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的愤怒

但是，在结束与18号的恋爱时，夏梦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的，为什么不再恋爱了？

        答案似乎很简单，也很复杂。

        简单的答案是，无聊。

        复杂的答案就不那么清晰了，她隐约觉得自己生病了，发疯似的在找寻什么东西。那东西在家庭中得不到，她就从这些年轻的男孩身上获得。她想找寻那个能够弥补她的人，能够理解她的人，为了找到他，她可以一个个找过去。

        她一腔孤勇，并不怕名声坏掉。世界这么大，她换个地方，照样是大把的男人供她挑选。

        她也不怕男人报复，因为她敢豁命且鱼死网破，而且那些男人不敢。她更不怕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她，因为她打定主意了要在年轻时做各种出格的事！

        唯一令她害怕的是18号的话。

        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根本就没有维持一段关系的能力呢？或许她根本就是一个情感废物？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爱一个人，这样的她能维持下去他们的感情么？

        如果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那么她的内在是不是无法匹配她的外表呢？

        她之所以会分手，是不是也是因为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不满，所以先下手为强呢？

        就像父亲一样，不断用暴力与谩骂来佐证自己的权威，她也需要用分手证明，永远只有她夏梦挑选别人的份儿。

        她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她最恨的人就是父亲，可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幽默，充满魅力、容貌出众，却有着严重的暴力倾向。

        这个念头突然钻进她脑袋里的时候，她简直吓了一跳！

        固然，她的母亲永远在说：“夏梦啊，你这个混劲儿，真的和你爹一模一样啊！”

        但是这句话她从来也没有听进心里去，她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她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对着外界的关切与指正骂骂咧咧。

        直到突然某一天，母亲的话又突兀地进入了她的脑子里，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无法自控的暴力，那一瞬间，她的恐惧简直无法言说！

        成绩再好，长得再好，她却没有稳定的人格，没有不受影响的情绪，她也变成了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又脆弱的巨婴——一个对世界充满了恶意的巨婴！！！

        就像是她的父亲。

        就像是潘美西。

        真的找到了她深爱的人，她就可以克制不打他么？她就能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她无法想象自己殴打他的样子。

        那一定很丑陋，很恶心……

        此时夏梦才意识到，原来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那个城市，她从来也没有脱离过父亲的控制……更令她恐惧的是，她会不会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父亲了呢？

        于是，夏梦这场盛大而荒诞的恋爱大戏终于落幕。

        她甩下众人的议论纷纷，龟缩去了图书馆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王倩倩跟她聊了几次，听出来她是真的不恋爱了，赶紧给楚天奇“通风报信”。

        “楚天奇，这回你可别说你王姐我不惦记着你了，夏梦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你知道么？而且貌似还挺心灰意冷的，说有一阵都不打算再谈了，你机会来了！”之前夏梦的每一任男友堪称无缝衔接，她根本找不到空档让老同学顶上。

        “啊？！真的！”说完了这句，楚天奇却没了下文。

        “喂，琢磨什么呢？你不是一直等着呢么，说真的，别犹豫了，夏梦有多少人追你不知道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俩又是一个学校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王倩倩说了半天，发现那头没了声音：“喂，你什么意思啊，怎么不说话？”

        “哎……”他叹气。

        “哎是什么意思！”王倩倩蹙眉，语气也有点不耐烦，“你怎么磨磨唧唧的！”

        “我……我还是再等等吧。”

        “再等等？等什么？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毛病……”

        “你不懂！你又不和我俩一个学校，”楚天奇声音也高了几分，烦躁地说道，“夏梦她现在，名声很不好！”

        “什么？怎么名声不好了。”

        “你知道她换了多少个男朋友了？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就她其中一个男朋友，还是我对门寝室的……我和她好了，别人……别人怎么看我……”

        “你怎么会这么说！”

        “那你说，一个男生，找了十多个女朋友，你能接受么？”

        王倩倩顿了一会儿，说道：“那也没见追她的人就少了。再说一般男生，不了解她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脾气，但是你应该知道啊……而且，你喜欢就喜欢喽，管别人怎么看你呢？你是为着别人活的么？”

        “啊，但是我现在也不能和她在一起啊……我不要脸的么……”楚天奇有点沮丧。

        “所以你根本不喜欢她？”王倩倩都被他弄糊涂了，“我以为你对夏梦是真心的。都这么多年了……”

        “我当然喜欢她！”楚天奇说完这句话，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但是，但是再等等……等到毕业了……没人记得我们了……”

        “whatthefuck！”王倩倩感觉一种被愚弄的气愤顺着喉管向上窜。半晌，她只得道：“好吧，楚天奇，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不是男生，也理解不了你的感受。当然，夏梦她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她确实太过分了。这事儿任谁说也怪不得你。”她一顿，又说道，“但是我也算是明白了……我真的是多余管你，我以为就你们这青梅竹马的关系，那铁定是得在一块儿的，但是我明白了，以后夏梦的事儿，你千万别来问我了。而且，我也不觉得毕业了你们俩就能在一起。”说完，她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楚天奇握着手机，一脸抑郁。

