎符，被封了个闲职的将军，由朝廷好吃好喝养着。

        赵浪问了乐正花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陆夫人，先生为裴家的天下献生，你也紧跟着去给皇家献身。真是夫唱妇随，只是不知道啊陆夫人你想到先生的时候，心疼不疼？”

        “兄弟们都来问我，被一个根本不懂坚贞的女人说服，丢掉了对义军的血汗坚守，他们是不是应该死了算了？”

        乐正花不是个脆弱的人，脸皮这种东西，和裴安相处久了以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她瞧出来赵浪不是来叙旧，分明是有气没处撒，乐正花安安静静给人家撒气，半句不同他解释。乐正花很清楚，除非她以死谢罪，否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让赵浪不顺眼。

        赵浪将乐正花的沉默当做挑衅，仿佛从乐正花天生不太柔顺的五官中解读出了“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气得浑身颤抖，怒极反笑：“听说陆夫人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赵某祝你和滕王爷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乐正花笑眯眯：“天色晚了，赵大哥要不要在王府吃个晚饭，王爷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赵浪一听裴安要回来了，走路带风离开了王府。

        裴安回来以后听管家汇报赵浪来给乐正花找茬的事情，急急忙忙冲到乐正花跟前先打量了一圈。那样子比前几天听说乐正花踢翻了他悉心照料多年的黑兰花还要紧张百倍。

        明明脸上是大写的担心，吐出来的话却变成了：“你是不是傻，喊下人过来直接打他啊！本王府上从来不养废柴，个个都能一打十。”

        见乐正花对他翻了个白眼，裴安哔哔得更来劲，“平时本王说你半个字，你能拿口水淹死本王。怎么那姓赵的都在你头上动土了，你居然忍着？赵浪那人就是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主儿，还想让皇兄给他封个摄政王，你让着他他还当你好欺负！本王觉得，阿花你这是吃软怕硬，就挑软柿子捏。”

        “王爷你软啊？”

        裴安脸上一红，“胡说，本王硬着呢！本王又硬又厉害！”还顶了顶胯。

        “打住，拉好你的裤腰带。”

        “本王说的是本王的本事。”

        “哦。”

        赵浪寻乐正花找茬一事，乐正花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可赵浪的几句话一直在她脑子里转悠，那感觉吧……不似被下了诅咒那样阴暗恐惧。而是像夏天的知了，有时候能浑然不觉，有时候又烦得要命。

        自从来到京畿，这几年里乐正花一直刻意着不去想陆亦休，起初是因为羞愤，她觉得自己无形中的贞节牌坊被裴安推倒了，一个寡妇不清不楚和个单身男子搅合在一起，她没脸见陆亦休，哪怕只是记忆里的音容笑貌。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羞愧，她顶着陆夫人的名头，却亲手毁掉了陆亦休奋斗到死的组织。

        赵浪的问题，她心里是有答案的。如果她最后帮着裴安折腾散了义军，然后欢欢喜喜改嫁，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了王妃……即使乐正花向来是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的人，即使乐正花觉得改嫁本身并没什么大不了，可对象是裴安，全天下的男人里只有裴安是不可以，不应该的。

        乐正花小时候和陆亦休一起跟着大和尚师父时，师父给他们俩人做过一个算术题，说一只蜗牛要爬到相距自己一百步的悬崖边自杀，但是蜗牛走路很慢啊，要走三步退两步，问蜗牛一共走几步才能跳崖？

        重点不是答案，乐正花现在就像是这个题目里的蜗牛，她原来朝裴安慢慢悠悠挪出三步，现在又退回了两步。暂时让裴安欣慰的是，起码进了一步。而让乐正花彻底放弃去跳裴安那个火坑，退回起点的原因——

        是她遇见了一个道士。

        乐正花那天牵着阿遇走在大街上，京畿形形色色的路人，熙熙攘攘。阿遇要吃糖饼，糖饼摊子前面有个道士也在买糖饼吃，乐正花站在后面等了等。当那个道士转身，看到乐正花的时候，道士刚买的糖饼差点掉地上。

