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由自主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夏文斌手上的动作一顿，扔下了夏梦，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居然是楚天奇的爸爸楚有才！而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神色严峻的老太太。

        毛慧芳惊诧而慌乱一瞬，随即懦懦道：“妈，你……你怎么来了。”

        夏文斌也慌道：“妈，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楚有才赶紧道：“我在楼下看到老太太来看你们，还带了东西，我就帮忙拎上来了。”他的目光略过屋内坐在地上的夏梦，赶紧道，“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夏文斌疑心他也知道了女儿的“丑闻”，也疑心是楚天奇和他说了什么他才把自己的岳母找了来，硬邦邦道，“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那就好。那夏哥，我先走了。”他干笑道，“人已经送到了就行了，东西……东西放这里了。”

        楚有才走了，毛慧芳赶紧把老太太迎进屋来，强笑道：“妈，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但是老人只是走到夏梦身边，看着地上的头发，还有外孙女脸上的红印，颤抖着低声道：“这是谁干的，啊？告诉姥姥。”

        夏梦抬起头，她空洞的眼神望着姥姥，过了几秒，她才好像又回过神来了，她脸上那怨毒的表情消失了，委屈的神色又流露了出来。

        干涸的眼眶涌上了眼泪，她突然扑进老人怀里，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出来，整个人剧烈抖动。

        毛姥姥的眼泪也顺着纵横的皱纹流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她：“好娃儿，好娃儿，你受委屈了啊，我可怜的娃儿啊，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岳母来了，夏文斌赶紧躲回了自己书房。

        “妈……”毛慧芳赶紧上前来，“您先起来，地上凉……”

        “你别碰我！”毛姥姥一把推开了她，手指指向她，“毛慧芳！你……你……你是不是又看着他打孩子了？这些头发是怎么回事，啊？你从小到大再顽劣！我和你爹，动过你一根手指头、一根头发没有！啊？你说啊！！！你们两口子这是要干嘛啊，孩子造了什么孽，投胎在你家里啊！你们要打死她才甘心么？！之前的错误，你都忘了么！你疯魔了啊你！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妈，我和文斌不是要拿她出气啊，这次夏梦真的犯了弥天大错，再不教导她，她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呢！”毛慧芳跪坐在地上哭道，“文斌没有打她，打她的是我，我们也是想要教她知道对错……”

        “什么！”毛姥姥的眼里顿时涌上了浓浓的失望，哽咽道，“那……那这些头发，也是你剪的？”

        “……”毛慧芳默然了。

        毛姥姥气得语无伦次了起来：“你啊，好啊，你……我的好女儿啊！我从你小时候，以身作则教育你……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会教出你这么个……你这么个汉子奴来！！！我可怜的外孙，被自己的爹打还不够，还要被你这个做娘的打，你好狠的心啊！你还是个人么？！”

        “妈，我……”毛慧芳痛苦地低下了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这样说我……夏梦她早恋……我真的是为她好啊……”

        毛慧芳便是这样一个耳根子软的女人，夏文斌一发作，她就觉得天崩地裂了，觉得女儿已经前途尽毁没脸做人，可是此时母亲又发难，她便觉得自己或许是做错了……

        “我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住了？”毛姥姥骂道，“你打女儿的时候，你的心肝呢？早恋怎么了？早恋你不能和孩子好好沟通么？！你书都读哪去了？！你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么？！算了，你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怪我！怪我没养好女儿，害了下一代！你不如来，你打死我！”

        “妈！”毛慧芳哭道，“您这是要我的命……”

        “要是你们还这样不知悔改！趁早离婚！”最后一句话，她是冲着夏文斌的书房喊的。

        缩在里面的夏文斌脸色阴郁。

        “妈，我错了，你别这么说！好端端的离什么婚啊，谁家不打孩子，谁家不教育孩子呢？我以后都不打她就是了，她这么大，我打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哭泣道。

        “你真的是昏了头了！你还有脸说你就打了她几次，那她老子呢？她老子打的，和你没关系是么？你不是她亲妈么？你……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毛姥姥气得浑身发抖，她想要搀扶起夏梦，“好孩子，来，跟姥姥回屋，别怕，有姥姥在，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但是她一扶之下，却发现怀里的孩子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地瘫着。

        “小梦！”毛姥姥惊叫了出来。

        夏梦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被饿得，还是被打得。

        朦胧里，脑子里的声音幸灾乐祸地说道：“我猜两者都有，哎呀，你说你这么聪明，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夏文斌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

