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女驸马（10）

平稳行驶的马车上，少周挑开车帘，陆清惊在马车边随行的身影随即映入眼中。

        “上来吗？”她问。

        陆清惊沉默地摇摇头，声音很低：“殿下关窗吧，外面风大。”

        几年的时间，陆清惊早已从原本的小姑娘模样脱胎换骨，若是说之前的陆清惊还带着点小女孩的软糯可爱，现在的陆清惊就如同一把细细打磨好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少周注视着陆清惊如寒星般的眸子，蓦地笑了一下。也许陆清惊看上去与平时无异，一向沉默的人今日也依旧沉默，但少周却敏锐地察觉到，陆清惊生气了。

        很意外的发现。这么些年来，陆清惊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因为陆潋衣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儿把陆清惊惹毛了。和少周生气，这还是头一遭。

        只是陆清惊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不过是比平时更沉默了些；也不与少周冷战，少周说话时她还是尽心尽意地回应，都在生气了还替少周考虑到马车外面的风。

        很少有人能把气生的这么委屈巴巴……有点可爱，还有点可怜。

        少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但我有要紧事与你谈。”

        她特别加重了“要紧事”三个字，陆清惊想拒绝也没法拒绝，总不能两人隔着车窗侃侃而谈……简直不像样，陆清惊只能上了马车。

        “殿下有何事……”

        陆清惊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少周对面，与少周面对着面相隔一张矮桌。

        少周径直将一碟荷花酥推到她面前：“试试看。”

        陆清惊摇头：“殿下，我不饿。”

        见她拒绝，少周也不多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轻敲了敲桌子，她开门见山地问：“生气了？”

        “……”

        被戳中心事，陆清惊的身子有些僵硬，半晌后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沉暗哑：“……没有。”

        少周恶人先告状，故作低落的语气：“骗我。”

        陆清惊慌乱地抬头，不安的目光在触及少周眼中的狡黠时微微顿住，片刻后，她垂下头，声音满是无力：“殿下明明知道原因……”

        这份柔软又无奈的指责少周没法昧着良心不承认。

        也许在陆清惊眼中，少周没有选择让她陪同回京是一种不认同或者不信任，但在少周这里，再让她重新选择一次还是一样，她还是会划掉那张名单上陆清惊的名字。

        因为此行凶险，而她想要陆清惊万无一失。

        但看着陆清惊低落下去的眉眼，少周的声音柔和下去：“可你跟上来了，而我没有命你回去。”

        少周会为陆清惊的人生安排一条最为安全妥帖的道路，可如果陆清惊执意要选择别的路，尽管那路凶险，她也不会阻拦。

        平稳的、崎岖的……她是希望陆清惊选择一条安稳路的，但陆清惊却选择了更加危险的那一条。可不管陆清惊怎样选择，她都会尽力护着陆清惊，因为这就是她来到这儿的初衷，也是万寂的初衷。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少周变相的服软了，而陆清惊又是一个太好哄的人，她那本就不愿同少周置的气早就消匿无形。

        她看着她的殿下，以专注而深邃的目光述说一个近乎恳切的请求：“殿下不要再抛下我了。”

        这样的目光，好像夏日夜空中浩瀚飘渺的群星璀璨、又或者蔚蓝深海白烟缭绕的迷雾氤氲，亦或是高山深处林木中掩盖的碧绿幽潭，让人不可自拔地迷住双眼……

        少周无法拒绝。

        也许少有人能够拒绝。

        -

        去京城的路上没再生出幺蛾子，少周一到京城先去面圣。

        她任由云妨为她换上一袭深红色的华服，头戴金簪，她的仪态很好，走路时步摇滴坠几乎不晃，日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华贵端庄。