        他心里又委屈又不服气，王倩倩当然只会帮着夏梦说话，根本不懂得他的感受！他能够容忍夏梦找十多个男朋友这种事，在男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大度的了。更何况，王倩倩光看到追求她的男生了，那些诋毁她的呢？他们在背后用最难听的话议论她的时候，是他在为她辩解，为她说话。因为解释得太认真，甚至被当做成爱慕女神的舔狗了。

        而且他也是有很多女生喜欢的，但他并没有找那么多女朋友啊，不是好好地在学习么？

        他实在是不明白夏梦到底想干什么……

        ~

        虽然夏梦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少女，而且这个花花少女还带着严重的家暴倾向。但是她和她的父亲一样聪明，学业一直不曾耽误，最终期末答辩一切顺利。此时，毕业在即的夏梦在去一个公司面试的路上，就收到了父亲打过来的50万生活费。

        “小梦啊，恭喜你啊，顺利毕业了，”夏文斌在电话里热情地说道，“听你妈说，你要去面试，看看，要是不是什么好公司不必惯着他们，就算你不上班也还有爸爸呢！”

        夏梦虽然对这次面试的兴趣并不大，但仍觉得这话让她听了很不耐烦：“不找工作怎么能行呢，我妈一直说，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才可以真正独立。”

        “你妈那人苦惯了才会这样说，而且你姥姥姥爷原来家里穷，但是你不一样，爸爸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

        每当夏文斌对她说出这样肉麻且亲昵的话来，她都觉得很不真实，比她18个男朋友的爱意表达还虚伪，听着让人觉得又难受又不适。她至少是能从那些男孩的眼中看到对她的倾慕与喜爱的……

        父亲说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他自己知道么？

        “这些钱太多了，我用不了。”她很抗拒父亲的钱，可她目前又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内心这样的撕扯令她十分唾弃自己。

        她当然也曾向毛慧芳表达过自己的感受，她想要纯粹地割裂与父亲的关系，就只能从经济独立开始做起。

        但是毛慧芳只会说她傻，说：“夏梦你真是个死脑壳，跟钱过不去干什么！你要是真的恨你爹，给他钱全都捞走才算你厉害。”

        母亲总是糊涂又精明、冲动又冷静。

        电话那头的夏文斌笑道：“用得了的，你别着急，爸爸给你攒好钱了，等下个月我就先给你在那里买个房子，我都看好了，你就不用租房子了，租房子多不安全！哦，还有车，你想要什么车？上班没有车怎么行。这点小钱，你就留着吧，买点你想买的东西。”

        “哦，太好了。谢谢。”她看到橱窗玻璃上的自己露出了很虚伪的笑容来，语气似乎听起来也带着一种很不纯粹的热情。

        “哎呦，我的傻闺女，爸爸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夏文斌似乎很高兴。

        挂了父亲的电话，奶奶又打了电话来。

        夏奶奶的新手机还用不太利索，扯着嗓门在那头喊，生怕夏梦听不见：“小梦！今年过年得回来了吧？”

        夏文斌无休止的生活费非但没有让夏梦感恩戴德，反而给了她不回家的经济基础——她大学四年，只回家了一次，其余的时候，她总能找到借口不回去。

        夏梦沉默着。

        不知道为什么，夏梦在面对家人的时候总是活得很直白，如果说不出谎话来，她一般都会保持沉默。

        “小梦？”夏奶奶嘟囔着，“这个手机是不是有问题。”

        “嗯……”她这才应了，语气有点刁钻，“回去干嘛呢？挨我爹的打？”

        “哎，你这孩子，真记仇，你都这么大了，你爹哪敢打你？”

        “不好说，你又不是我爹。”

        “那怎么，连奶奶也不看了吗？小白眼狼。”

        奶奶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她，夏梦也就耐着性子听着。说到后面，奶奶有点着急了：“你别光’哼’啊’哈’的，这天底下还有翻不过去的事儿了么？跟自己爹也有隔夜仇？你爹供你吃供你穿，不就急了拍你两下，你这可好，连家都不回了……”

        夏梦突然感觉一阵血气上涌，尖叫道：“你懂什么？！！！”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他妈的懂什么啊！”她不顾路上人来人往的侧目，歇斯底里地喊，“巴掌没落在你身上，你替我原谅什么？！哪天你儿子打你了，你再来教我怎么原谅！！！这个家里挨打的人是我！是我！你们一个个倒好，都抢着替我原谅！！！抢着来说我的不是！！！疼的不是你们！哭的不是你们！我躲都躲不掉！还要叫我回去！他要不是我爹我早一刀捅死他了！！！”

        夏梦喘着粗气，半天才冷而狠地说道：“你们一家子多和睦啊，好好过吧，就当我死了！”

        她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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