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路人甲的世界4（终章）

在那个吻的黄昏，顾清源突然强烈地不适，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再被打碎重组，他感觉自己即将消散，却依然强撑着和顾清远说说话。

        顾清源以为自己要走了，他甚至害怕顾清远难过，可在他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得时候。

        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顾家小儿子于当日傍晚六点三十五分抢救无效死亡。

        而他有了自己的身体。

        再次醒来时，顾清源有了新的身份以及完全健康的可以被他随意掌控身体。

        顾妈妈按照顾清远的遗愿偷天换日，让死去的身份换种方式复活。

        可顾清源不是顾清远，顾清远再也回不来了。

        顾妈妈没有如同顾清远料想的那样喜欢住在他身体里的顾清源，她的感情很复杂。

        这是她已经死去的孩子的身体，却被另一个灵魂占据。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句已经住着另一个人的身体。

        顾清源醒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骗他，明明要走的人应该是他，最后却变成了最不该走的顾清远，而他鸠占鹊巢。

        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礼拜，下不了床，因为只要一下床，全身没有一丁点力气的顾清源就会瘫软在地上。

        他一下子变得很懦弱。

        顾妈妈心疼的看着他，又好像是透过这具身体，再看已经不知道走到何方的顾清远。

        一个礼拜之后，顾清源奇迹般地好了，待人接客彬彬有礼，话语间甚至包含着孩童般的天真，丝毫没有半点悲伤的模样。

        顾妈妈悲伤又愤怒，她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变得这样快？但她还是遵从顾清远的遗嘱，接纳了顾清源作为自己新的家人。

        无论如何，起码她还能看到自己孩子的脸，尽管那张脸上的天真浮于表面得太明显。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深夜，顾妈妈无意间推开门，却看到顾清源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抱着这句原本属于顾清远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个时候给了我金手指？为什么现在身体的病好了？为什么要让顾清远死？

        该死的不是我吗？

        纷乱的思绪在顾清源的脑子里穿梭，可他几乎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念着顾清远的名字，声音微弱低哑，一声又一声，仿佛这样就能将走远的人唤回来，换回来。

        顾妈妈悄悄退出去，给门留了个很小的缝隙，她忍住自己想要上前拥抱那个孩子的愿望。

        这样颤抖的模样，另一个人也曾有过。

        那时候顾清远尚小，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发病的时候也是这样难以克制地全身颤抖，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妈，汗水和眼泪浸湿了他的鬓角，顾妈妈将小顾清远抱在怀里，同样泪如雨下。

        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很久，中间有过短暂的昏睡，又或许是晕厥，直到第二天凌晨，这种样子慢慢停下来。

        然后顾清源仿佛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生机又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活脱脱就是顾清远曾经的模样，顾妈妈几乎要以为她的孩子回来了。

        只是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房间里的人身上又多了几分平静和疲惫，而且那个人眼里没有希望，也没有坚韧。

        轻轻合上门，屋子里的人无比专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顾妈妈突然和许多年前一样泪如雨下，只是这一次她没能抱着自己的孩子。

        这扇门打开之后，顾妈妈终于明白，没有人真正释怀过顾清远的离开。

        看似最大的获益者同样痛苦到不需用表演的手段，甚至分裂自己的灵魂去见一见那个走远的人。

        顾清源离开了顾家，带着顾清远写给他的信。

        他的存在并不能让顾妈妈和其他家人快乐，只有睹人思人的忧愁，而他在沾染着顾清远曾经气息的地方，同样夜不能寐。

        顾清源开始流浪，他以这种方式去完成过清远的心愿。

        他走过了国家以及大半个世界，每到一处新的地方，他都会在心里不停地呼唤顾清远。

        “顾清远，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你就和我说说话吧，我知道你一定在的。”

        他固执的相信着，自己的身体里一定留有顾清远灵魂的碎片，如果没有他，就自己扮演。

        这样的扮演从他还住在顾家时就开始。

        日子久了，顾清源渐渐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他慢慢认为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顾清源，另一个是顾清远。

        顾妈妈找到他的时候，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已经穷困潦倒，神志也有些恍惚，却依然保持着干净整洁。

        顾妈妈一遍又一遍的向他解释，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残忍的事实。

        “清远已经走了很多年，你该醒醒了。”