        夏梦冷冷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当然高兴啦，你难过，我就高兴。”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我也心疼你，我不想看你哭。”声音小了起来，“不是想逗你开心么？”

        病房门被推开，是医生来查房了。

        夏梦睁着清灵的眸子，冲医生微微一笑。

        缀在医生后面的，就是她的父母和姥姥。

        医生温声问道：“小姑娘感觉怎么样？还晕么？”

        “……”她摇摇头。

        “好，那输完这瓶葡萄糖就可以回家了。”医生看了一眼身后的夏文斌和毛慧芳道，“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要跟上，可别因为女孩子说要减肥就由着她，没事儿给她准备点巧克力什么的。”

        原来，在医生问及缘由地时候，夏文斌谎称夏梦是减肥饿晕的。

        此时不防医生当着夏梦的面说出来，夫妻二人不免心慌地看了女儿一眼。

        但夏梦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毛慧芳和夏文斌都松了一口气。

        随即，二人都感觉到了一阵隐隐的愧疚爬上心头……

        ~

        夜里，很安静。

        夏梦已经回到家了，她与姥姥睡在一张床上。

        外面的天气极其晴朗，星星一闪闪的。毛姥姥抱着夏梦，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小孩子似的说道：“别伤心了，哭了一天了，多漂亮的眼睛，都肿成这样了，你看，星星在笑话你呢。”

        “姥姥，这次能不能住下，就不走了？”她小声道。

        她整个人都好像被水泡过似的，湿漉漉的睫毛，红润润的嘴唇。

        “不走了，姥姥不走了。”

        “能一直不走么？”

        毛姥姥叹了口气，“哎，你也知道，你舅舅那里，姥姥还得去，但是别怕，孩子，姥姥陪你住到寒假，放寒假了，你跟我去你舅舅家，你和你表哥表姐一起住，一起玩儿，离开这两个倒霉精，好么？”

        “好。”她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姥姥，我以后会赚很多钱的。以后我给你买个大房子，你就可以每天和我住在一起了，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呦，陪着我，不嫁人了。”

        “不嫁。”

        “傻孩子，那姥姥等着享你的福，不过不嫁人可不行，擦亮眼睛，找个好人家，可别学你妈，稀里糊涂的。”毛姥姥松开她，为她盖好了被子，望着她那苍白的小脸，忍不住又湿了眼眶，“好好睡吧，啊，别怕了。姥姥和你一起睡，姥姥保护你。”

        夏梦带着泪睡着了。

        梦里，她在一条左右都看不到头的甬道里徘徊着。

        寂静的甬道里只有她一个人，好似一个小小的黑点。

        冷，好冷啊……

        夏梦对这个甬道并不陌生，似乎从上了初中开始，她总会偶尔梦到……冰冷，空旷，安静得没有任何生命。

        甬道里只有她。

        仿佛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她。

        ~

        第二天早晨洗漱，夏文斌起得最早，他到处找不到他的牙刷，结果上厕所的时候一低头——发现他的牙刷在马桶里……

        马桶被刷得亮晶晶的！

        “妈的！”他怒不可遏的低咒一声，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从小这孩子就这样，现在越大越过分！敢侮辱自己的亲老子！

        可是他才冲到门口就想起来，毛姥姥来了……

        满腹的怒气于是顷刻失去了着陆点，他咬牙切齿地把那个牙刷扔了，换了一个新牙刷。非但如此，他还得装出好脸色来给那个小畜生。

        毛姥姥来了之后，夏文斌和毛慧芳老实得跟两头绵羊似的。

        尤其夏文斌，他很怕这个岳母，现在就连喝了酒也是闷头大睡，不敢再打夏梦了。

        几天之后，日记的事儿便慢慢翻篇了。

        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的事儿，其实也不会导致任何形式的世界末日。

        仿佛已经变成了dang妇的孩子，其实也还是那个孩子。

        夏文斌不动手的时候，算得上是世俗眼中的好父亲。在毛姥姥的监督下，虽然他并不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但是会对女儿亲昵许多，主动和她说话，开一些小玩笑。他甚至动辄给她好几千的零花钱，还会主动买时下最流行的电子产品给她。

