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准备

大雪接连下了三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路面上的雪一层积着一层，已经有大段道路被封闭，停水已经是常态了，水管被冰冻水无法流动，物业也没办法，只能在还有点水的时候多存储一些，水龙头不要关太紧。

        在学校里的学生却因此玩得不亦乐乎。

        十年前那次他们都还太小，几乎没什么印象，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就躺在雪地里打滚不想离开。

        校园里除了主干道被一直在打扫，是干净的，其他小道都是把厚雪扫到一边，再积下来的就踩实了直接在上面走。

        这些雪道就成了他们游乐的地方。

        白依楠蹲在地上，两边胳膊被徐妍妍和董鸢分别拽着，然后拉着她跑，雪道走路不打滑但是滑着很方便。

        她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随后同时撒手，白依楠由惯力被甩出去一大截，最后一屁股摔了个四仰八叉，几个人放肆大笑，乐不可支。

        玩了几轮有些累了，走在道上，白依楠望着路边草地干净的厚雪，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你是不是想……”

        另外几人看出了她的想法。

        谁不想呢。

        她鬼鬼祟祟四处张望，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注意到了又如何，这也不算践踏草坪。

        她转过身背对着，双手叠在胸前，缓缓后仰。

        啪嗒——

        一个人坑。

        啪嗒——

        又一个人坑。

        啪啪啪嗒——

        五个人坑施工完毕。

        躺下来之后她们开始觉得自己傻了，面面相觑仰天长笑，四肢张开画圈圈。

        站起来后整个后背和头发上全是雪，彼此帮忙拍打的时候还不忘加大力度彼此施虐。

        “我去，我后面湿了。”

        “我的也是，完了，我妈肯定会骂我的。”

        “没事，回去还早，会干的。”

        “啊有雪进我脖子里了！”

        回去时要经过一个小桥，天幕渐暗，飘飘洒洒扬起了雪星。

        桥的中间是平的，两边是阶梯，台阶上雪已经被踩成了冰。

        “你说，我要是从中间这里滑下去会怎样？”

        白依楠又要开始表演作死。

        云苒毫不留情嘲笑：“你会摔个狗吃屎。哦，狗吃雪。”

        徐妍妍忍不住了：“你是真的狗。”

        “摔个我吃你。”

        “……”

        极限一换一。

        白依楠站在桥顶，蹲下身，抱着腿往前磨蹭，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秦玉含一把推了下去。

        “啊——啊！！！”

        她滑到中间重心失衡双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后半段是背着地腿朝上躺下去的。

        秦玉含下来边给她拍打边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雪可不干净。”

        “脏了吗？”

        “有点。”

        “没事。”

        云苒：“没事，不就一顿打吗。”

        董鸢：“就你长嘴了是吧？”

        她俩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没完没了。

        ·

        到了晚自习，雪又下大了，教室里门窗紧闭，不到一个小时，学生们个个因为封闭缺氧而脸色粉红。

        白依楠深呼吸几下，实在受不了了，打开了一点缝透气，呼号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砸在脸上，泛红很快消下去，随即被冻红代替，鼻腔里凌冽的湿气带着点雪的清腥。

        提神醒脑。

        不到一分钟她就关上了，太冷了。

        摸摸鼻尖，凉的，吸吸鼻子，稍微不太通畅。

        她左手放在暖手团子里，右手握着笔，写一会儿把右手塞进去暖暖，过好久有些困了就把团子放桌子上，双手塞进去，头枕到上面休息。

        “五分钟之后叫我。”

        她寄希望于徐妍妍，对方嗯一声。

        五分钟一到，徐妍妍拍拍她，把她摇醒，她刚一抬头，对方就趴了下去。

        “十分钟之后叫我。”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老杨来了。白依楠赶紧把她晃醒。

        徐妍妍一脸懵带着凌乱的刘海和浅浅的睡痕跟老杨四目相对。

        老杨一抿嘴，估计是想笑又不好当着她的面笑出来。

        可是有用吗？

        老杨啊，想笑就笑，要笑得响亮。

        这时，后排某位戴着耳机的同学还没注意到前方的动静，用自以为很小声的音量对同桌说道：“老杨来了告诉我一声。”

        同桌拦都没来得及。

        老杨翩然而至。

        “什么事？”

        四目而对，相顾无言，良久沉静。

        坐在她后面的同学先忍不住漏了个气音，就像打开了什么阀门，笑声四起，而后演变成为哄堂大笑。

        老杨也在此氛围中露出了八颗牙齿，轻声道：“下次不允许了。收起来。”