        顾清源执拗的坚持着自己，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也是这具身体四十岁生日的日子，他突然清醒了。

        顾妈妈的头发已经花白，失去了爱子的他再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护理自己精致美丽的脸。

        家里的产业已经丢给了大儿子和小女儿，她在尚且不应该退休的年纪，活成了一个最最普通的老太太。

        顾清源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眼角依然有了细碎的皱纹，但这些年的精心护理，依然让这张脸保持了二十多年前的印迹。

        清远，原来四十岁的时候，你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顾清源的手微微颤抖着放到那张脸的脸颊上，轻轻的触碰，眼泪从那双蒙着薄雾的眼睛里落下来。

        也许古代圣人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四十而不惑，这天之后，顾清源醒了。

        他真正接受了顾清远离开的事实，那个被他伪造的人格消失了，他也不在每去到一处地方就在心里一而再再而三打扰那个人。

        顾清源觉得自己好像老了，跑不动了，所幸这二十年里走过的路，大概足够让顾清源满意了。

        他最后去到了一个新地方，一个不大的城市，丹城。

        他在这所城市里最不入流的巷子口开了家杂货店，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恍惚中似乎真的有天意的存在。

        他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瘦弱得不堪一击，拥有着邻里眼中最不堪的母亲，和从未出现过的不详的父亲。

        这个孩子和顾清远的人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然而，大概是病弱，大概是眼睛里同样的坚韧，顾清源对他总有照拂之心。

        他甚至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来世，但他很快否决，并感到深深的庆幸。

        如果有来生，顾清源一定要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拥有着父母兄弟全部的爱，拥有着最健康的身体，拥有着许多许多爱他的朋友和伙伴，而不是和那个小孩一样，过得那么艰辛。

        这是顾清源的私心。

        在那个小巷子组成的世界里，他和那个小孩是唯二被排挤的存在，然而他总比那个小孩强大一些。

        他开始频频的想给对方一些帮助，就当是积德行善了，如果顾清远在新的生活里，偶尔也会遇到难题，顾清源希望也有人可以帮助他。

        五十岁生日那一天，虞测浑身是伤的来到了他的便利店，顾清源假装要去送货，捎了虞测一程。

        第二天，他又莫名其妙的放心不下，开车将虞测送到了考场，并为他找好了宾馆。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再走先前虞测走的那条小路，而是走了正常的路线。

        然后他遇到了一群人，他猜想，这就是昨天晚上伤害虞测的人，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打算做，他装作没看见，骑着自己的三轮电瓶车要离开。

        “喂，开这么快干什么？停下来！我们有事要问你。”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拦住了他，问他有没有见过虞测，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没有？耍谁呢？都有人看见了！快说！不然弄死你。”

        原来真的是虞测的仇家，真是不省事啊，让他这么大年纪的大叔在这里周旋，当然，错误全在这些人的身上。

        他几乎是看着虞测长大，虞测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也算是老天有眼吧。

        因为要殴打虞测而弄坏的路灯，让昏暗的小巷早上也模糊不清，周围的人更加没办法看清楚他们的路径，只是有个路人，说他的车里好像载了个年轻人。

        除此之外，三民巷子又实在贫穷破烂，无人问津，没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巡逻的交警，没有居委会大妈，也没有出入口的保安，荒凉的早晨，更没有目击者。

        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便是神仙也难查。

        顾清源突然福至心灵，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本书的内容，书里面有个角色便利店大叔，是绝对的路人甲一号。

        因为他的存在，故事里的主角之一，才能在人生的转折点幸免于难。

        原来真的是穿书啊！

        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太久，自从顾清远离开之后，时间的流速仿佛都变得越来越慢，慢到他已经快忘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五十而知天命，顾清源死了。

        那些人眼睛倒不瞎，坚持认为是他放跑了虞测。

        他早该死了，只是死在这里是他的宿命。

        闭眼之前，顾清源还在想，那么清远的宿命是什么呢？他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被操纵的幻梦一场，他不愿回到愿世界。

        顾清源想和顾清远真正拥抱一回，两颗跳动的心脏贴在一起那种，而不是自己环抱自己的身体。

        那样就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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