        皇帝倒是没提让她和亲的事，只说今晚开设宫宴为她接风洗尘。

        听上去好似皇帝有多宠爱她这个女儿，可惜这话没人相信。接风洗尘是假，在宴会上让半月国的使者看到大魏国对她这位公主的重视，再借机将她和亲给半月国是真。

        只是可惜，太子与皇帝的打算注定要失望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和打开的窗子投下一地斑驳，就在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各谋打算的时候，少周却悠闲地闭上眼睛休息。

        现下可得好好养精蓄锐，毕竟今晚还有一场好戏等着演呢。

        额头忽然落下几点微凉，少周没有睁眼，那份淡淡的梨花香已经让少周确定来者何人。

        陆清惊双手轻轻按揉着少周鬓角附近的穴位，她的力度刚好，不轻不重，舒服地甚至让人想要睡着过去。

        正眯着眼享受这份惬意，少周听见陆清惊问：“一路奔波，长乐殿有温泉，殿下要去沐浴么？”

        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少周微愣了一下。按理说，陆清惊头一次来长乐殿，她是不该这么清楚长乐殿内有温泉的。又恰巧上一世的万寂最喜欢泡温泉，每次劳累总要去泡上一泡，陆清惊又总会陪同，一个细微的猜想逐渐在少周脑海浮现。

        ……陆清惊重生了？

        而后陆清惊在长乐殿内的熟门熟路更是验证少周的猜测，尽管陆清惊表现的并不明显，但一举一动间表现出的对这座宫殿的熟悉感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

        少周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万寂。

        万寂沉默了许久，久到少周以为她不会再回应的时候，她却忽然笑了一下：“怪不得重来一世，她却还是做出了同之前一样的选择。”

        她的声音很低，又或者她本就不是说给少周听，而是告诉自己一个答案：“与我不同，约莫她本就是个赤诚而炙热的人吧。”

        -

        沐浴之后，陆清惊站在少周身后为她擦拭头发。

        云妨拿出一套绣着金线的绯色华服走来，作为少周今晚出席宫宴的衣服，毫不夸张地说，这套衣服华贵到逼人视线的程度。

        少周任凭云妨服侍她穿好外衣，彼时，她的头发也已经被陆清惊擦干，云妨还要往她头上加那些华美却沉重的头饰，却被少周拒绝了。

        左右这件衣服等下也是要脱掉，头饰就更不需要了。她挥退一众侍女，却没避讳陆清惊，而后传方才回来正守在门外的向伯进来。

        “事情都办妥了吗？”

        向伯拱手道：“回殿下，办妥了。”

        他唤了一声，立即有一个暗卫出现在少周面前，暗卫向少周行了一道礼，向伯接下去道：“只待陛下派来引公主去宴会的宫人来了。”

        送来了暗卫，向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前，他看了看陆清惊，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少周，见少周没什么表示，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进去，一脸郁卒地走了。

        暗卫和少周以及陆清惊就这么共处一室，一时无言。

        暗卫是很少直接出现在主子面前的，陆清惊算是个例外，所以她才会更加惊讶房间内除她以外的另一个暗卫出现。惊讶的同时内心又有点隐约的不安，她似乎有点猜到少周想要做什么，但是又不太愿意相信。

        她内心有种隐约的不甘，还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是少周的第一选择。

        陆清惊沉默不言，而暗卫很少直面少周，也有些站立不安，只有少周在三个人里面最为悠闲。

        她之所以把陆清惊留下，是在等她的选择。

        在确定暗卫与她来做这场戏之前，少周并不知道陆清惊重生的事，那时候她的打算还是将陆清惊与陆潋衣留在朔城好得以平安无忧，因此，她并未曾考虑由陆清惊担任这场戏的另一位主角。

        但如今她知道了陆清惊重生……上一世陆清惊是万寂的驸马，这是陆清惊和她都知道的事，但少周没打算暴露她知晓什么，她也不打算提示，也不主动询问，只等陆清惊自己察觉。

        这一世，陆清惊还是她的暗卫，这是陆清惊自己选的；至于是否还要做她的驸马，她也交给陆清惊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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