        女生连连点头，慌忙摘下耳机塞进包里。

        见声音平息得差不多了，老杨迈步台上，压压躁乱。

        “最近这天气有些极端，学校的建设呢，也不太合理，所以发生了几起不太好的事故，已经有几名同学由于雪深路滑而摔倒受伤了，严重的那个，骨折。”

        班里响起嘶嘶吸气声，刚平静下来的嗡吵再次翻涌。

        “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慢一点没关系，迟到一点也没关系，安全第一。”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估计再这么下去咱们迟早得停课。大半边城市道路都已经封了，铲雪都赶不及下的。”

        徐妍妍把刘海扒拉好，还带着懵懵的状态。

        “啊？那我怎么办？停课我回不去啊。”

        “你家很远吗？”

        “坐公交半个小时左右吧。路都封了我怎么办？”

        白依楠自己家就离学校几百米，她没有这种顾虑，可是学校在新城区，跟老城区正好在城市对角，所以很多人出于方便都选择住校，有的一个月回家一次，有些更远的甚至一个学期都只回家几次。

        这下道路一封，学校再停课，他们回家都是个问题。

        老杨估计是听到了，又说道：“看天气预报，这天气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学校已经在讨论停课的事了，大家还是提前做好准备，但是真这样做了，肯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

        老杨说得一点没错，第二天中午学校就通知停课一周，能回家的尽量回家，一定要有家长来接，暂时回不去的，宿舍可以住，小卖部还营业，食堂部分窗口还在开放。

        “我不回去。”

        徐妍妍趴在桌子上大半张脸埋在胳膊里。

        “我家里没人，没人来接我，而且我们寝室还有人陪我。”

        白依楠手放在她背上，不知如何安慰。

        虽然她们在雪里玩得很开心，但是由雪带来的不便实在是太多了，这下回不了家上不了课，日常生活还要受影响，徐妍妍家里又没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光是带入一下就觉得难过了。

        “徐妍妍你们寝室有几个人啊？”

        突然间，董鸢带着喜悦的语气戳戳她。

        “两个。我和于乐乐。”她闷闷道。

        “我们寝室我、柳二月还有苏茜都不走。秦玉含你走不走？”

        秦玉含转过身，思索几秒：“我其实走不走都行。但是我们寝室就剩我一个。”

        董鸢大手一挥：“来，咱一起住！”

        “真的吗？那我不走啦啊！”

        董鸢又拍徐妍妍：“来呀，一起住多快活！”

        徐妍妍有些被说动了，犹豫道：“睡哪啊？”

        “你可以睡我的床，秦玉含你和苏茜挤挤，我和柳二月打算打地铺。”

        白依楠看她激动万分，忍不住道：“寝室不是好几个床位吗？”

        董鸢：“哎人家的床咱不动，这么冷的天挤挤多好。”

        白依楠羡慕了。

        她没有住过校，看她们计划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被这鬼天气和一系列不便所影响，她也很想试试了。

        “我可以和你们挤挤吗？我都没有住过校诶。”

        徐妍妍：“可以吧，学校现在不会管的了。”

        秦玉含：“那太好了你俩睡一起，咱六个人正好两两一对。看电影不？要不咱一起打地铺算了！”

        董鸢：“打！我跟你说我们初中的时候小长假不回家就是睡大通铺，一起看恐怖片可爽了！我们有小书桌，架在一起点一大堆外卖，特别有氛围。”

        白依楠听着心动不已，徐妍妍也被她的描述扫清了阴霾，欢天喜地讨论起来。

        云苒看着她们这么会苦中作乐也是十分欣慰：“学校不停水吗？”

        秦玉含：“凉水有时候停，热水不停。”

        云苒：“那还行。那谁，白依楠，你去住一晚，感觉好的话我也要住。”

        董鸢一把推过去：“你要不要脸！没你的地儿。”

        云苒一把推回去：“正好你们打地铺我睡床，我也没住过校。”

        “就不给你住！”

        “我就住！”

        ……

        极端天气带来的低气压就这样在一群纯真年少气中一扫而净，取而代之的是新奇和向往。

        青少年能有什么烦恼呢？只是爱玩爱发现，天真又乐观。

        ·

        因为白依楠要回家交代一下并带自己的洗漱用具，众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就去她家吃饭然后再带着东西回寝室，人多她爸妈也放心一些。

        “妈——老爸——我回来了！给你们带了客人！”

