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的变化

夏梦完全蒙了，她不能理解自己最亲的两个女人的人生态度。

        奶奶连杀人都敢，却不敢出去工作。她之前有丈夫养，然后是大儿子，然后是两个小儿子。她为儿子的家里操劳了一辈子，就算是做家政估计也都赚得盆满钵满了，可她偏不。一辈子，得不到媳妇一句好话，因为没有独立的能力，只能靠着夏文斌给生活费，所以不管夏文斌怎么嗷嗷发疯，她连怒斥自己儿子的勇气都没有。

        而毛慧芳就更可笑了，一个大学生，聪明，运气好选择了最超前的热门专业，却有着最腐朽的念头，非要忍辱负重。她的人生意义不在于自己的感受，而在于别人对她的认可，这个别人可以是奶奶，可以是夏文斌，可以是任何人，仿佛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别人夸她一句“贤妻孝媳”。

        奶奶葬礼的间隙，毛慧芳又抹着眼泪对夏梦道：“你爹现在就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只有你是真的他的直系血亲，你呀，去看看他，他现在心里难受呢，就是憋着，去吧。”

        夏梦沉默着，像是铜塑的小美人鱼像。

        毛慧芳推推她：“想什么呢？”

        夏梦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个错误犯两次？”

        “什么？”毛慧芳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夏梦已经走出屋去了。

        一旦她想象自己关心夏文斌的样子，就觉得那样的虚伪的脸孔简直不该是自己！

        更甚至于，父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觉得很解恨！

        这时她收到了穆云书的信息：“你还好么。想到你可能会忙，前几天没敢给你发信息。”

        夏梦没来由地哭了出来，却玩笑似的回道：“想我了？”

        穆云书半天才发信来：“尝试做了糖醋鱼。或许你会喜欢。”

        想到他在那天紧张发信的样子，她又破涕为笑……

        人都会老、会死的。

        夏梦并不觉得死亡可怕，因为她并不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值得留恋。

        但她现在有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不想孤单地死去了，她想要留在爱自己的人身边……

        ~

        漫长的守夜结束，又是新的一轮亲戚来看望夏文斌。不管夏梦如何讨厌夏文斌，他在朋友和亲戚中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好人……

        在众人的包围与安慰声中，夏文斌突然看到女儿远远坐着。

        女儿坐在夏奶奶的遗照旁边，表情木然，双目中满是冷漠，仿佛也褪色成了黑白的遗照。

        夏文斌突然心中涌起了一阵惶恐！

        他想起妻子说的，“这个世上，你只剩小梦一个血脉亲人了。”

        一时间，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他也害怕了，他不受控制地向着女儿走去，柔声道：“小梦，是不是累了，昨天放了一晚上佛经没睡好吧？”

        夏梦不明白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是什么情况，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那些来看望的人也都围拢过来：“小梦真是个孝顺孩子啊……”

        “去休息休息吧！”

        夏梦一脸莫名其妙，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躲在房间里刷了一会儿手机，房门打开，夏文斌站在门口，语气依旧出奇得温柔：“小梦，天奇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了吧！”

        夏梦走出来，看到楚天奇一身黑色的风衣，正在门口换鞋。

        楚天奇似乎比她印象中显得更沉稳了些，读研之后，他也跟着导师找了一份实习工作，现在应该干得很出色了。

        而楚天奇看到夏梦也是心里一跳。

        垂坠的乌发随意地披散着，笑起来两个梨涡盛满了酒似的，眼圈还泛红，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年不见，夏梦更漂亮了，尤其她这样素面朝天的美丽简直动人心魄。

        楚天奇一下子满脸通红。

        “外面人多，来我屋里坐会儿吧。”夏梦招呼着。

        楚天奇局促地坐在她屋子里的沙发上，本来肚子里有许多的话想要问她，一开口却是：“你和穆云书在一起了？”

        提到穆云书，夏梦笑弯了眉眼：“还没有，等着他来追我呢。不过目前看来，有点难度。”

        然而楚天奇却没有笑，只是垂下了头。

        夏梦和她父亲一样，是一个很会找话题、很会聊天的人。她一边给他斟茶一边问道：“听我妈说，你现在工作很不错。”

        “哦……还好吧，是我导师比较厉害而已。”他也反问，“你呢？”

        “我准备辞职了。”夏梦坦然地说道，“不太喜欢目前公司的文化。”

        “那……那你现在不找工作了么？”

        “嗯，在找呢。”她拨开一个茶点吃着。

        楚天奇觉得自己很难明白夏梦的想法。

        夏梦的房间里，衣帽间各种名牌包整齐摆放着，若认真算价格能顶他不吃不喝工作五年。高中毕业和夏梦一起逛街，楚天奇亲眼见到她眼睛都不眨地买了一件七万多的衣服，毛慧芳也笑呵呵地给付钱了。还有他杯中的铁观音，香味扑鼻，六千块钱一斤的顶级茶叶，是他根本不会花钱去买的东西。