        阿遇好笑：“道士原来也爱吃糖饼。”

        道士没搭理，也没走，围着乐正花转了三圈，还掐指不知在算什么。

        阿遇又说：“道士，我们不算命。”

        道士这次开口了：“贫道记得你这个面相，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有生之年能遇到气运如此之差的人，肯定不会有第二个。贫道还劝过你爹将你送走，你爹不肯听啊。啧啧……”

        乐正花惊讶片刻，这道士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猜想可能是个骗子神棍，说第二句的时候有点不高兴了，说到第三句，反而一笑。对那道士说：“道长道行高深，又与我有这么深的渊源，相请不如偶遇，我想请道长去酒楼吃个饭，若是道长有何改我命格的妙法，我愿意为道长盖一座道观。”

        那道长摆手，“没有的，没有的！”

        乐正花已经拉住他往酒楼方向拖，“没有也不要紧，道长懂得多，给我解说解说我这命格到底有多衰，我以后行走江湖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酒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裴安带乐正花和阿遇经常来吃，掌柜的一见乐正花进来，立即让小二领去二楼包厢。乐正花让店小二先出去，反手关上厢房的门，还是笑眯眯：“道长想吃点什么？”

        “诶哟，夫人你这么客气，我就……”

        “先吃点开胃菜吧。”乐正花给了阿遇一个眼神。

        阿遇如今是个有力气的少年，被裴安当亲儿子养，请了全国做好的老师教导，文武双全。他瞬间明白过来他干娘的意思，撸起袖管。只听乐正花一声令下：“阿遇，打！”阿遇就抓住道士摁在地上一顿胖揍。

        乐正花坐在边上喝茶，一句话没说。要不是这道士从前嘴欠，她爹也不会每天看着她愁眉苦脸，她也不会遭村里人的罪。命是自己的，用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

        今天这道士自己送上门来，乐正花要是假装不放在心上，她也潇洒不出来。

        阿遇打了他一顿，问：“小花干娘，把这臭道士丢出去？”

        “别，我说了要请他吃饭，饭还没吃呢。”

        乐正花叫来小二，当真点了一桌子的好菜。那道士鼻青脸肿缩在桌边，不敢出声也不敢动。阿遇拿筷子敲了敲碗，“过来吃啊！”道士赶紧挪过来，委屈地跟小媳妇似的。

        乐正花认真给道士布菜，斟酌须臾，对他说：“道长，常言道看破不说破。我听说做道长这一行的，说多了泄露天机要遭报应，道长也该爱惜些生命。”

        道士抱着碗，眼泪汪汪看她。

        “吃啊。”

        道士赶紧埋头去吃。

        乐正花一口没动，等道士把碗里的菜吃完，她就起身要走。

        还坐着的道士突然开口：“夫人你真的是天煞孤星的命，贫道看你红鸾星微动，劝夫人一句，别去害人啦。”

        乐正花脚步顿了顿，阿遇挥起拳头又要去揍，被乐正花喊住。

        如果她身上的煞气这么厉害，真希望能分一点点煞气诅咒这道士下辈子是个哑巴。

        出酒楼的时候，掌柜的还热情送乐正花出门：“夫人您慢走哦~”

        在京畿，所有认识乐正花的人都管她叫夫人。没有冠以姓氏，只是叫夫人。这是滕王下的命令。乐正花一开始没什么心眼，他们叫了，她也就点点头。后来听到有人聊八卦：

        “这位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傻啊，王爷让咱管她喊夫人，住在王府，还总是带在身边，你说是何方神圣！”

        “天啊……可是没听说王爷成亲了啊。”

        “一定是这位夫人和王爷地位悬殊，王爷不能明媒正娶，于是空置王妃之位，就纳了这一位夫人。”

        “天啊……我们王爷好痴情啊！”

        乐正花听到时，脸都气绿了，冲去裴安那里理论。裴安惯不要脸，不承认还强词夺理：“你一寡妇，梳着妇人头，大家喊你夫人没错啊，难道要喊你姑娘？”

        如果裴安被她克死了……

        她会不会比得知陆亦休死讯时，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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