        还没进门，白依楠就吆喝了起来，白妈连忙赶过来。

        “哎呦正说呢，你怎么还不回来，就打算去接你了。呀，这是你同学吗？”

        “阿姨好！”

        “阿姨好——”

        “姐姐好。”

        董鸢一喊，徐妍妍拐她一下。

        “怎么称呼呢！”

        “阿姨好年轻啊。”

        “阿姨真漂亮，怪不得小白这么可爱。”

        “一看就很有气质。”

        “阿姨是老师吧，小白成绩这么好，肯定是叔叔阿姨教得好。”

        白妈被她们这一顿夸得笑得合不拢嘴，一边摆手说：“哎没有没有，我跟她爸都没怎么管过她，真的吗，哪里呀，我都多大了……”一边把她们一个个接进来。

        小白被她们这番操作逗乐了，偷偷竖起大拇指。

        白爸从书房出来，看见这么多人也愣了一下。

        “今天这是什么节日吗？”

        “叔叔好——”

        “叔叔也好年轻啊。”

        “小白也像爸爸吧。”

        “叔叔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啊。”

        “叔叔要是我们的老师就好了。”

        “那我一定会学得很好。”

        小白别过头笑得肩膀直抖，小声跟秦玉含说：“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们这么社会的。”

        “唉，实话实说罢了，毕竟要在你家蹭饭的。”

        白爸多年班主任这种阵仗见多了，就点点头招呼她们坐下。

        白依楠回到房里准备收拾，加肥似乎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抖抖毛站起来向着她走几步，停下，抬头叫了几声。

        她俯身给它顺毛：“加肥，我出去玩两天，这个房间是你一个人，不，一只猫的了，不要乱翻我东西哦。”

        抱着脸揉几下，她又补充道：“不要太想我，外面太冷了，那边又不方便，不然我肯定带着你，如果她们不介意的话。”

        家里平常白爸做饭比较多，这次来人不少，白妈也忙活起来，几个人想打下手都被劝了出来，坐在客厅喝饮料吃水果嗑瓜子。

        徐妍妍边喝酸奶边看墙上和架子上的照片，上面记录了白依楠每一岁的样子。

        “我发现小白真的是从小到大没变过，你看她从小学到现在，简直就是等比例放大。”

        董鸢：“那多好，说明她没长残。哎，其实我小时候也可可爱了，谁知道越长大越不幸。”

        “你现在也挺可爱的。”

        “啊谢谢，你是个好人。”

        苏茜：“小鸢鸢不要不自信呐，你很可爱的。”

        小鸢鸢头发一甩：“我一直都很自信。”

        白依楠收拾得差不多，出来见她们围着照片墙讨论得火热。

        “那边架子上有相册，我每年生日都会去拍一组写真，我们家传统，逢年过节单人照全家福都不能少。”

        “哇这么多？”

        “这全都是啊？”

        白依楠：“不止我自己的，我妈年轻的时候也不少，还有家里亲戚一块拍的全家福什么的，反正谁的都有。”

        她们一边翻一边听白依楠讲当时的情况，秦玉含自己在一边看，突然抬头问：“这是谁？你亲戚？”

        白依楠原本盘腿坐在地上抱着一本大相册，往她那边倾斜了点，看清楚她指的是谁时身体僵了一瞬。

        十分明显，就是身体缓缓向旁边靠的时候卡顿了一秒，然后立马坐正，声音似乎也如刹车划过铁轨般短暂一声，戛然而止。

        气氛变得有些许微妙。

        秦玉含本就是随口一问，见她表现不对立马转口道：“长得挺帅的，好像跟出现在你们家相册上的人都很好看啊，那我跟你待久了会不会变得上相一点？”

        徐妍妍立马接话：“你得了吧，人家自己家的，咱就别瞎掺和了。”

        柳二月一把揽过她：“跟我在一块，未来可期。”

        看她们三两句把这件事带过，白依楠原本想说些什么，其实本来也无甚紧要，只是太久没有提到，她有些不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那个人，怎样在他人面前提起他。

        好吧，其实也不是太久。

        之前在操场上她还十分显著地想起了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感受来着？很难说，虽然当时情感决堤很汹涌，但似乎平静下来过后已经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或者说，是另一个人。

        ·

        “你为什么非得去住校呢？又没有水，你同学都够挤的了。”

        吃饭的时候提起要住校的事，白妈一开始是拒绝的。

        徐妍妍：“阿姨我们有热水，而且小白也没有住过校，我们几个寝室就只剩一两个人，正好凑一起，学校还是有人管的，我们六个人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董鸢：“对呀阿姨，你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你就让她试试嘛，家离得这么近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你看我们住了这么久不也挺好的。”

