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复活的流冥

这黑影便是先前将邯郸剑舍吴先生打晕后关了禁闭的人，正站在那月光照不到的浓重阴影里。

        他的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

        “温甫甯，你说你是个杀手，可还敢收钱接单？”陈才的音调没有丝毫起伏，听上去却有一股彻骨的寒意。

        “呵呵，有何不敢。”温甫甯以同样冰冷的语调回复，比对方还要多处几分杀意。

        “你能杀几个？”陈才说。

        温甫甯冷笑：“流冥已经复活。杀几个人，全凭你陈掌柜有多少钱。”

        “不过你现在还有钱吗？”他讥讽地说。

        “你进来。”陈才转身进屋。

        勉强把脱出门框的门板搬起来归位，陈才就地抄起一个断掉的桌子腿，用那裂口尖锐的部分，直直地插进地砖一处间隔的缝隙中。只听得微弱的“吱嘎”一声，那地砖被陈才翘了起来，里面竟是一个空心的小腔室。

        陈才用手抹去浮灰，从中捧出一个木盒子来：“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去流冥喊人，把四海剑室的三个混蛋都给我解决掉。”

        温甫甯倒是不急着答应，打开箱子细细清点了一番，才说：“就这点钱，连杀一个人都不够。”

        “你坐地起价！”陈才怒而起身。

        “不过对手既然是杀四海剑室，我可以给你打个折，帮你干掉一个。”温甫甯说。

        于是陈才又坐了回去：“可以。”

        “人得我来挑。”温甫甯说。

        “可以。”陈才说。

        温甫甯，本届评剑大会的热门剑客之一，曾经在擂台上败给辛易雪，在施放暗器时被削去了三根手指。

        张百花曾经借疗伤之际软禁盘问他，但是此人口风很紧，官府又没有什么证据，仅凭张百花的经验判断不足以构成最终，最终只得将他无罪释放。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和陈才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总而言之，气急败坏的陈才决定不顾一切代价对四海剑室实施报复，而温甫甯，显然也完全不排斥来这么一场报复。

        “干掉林羽。”陈才言简意赅。

        温甫甯却摇摇头，“没有挑战性。”

        “那就干掉李长歌。”陈才继续说。

        “不好下手。”温甫甯依旧摇头，“他成天待在那些名门世家，容易暴露目标。”

        “好下手的你不杀，不好下手的你杀不了。难道你想去跟洛春风死磕？那可是个剑术高手。”陈才揶揄道。

        温甫甯却阴恻恻地一笑：“一个寻常公子哥而已，不足挂齿。”

        夜色之下，废墟之中，阴影里的两个人，点燃了一支火折。幽幽火光夹着一抹青烟，映照出两张狞笑的面孔。

        时隔许久，陈才终于又开口：“你说你是杀手。杀个人，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

        温甫甯曾经向他吹嘘过许多事情，包括但不仅限于自己有多少种手段杀人，流冥将会扩张壮大到何种程度，他们有朝一日一定会重返中原，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一切云云。

        这个人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至少帮他教训过那个从邯郸剑舍退下来、还偏偏要自命清高的吴老夫子。

        但他陈才也不是傻子。他曾经见证过评剑大会的一切，也看过那场辛易雪对战温甫甯——万众瞩目却一边倒的决斗。

        温甫甯对此的解释是：“辛易雪和四海剑室在擂台上使阴招。”

        陈才对此的评价是：“你真是好不要脸。”

        一个在擂台上使用暗器的家伙，居然好意思说对手使阴招，而这所谓的“阴招”只是让他的暗器不能发挥作用。

        可随后两个人都笑了。他们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熟悉的秉性，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极端利己，哪怕丑事做尽。

        “行了陈掌柜，你也不是什么要脸的货色。”温甫甯说，“我们彼此彼此。”

        那就各取所需。

        陈才的目标是挤垮四海剑室。如果不能如愿，就从生命的意义上干掉他们。

        温甫甯的目标是潜伏在百花城，找一个安全的，能够吃饭睡觉的地方，等待时机。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温甫甯就藏身于万方剑室，昼伏夜出，每晚都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

        陈才也懒得问。反正对方没给他招惹过麻烦，吃住的伙食费付得不比在外面客栈少，还帮他解决过许多麻烦，包括帮他软禁那邯郸剑舍请来的吴老夫子。

        能用就用，不用浪费。

        一个多月下来，陈才和温甫甯两个人出乎意料地相处和谐，关系亲密。

        “陈掌柜，你对唐国有感情吗？”