        夏文斌本就是个极其富有人格魅力的人，当他开始活跃家里的气氛，说一些有趣的事的时候，任何人都很难拒绝这样的示好。

        这种情况下，夏梦作为一个没有选择权的人，一般也就钝钝地、顺水推舟地与父亲打成和解。在这样和稀泥似的和解后，家庭气氛甚至称得上是温馨，她也能够和父亲平和地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但是学校里，王玉波不敢招惹穆云书，想了新招，他带着几个男生跑来班门口大声地恶意地问她，

        “夏梦，听说你在日记里写你想和穆云书睡觉？”

        “穆云书厉害么？大么？听说学习好的都不行！”

        不等夏梦回答，他们便笑着跑掉了。

        人是最容易被影响的动物，当一些人开始对某个人流露出鄙夷的时候，剩下的人参与其中好似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管这个被鄙夷的人多么优秀。

        王玉波很享受女孩为此而流露出的木然表情，那样的隐忍不发好像比哭泣或者愤怒来得更有趣，让他感觉到自己非常强大！尤其夏梦还曾经拒绝过他短暂的追求，他就更加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羞辱她了。

        然而当他第二天准备故技重施的时候，后脖颈却被人大力地揪住了！

        他一扭头，只看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胸口，再抬头……细长的眼睛，饱满的嘴唇……

        王玉波恼羞成怒：“穆云书，你干嘛！想打架？”

        穆云书沉声道：“是你挑衅在先！”

        “我他妈的……”王玉波骂到一半一时语塞，是，他欺负夏梦的时候，确实捎带脚给穆云书带上了。欺负女生他很有一套，可是男生，还是穆云书这么身强力壮的男生……

        穆云书的声音冷冷的，“我不介意和你打一架，我也不怕记过。但你大概不希望你爸知道这件事，你要是再记大过，他会踹死你。”

        果然，王玉波眼中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王玉波跑去女toilet偷拍被抓住，记了大过，他读完检讨，被他爸当着全班同学面踹了一记窝心脚！

        他爹就是他的克星！

        “喂！”他转而向自己的两个跟班骂道：“你们愣着干嘛？！揍他啊！”

        两个跟班有点犯怵，还没来得及走上前，一个同样高壮的男生拦了过来，正是楚天奇满脸笑意：“来，咱们回自己班里打。别在这丢人现眼。”

        三个臭名昭著的借读学渣vs两个老师喜欢的学霸和学神，怎么看最后倒霉的也是自己！不管高中多么缺钱，升学率才是学校的金字招牌，偏心眼的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会护着谁，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

        王玉波生平头一回不得不认栽，狞笑道：“好，好，穆云书，你等着。”

        那股蔓延的蔑视于是突然又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了。

        王玉波骂骂咧咧地走了，穆云书却不自觉地向夏梦的座位方向望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短暂接触，他便做贼似的心虚了起来，赶紧扭头离开了。

        事实上，因为之前的事，他发现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夏梦。

        之前他也是认识夏梦的，但是夏梦对于他来说十分遥远。就像画册里的明星，天上的银河，好看，但是委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现如今，如梦似幻的银河倾泻了下来，璀璨的星子坠落了他一身，他便好像突然脑袋上多了个雷达，只要夏梦出现，哪怕是在人头攒动的食堂，他也会敏锐地瞬间就找到她，余光追随着她。

        他对她感到十足的好奇，却又从来也不敢真正地看她。

        他发现她很瘦，吃饭的时候会把胡萝卜拨拉出去，但又执着地点有胡萝卜的菜。

        他还发现，她很爱笑，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

        对，还有她的牙齿也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牙小小白白的，整齐，好似微微斜向里面……

        还有她的梨涡，圆圆的，一边一个。

        明明从来也没有真正地、仔细地去看过她，细细回想的时候，却又记得这么多奇怪又清晰的细节……

        与此同时，夏梦的“劲敌”楚天奇终于“开窍”了！趁着夏梦因为日记的事元气大伤，楚天奇奋发图强，简直就是打了鸡血！

        一定要超过夏梦！一定要超过夏梦！

        夏梦简直成了他的座右铭！

        他偷鸡摸地学，见缝插针地做题，外加上了三个补习班，终于在这次的期中考试拿了个第二。

        第一变成了穆云书，而夏梦，考到了90多名。

        楚天奇后知后觉地看着她的成绩，这才短暂地良心发现：夏梦没有考好，她不会被又要被她爸妈教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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