        秦玉含：“阿姨别担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我们吃完饭就回去，不乱跑，白天刚好还可以一起学习。”

        苏茜：“阿姨，住校挺方便的，小白很想体验的，现在学校不管这个，但是校园管理比往常都严，您就让她圆了这个梦吧。”

        柳二月：“对呀阿姨，中学时代没有住过校，没有体验过宿舍生活，没有和同学一起生活的经历，那太不完整了！她大学不也要住校的吗？提前适应也好啊。”

        她们一人一句连环输出，从各个方位各个角度精准打击，把白妈那一点担忧全给堵上了，一看就是平时没少跟家长扯皮。

        “那你不能待太久啊。”

        她终究还是同意了。

        “不要麻烦你同学太多，别忘了学习听见没有？”

        白依楠：“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白爸适合发话：“你确实没什么离家经验，看看你自己在外边儿能不能照顾好自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

        “小白很聪明的。”

        “是啊平时都是她帮我们。”

        ……

        小白心里犯嘀咕：“我不就出去住个校，搞得跟离家远行似的。我都这么大了还能管不好自己？”

        饭桌上白妈白爸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众人夸赞连连，小白都想堵住她们的嘴，不要再商业吹捧了，差不多得了。

        期间徐妍妍小声对她说：“真羡慕你，爸妈这么疼你，住校都不舍得。”

        她没说话，心想也是，因为上学，他们才搬到这边来的，离她爸妈工作的学校都远。而且她身体不好，但凡出了点什么毛病，一定至少有一个人陪在身边，从小到大都是。

        可她不能跟徐妍妍这么说。

        她的东西自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没多少要带，白妈却又纠结着给她塞这塞那。

        “这个带着吧。那个也拿上。哎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别忘了。”

        白依楠：“妈，我顶多睡几天，不是真的住那了。”

        “不行，万一用得着呢，这么冷的天你还得回来拿。”

        最后白妈凑到她耳边：“你那个准备好，还没走呢吧？”

        “嗯，还有两三天。”

        “别给人家添麻烦。”

        “知道了，放心吧。”

        “哎对了，”白妈转身走向厨房，“这姜茶你也带着，当暖胃的也好。”

        最后六个人手里多少都拿了点东西。

        白妈：“你的资料和作业……要不不带了，你也写不了多少。作业多吗？”

        白：“嗯，挺多的。”

        “那还是带上吧，少带点，你能写多少带多少。”

        董鸢：“唉，羡慕。”

        秦玉含：“我哭了，小白好幸福。”

        就在她们即将出门时，加肥从房间里出来了，就站在卧室门口，与她对视，也没叫。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它好像瘦了，站起来显得腿都长了。

        徐妍妍：“咦？有小猫哎，之前都没有看到。”

        秦玉含：“我可以摸摸吗？”

        白妈：“可以，但是得它自己愿意。”

        她们又停下来撸猫，白依楠蹲在它面前，它还是不言语，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她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伸手摸它的头，它闭上眼睛向后垂下耳朵，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二月：“它好乖哦，就让人摸。”

        徐妍妍：“小白之前怎么没提到过？”

        白依楠心道不是，它特别排斥生人，连她爸妈都不愿意过于亲近，活动范围基本只限于她的卧室。

        联想起加肥之前的情况，她的心越来越沉。

        她甚至都不知道它瘦了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

        它用额头抵了抵她的手心，发出轻轻的喵声，随后转身离去，进到未开灯的房间，一片昏暗中，客厅的灯光从门口画出一条长长的平行四边形，它避开了光线，跳上她的床，把自己缩成一团，与黑暗融为一体。

        苏茜：“小白能把猫带过去吗？”

        秦玉含：“不能吧，进门宿管阿姨会拦下的，而且咱们那也不适合。”

        董鸢：“走吧，太晚了。”

        白依楠始终没说话，默不作声转身离开，徐妍妍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出门时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眼，与她对视时又忽然释怀了。

        加肥自己有感觉到，它在让她明白自己的感受，说起来，加肥在她面前算是长者，而且，迟早的事。

        她回握，对徐妍妍一笑。

        “有时间过来看它。”

        “好呀，那我一定一有机会就往这跑，你别嫌我烦就行。”

        “热闹一下挺好。”

        似乎我们都有一种观念，最后的时光，热闹一下挺好。

        要到年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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