        夏梦衣食无忧，大概率就要是从父亲的手里直接转到丈夫的手里，换一个新的供养人。

        楚天奇突然又有点庆幸自己并没有和夏梦在一起，毕竟，以他目前的能力，他根本养不起夏梦。他相信，穆云书也养不起。

        ——他们不会在一起。

        同时，楚天奇心里还有点嫉妒，他禁不住酸溜溜地说道：“也是，你家里这么有钱，一辈子不工作都可以，以后也有老公养，不像男生压力那么大。”最后一句，不免要抬高一下自己。

        夏梦剔透的眸子在他脸上转了一瞬，微微一笑。

        顿时，楚天奇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洞穿了似的，好像他那点卑微的念头被她看了个通透。他一下子后悔得心虚，他深恨自己总是在夏梦面前说错话。方才的语气也有点过于尖酸了。

        这时，夏梦说道：“天奇，你的对手从来也不是我，我们是朋友啊。”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夏梦笑得温柔，弯弯的眼睛里一点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的脸再度涨红了，嗫嚅道：“你在说什么啊……”

        她也不说破，只是又给他添了点茶，声音里也像是氤氲了水气：“你是请假回来的吧，你能来看我奶奶，我很感动，也很感激。”

        楚天奇的心里再度被什么难以形容的感情击中了。

        他总是想要与夏梦一争高下，又喜欢她，可是夏梦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装作不在乎却还是会暗暗和他比较的夏梦了。她是如此善解人意，看破又不说破，她的温柔就像是包容万物的水，而他不过是其中一条自鸣得意的小鱼儿。

        而且，她的善良越发衬托得自己那点念头如此卑微且可耻了。

        楚天奇突然说道：“夏梦，我觉得穆云书配不上你。”

        “哦，那谁能配得上呢？”她望向他。

        “谁都配不上，你太好了。”

        她笑了，“咯咯”笑着，“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么？”

        “穆云书他哪里好。”他不甘心地问道。

        “他好的地方都是我喜欢的，不好的地方也没有突破我的底线，这就很不容易了。”她这时看到楚天奇腰间的钥匙上还挂着自己送他的小美人鱼，赶紧垂下目光，当做没看到。

        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楚天奇还留着这个东西，但是她也不想去明白。

        有的事，那一瞬间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

        楚天奇委屈地看着她，心里一遍遍说着：他们不会长久的，穆云书才不会那么自不量力选择夏梦呢！我要和夏梦在一起，很快的，很快的。

        他不想做破坏别人感情的人，但同时他也不想错过夏梦。

        “不说这些了，”他赶紧道，“等奶奶火化了，我带你去散散心好么？我现在开车很好，哦，叫上叫上王倩倩，或者还有你的什么别的同学。”

        夏梦抿了一口茶，垂下了眼帘，微笑道：“不了，奶奶的丧事办完，我就该回去了。”

        楚天奇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一样看着她，好像又要哭了。

        夏梦从来都是一个专注于感情，忠于感受的人。她对于感情，其实远比别人来得纯粹。

        楚天奇知道她需要理解和尊重，不喜欢说教和高高在上；她看起来脾气很坏，但不高兴了只要稍微哄哄，她就会笑起来；她太聪明了，不喜欢男人在她面前玩儿任何心机，动任何歪脑筋……只要被她发现了，就只有分手一条路；她其实有时候也有点小心翼翼，说了刺激人的会忐忑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楚天奇发觉，自己其实是很了解夏梦的，他也知道怎么能逗她开心，怎么能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只要他认真地、诚恳地对待她……

        即便是在夏梦风评最差的时候，楚天奇也知道，夏梦并非他们口中花心的人，甚至于他看到夏梦那多姿多彩的前男友们，都能想到夏梦究竟喜欢他们什么。

        但，他终归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楚天奇闷闷道：“那，那我到时候送你去机场，你爸妈肯定都累坏了。”

        好半天，夏梦才点点头：“好。”

        临走的时候，夏文斌也跟着坐上了楚天奇的车，到了机场，他不许楚天奇碰夏梦的行李，而是自己亲自推着，他还帮夏梦换登机牌，体贴地问道：“梦梦，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在机场吃点什么。”

        夏梦对父亲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十分毛骨悚然，好像衣服里爬了十只毛毛虫。

        “不用了，我不饿。”她勉强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疏离。

        夏文斌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钱还够花么？再给你打50万？”

        楚天奇顿时一脸受到刺激的表情。

        夏梦好笑地瞄了一眼楚天奇，依旧婉拒：“我的钱够花。”

        “下个月，爸爸去看你，好不好？”夏文斌殷切道，“上个月不是就说给你买房子么，已经看好了，爸爸买给你，等你奶奶的丧事都结束了。”

        夏梦迟疑道：“很贵吧……”

        “给你还算贵么？再说那都是小钱。”

        楚天奇的表情此刻简直称得上苦涩了——夏文斌上辈子别是个印钞机吧！

        “再说吧。”夏梦敷衍地摆了摆手，“我先进去了。你们回去吧。”

        一直到她过了闸机口，夏文斌还在不停地喊着：“小梦，我忙完了就去看你！你想要什么就和爸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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