        温甫甯突然转换了换题。

        “唐国？”陈才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唐国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没念过书，没学什么本事，小小年纪就被卖去绸缎庄当学徒。

        他只是受够了那些衣着阔绰的人们的白眼，曾经指天发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发达。

        他真的发达了，一笔从天而降的遗产砸晕了他，让他雄心勃勃地想要出人头地，向昔日看不起他的那些混蛋报仇。

        然而他现在又是一无所有了。最后一箱银锭也被他拿去雇了杀手。

        温甫甯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喜欢百花城吗？”

        陈才的脸色又变了变。

        百花城，唐国西境的第一重镇，民生富足，盛世太平，他曾经做梦都想来到这里。

        后来他真的来了，却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许多小聪明，在这个地方无法发挥作用。

        “不，我恨这里。”他说。

        百花城对他而言，只有从四海剑室到万方剑室这一条线。这里的规矩太死板，这里的人太野蛮，这里的官差拉偏架，这里的既有秩序牢不可破。

        “我想毁了它们。”陈才说。

        温甫甯哈哈大笑，伸出只剩下拇指和小指的右手，往陈才的胳臂上勾了勾。

        “陈掌柜，既然咱们做过交易，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待日后我们杀回唐国，流冥会给你留一个位置。到时候，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受人尊敬。”

        “切，扯淡。”

        陈才满脸都写着不信。温甫甯跟他吹过的牛太多了，且不论那些说书似的天花乱坠的杀人术，就说这个所谓的暗杀组织流冥，陈才都没有见过温甫甯之外的第二个人。

        “兄弟，我只有一个要求，万一你失手了，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陈才揶揄地说。

        “兄弟，我也告诉你。”温甫甯说着，凑近了陈才的耳朵。

        “流冥一直活着，只是不在唐国。”

        火折子的光逐渐暗淡下去，温甫甯狠狠地往上面吹了一口气。

        “百花城再往西走，是什么地方，你去过吗？”

        “你的意思是……”

        陈才骤然瞪大了眼睛。

        百花城是唐国的西疆第一城，再往西走，就是些临近边境的小村小镇。陈才虽然不关心什么天下大势国家兴亡，却也亲眼见过那快马弯刀的阿黎国人。

        “流冥在阿黎国！”他恍然大悟。

        对面的温甫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否认他的话。

        “有屁用。”陈才却话锋一转，“十几年前这里一片荒芜，阿黎国尚且不敢向东推进一步。如今百花城到处是人，有钱有兵。就算你们抱了阿黎国的大腿，就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衣锦还乡了？”

        “陈掌柜，你还是看得太浅啊。”温甫甯嘴角噙着一丝笑。

        “你以为唐国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太平？”

        接下去的半个时辰，温甫甯滔滔不绝地向陈才介绍了他理解中的“当今天下大势”。

        “李世济自以为开创了贞武治世，殊不知看似国强，实则民弱。如今的唐人，已经被朝廷惯得没有了一丁点血性。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报关，腰间挎的那玩意儿还能算剑吗？哪里比得上全民皆兵的阿黎国？”

        “唐国自以为取缔了我流冥是件多么大的功劳，殊不知我流冥是江湖上最守规矩的门派，收多少钱就做多少事，死在我们手上的人都只是自认倒霉。李世济看不明白这一点，自以为能够强行制止杀戮。结果呢？豢养子民，都如同绵羊一般脆弱。”

        “评剑大会只是一次示威的契机。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一个什么海棠剑仙辛易雪，我早就在王城撕下这老头子的脸皮了！”

        “可辛易雪又是什么人？身份是年逾古稀的剑圣之徒，走的是二十年前的生杀之道。不然的话，就凭那些武馆剑舍出身的太平废物，有什么本事在擂台上阻拦我？”

        温甫甯讲得眼冒精光，愈发兴奋，滔滔不绝。对面的陈才却是越听越困，打了几个哈欠，终于忍不住截住了他的话头。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你就告诉我，能不能不留痕迹地把洛春风干掉？”陈才说。

        被骤然打断思绪的温甫甯有些意兴阑珊。看着陈才那张急于复仇的脸，便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

        呵呵，真是个彻头彻尾、目光短浅的小人。

        他居然被逼得与这种货色称兄道弟，实在是这个世道的悲哀。

        “说话啊？”陈才还在对面催促。

        “你放心，绝无意外。”温甫甯如是回答。

        “他的剑很强，你千万不要轻视。”陈才不得不再次提醒。

        温甫甯呵呵一笑。不就是杀一个洛春风吗？

        “他的剑很强。但如果我，根本不准备跟他比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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