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包子画家之妻

她的老家不在这里，在距离这个小城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里。县城虽然小，却山清水秀，一年到头游客不断。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了家乡，准备就在这里找个工作，生儿育女，奉养父母。如果没有遇到欧阳澈，她的人生轨迹，就会是这样的平淡。可是，她却偏偏遇到了他，是缘份，也是劫难。

        三月里的某一天，因为天气晴好，她约了几个朋友出去踏青。却在田坎上，遇到了正在写生的欧阳澈。她从前根本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直到那一天，方才明了其中真意。

        那个时候，阳光明媚，照耀在开满了油菜花的金黄色的田野间，美丽极了。欧阳澈对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发出来的说笑声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对着画架，手执画笔细细描绘着眼前的美景。微风轻拂，吹起他漆黑的头发和白色的衬衣，也仿佛是一幅画一般。一下子，就深深的铭刻在了她心底。

        即便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她终究也没敢主动上前搭话。他也一直没有朝着她这边看，兀自不断的挥动着画笔。直到她们几个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方才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请你做我的模特儿，可以吗？”

        在伙伴们的起哄中，她羞答答的点了头，走到他前方，做他的模特儿。他手中的画笔飞快的挥洒着，时而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那眼神深邃而专注，极其的动人。她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不被他的眼神所吸引。她可不就是个例子么？被他这么一看，从此就沉沦了下去，不得救赎。

        等到他终于停下画笔，招呼她过去看的时候，那副画面，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其中每一个细节。碧蓝的天空下，是金黄色的无垠的田野。她站在油菜花田的前方，定睛含笑，美如春水。她身上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白色短裙，脖子上彩色的丝巾在风里飘扬着，正如同她的心情一般绚烂。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天，该多好？

        他们就这样认识，然后相恋了。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渴望成为世界闻名的画家，知道了他从小父母双亡，被几个亲戚踢皮球一样的漫不经心的抚养大。知道了他并不是本地的人，而是从外地过来写生的。也知道了，他终究还是准备要离开。而后，她看到他专注而深情的注视着自己，问道：“嫁给我，跟我一起回我们的家去，好吗？”

        当时她并没有点头，却在看到他在她家楼下整整站了一夜之后，终于答应了。她是个有些保守的女孩子，信奉一生只爱一个人的信条。因此，在他们的恋情和婚事遭到她的父母坚决反对的时候，毅然偷了户口本悄悄的跟他注了册，然后，背井离乡，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居住。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而且，真的值得吗……

        道路临近河流，自然比其他地方要更加寒冷一些。夜风带着河水微微的腥气，不断的吹来，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虽然很晚了，但很多窗户里面还亮着灯光，远处的灯光跟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几乎分不清哪里是灯光哪里是星光了。

        这么多灯光，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亮着的。这么一想，突然就觉得非常的寂寞。

        她不断的朝前走着，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倒是想要找个地方学着欧阳澈一样买醉，可惜囊中羞涩。苦笑了一下，她继续朝着前方走去。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女声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说道：“这么晚了，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吧，外面不安全。”

        林词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东看看西看看，这条路上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抖着嗓子，她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人是鬼？”鬼字一出口，她更觉得害怕了。灌木和行道树的影子映在一旁的地面上，被风一吹，鬼影一般张牙舞爪。这么一看，她的脸色都吓得煞白了。

        “我的名字叫苏素，是个灵魂体。现在，暂时寄住在你的镯子里面。”那个女声很快就回答了她，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林词听了，脸色果然好了一些，壮着胆子又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苏素闻言，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自己不觉得，这日子过着实在是太憋屈了吗？我是来帮助你的。”

        花了好几分钟，林词才消化了苏素的这段话，问道：“这么说来，你现在不会离开了吗？”

        苏素回答道：“是啊，等你的生活好起来了，我才会离开。”

        林词呆愣了一瞬，才说道：“怎么还会好起来呢？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还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就完了呢？”苏素道：“只要你想改变，永远不会晚。”

        林词道：“如何改变？我不是没有劝过他，可是，他固执得很，从来不肯听我的。”

        苏素道：“他不肯改变，你改变，不就行了？”顿了顿，她又道：“改变永远是艰难的，但只要你下定了决心，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林词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该怎么改变呢？坚强起来吗？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够坚强的了……”

        苏素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改变生活状况？比如，离开他之类的。”

        闻言，林词悚然一惊，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这……我怎么能离开他呢？他是我的丈夫啊！”

        苏素嗤之以鼻：“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不能给你幸福，你就离开，有什么能不能的？——你的父母要是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么难过。”

        林词道：“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是，也许，会有转机的……”这话她说得犹豫不决，在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能有什么转机？”苏素一点都没有给林词留面子，毫不留情的揭开了她的遮羞布：“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也能够看出来欧阳澈这个人的性子了。他表面上看起来很自大，其实内心十分自卑，却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外加极度的大男子主义，明明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却还是不允许你出去做事。而且又清高自负，却又没有与清高自负相匹配的本事。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跟了他，都不会幸福的。你再继续跟他纠缠下去，只不过是越来越痛苦而已。”

        林词听了苏素的话，禁不住又红了眼眶。她说的这些，她自然知道都是实情。当爱情的光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退去，她也渐渐的了解了欧阳澈的本质。可是她已经嫁给他了，即便知道了对方不是良人，又能如何呢？如果就此离开，那她当初拼着父母的严词拒绝而偷出户口本与他注册结婚的行为，不是成了一场笑话吗？她的爱情，全世界都不要只要他的爱情，怎么能是一场笑话？怎么可以！

        这般想着，林词便跟苏素说道：“也许，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想要再试试看。或者，他会改的。”

        苏素道：“好吧，你自己的人生，当然只有你自己能做决定。总之，我会陪着你的。”

        虽然看不到苏素，虽然严格的说起来对方其实是个鬼魂，但林词竟然莫名的觉得安心和不孤独了。她说道：“谢谢你，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人陪。”

        苏素道：“不用谢啦，其实，我也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你不能一直在外面游荡下去，夜深了，不安全。”

        闻言，林词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三张十元的钞票，和几张一元的了。她脸上飞起薄红，赧然说道：“我、我没钱去住旅馆……”说着，禁不住就要潸然泪下了。一个结了婚的成年人，身上竟然找不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来，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苏素道：“有三十块也够了，住那种私人开的小旅馆，差不多二十元就可以。”

        想了想，林词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看，我还是回去吧。”到底，她连二十元钱都不舍得。

        苏素道：“也行，那就回去吧。”

        林词一边和苏素聊着天，一边往回走：“苏素，你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素道：“就是个普通人啦，在普通的家庭长大，读书，毕业。上了几年班之后，出车祸死掉了。死的时候，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找到。我这一辈子，真是再平凡不过了。”

        林词道：“其实这样也好，恋爱结婚，未必是件好事。”这样说，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有的时候，人真的是靠运气的。”

        “运气也是人生的一部份。”苏素道：“但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运气也不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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