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魄

屋外桐树下，傀儡听着屋内的对话。

        尽管他所处的位置已算得上偏僻，但还是听清了。

        “他不过是替身罢了，你不要在意。”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字不漏地听着。

        像是一尊真正的雕塑。

        门开，郑权幸面色平静地走出隐春坞。

        “你先出去，我和他说些话。”

        他的身后，是伏长缨，披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衫，走向了傀儡。

        傀儡看她，却侧耳听，院外的人并没有走远，在某处停住了。

        伏长缨并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对傀儡。

        在她看来，他不能算是一个人。若一定要用一个词来说他是什么，更像是工具，好似剑修的剑，丹修的炼鼎，音修的器乐……

        只是因为他具有人的外貌，偶尔会露出人的神态，所以有时候才会误导自己的眼睛，认为他是一个人。

        虽这样认为，但伏长缨想起傀儡那些时日对她的关心。

        不若说人的七情六欲最易挑动，她又觉得先前的想法大抵是不对的。

        况且他确实如她先前所想，杀了萧和风不是吗？

        在郑权幸回来的那晚。

        就像是工具完成了既定的使命。

        郑权幸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但真地到了这步，恶果却暴露出来。

        伏长缨心绪紊乱，知晓现下首要的是将傀儡留在剑派。

        她没有办法真正地控制他的行为，但也不想这时候再给郑权幸增添麻烦，且若是傀儡再动用灵力，她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你为什么会去血屠塔？”

        伏长缨看着他微乱的发和破了一角的衣袍，终是问道。

        打破寂静，开了个头。

        傀儡不语，或许是还想着方才听到的话，一时得知真相，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难过。

        恍然知晓了故事中的人是谁。

        五官本就僵硬，这下更是冰冻，看起来就像是人的面无表情，似乎是在笼聚怒气，正待爆发。

        傀儡试图宽慰自己，发现这是不管用的，放弃了。

        他始终在看伏长缨，最后说出了一句意外的话。

        冷静又克制。

        “长缨，他身上有魔的气息，你不能再和他在一起。”声音极轻，不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

        若非想要见到伏长缨，在察觉到郑权幸身上有魔的存在时，还是夔胥，那么他手中的剑就会挥向郑权幸。

        现在，他希望伏长缨能和他离开这里。然后找一处安静之所，再如从前般生活。

        其他一概事，甚至是夔胥，他也不想再管。

        “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傀儡压住体内不断翻涌的冷意，努力笑道。

        他隐约知晓她的答案，但还是期待另一种。

        伏长缨被他的话一怔，随之脸上有怒容：“你在胡说什么？”

        她此生最厌恶的便是魔，而郑权幸亦然。

        他怎么可能成魔。

        —

        方临受请为伏长缨查看时，发现了那些符文禁术。

        加之遇见了与郑权幸一般无二的人，他心中不由起疑。

        待回了厢房住处，他再三思索，忽地想起一事。

        那时归一宗弟子从极北之地合冥山雪池回来时，曾说过一女子被猎户所救，然后消失了。

        随之的便是雪池中物被盗。

        那女子还会血符。

        残留的断木，浩瀚的灵力，禁术……

        种种巧合对应起来，方临乍惊，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吗？

        其实是伏长缨盗取了魂木。

        如此说，那人能轻松毁去仙君之物，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真照传闻来说，他本身就有无人可敌的灵力。

        方临几日郁结的心情好，竟一时觉得舒坦了。

        若让人得知他的那场惨败，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岂不丢脸。好在也没人瞧见。

        等等。

        方临又猛地想起另一桩事。当时仙君的玉簪指向云夷山，而他按着指引寻去时，就被那人拦住，且毁掉了那根簪。

        簪玉不见得能被轻易损毁。便是在仙魔之战中，也只一条裂纹。

        可若是那人本就是仙君的命魄呢？

        想及此处，方临吓了一跳。

        可是又有“赤水仅生魂木，其吸纳天地灵气，又专在阴秽处吸食怨灵妖力，易化成精”这样的佐证。

        若魂木一事为真，而赤水一地又曾为仙君居所，那么命魄择选熟悉之物，附生于神物魂木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近些年来，归一宗的灵脉也呈现枯竭之势。

        这是极为不利的，修道之人本就以运转灵力修炼而想成仙飞升上界，如今这本源之物消逝，成仙一路就再行不通。

        虽东域太虚们曾办祈灵大会，与宗门世家商讨灵力一事，但最后也得不出个好法子。

        这片陆地上的灵力确实在三千年的仙魔之战后，渐渐地在枯竭殆尽。

        并不曾前往祈灵大会的宗门中有一，是归一宗，地处无极海，最是闭门不出，当了个隐世大宗。

        方临作为宗主首徒，却清楚宗门隐世，又在修真界有极高声望的缘由。

        世人皆传归一宗实力强悍，全赖无极海底下有取之不竭的灵力，宗门建立此处，又以阵法防范。即便这千年间有其他宗门派别联合围攻，想要夺下该地，也终是不得而返，甚至死伤过多。

        方临也曾为身处这样的门派中而自傲。

        可后来他才得知原来宗门中所谓的灵脉，并不在海底，而是在宗门禁地浣花廊境。

        曾经他年幼误闯，被鞭笞三十。后不再敢犯，远远离开那处。

        但在前两年，方临被宗门宗主，也即是他的师尊告知一事。

        浣花廊境内存放有梵光仙君的仙身，而这才是归一宗所依赖的真正灵脉。

        方临大惊。

        归一宗宗主缓缓道来。

        原来自那场仙魔之战后，各门派折损弟子一个比一个多，尤其是那些大宗世家，存活下来的倒是修为并不如何高的修士。

        为了重振往昔荣耀，修士们争相抢夺灵脉。

        魔族大伤，又遍寻不到魔尊夔胥的踪迹，派系争斗，也无力再掺和这些。以至于仙魔之战后，最黑乱的地方竟是那些灵脉之所。

        自然地，身负灵力法器，却又陨灭的诸位大能也在其中。修士们期望找寻到他们的遗体，据为己有，夺取里面剩下的灵力。

        归一宗的第一任宗主本修为一般，却运气好极，竟让其找到了陨灭的梵光仙君。

        自此便携着这具仙身到了当时的荒地无极海，掩盖世人耳目，创建归一宗。

        仙身里似蕴藏着无穷灵力，滋养了归一宗三千年之久，但终有到头的一日。

        据历代宗主所言，这具仙身里本有三魄，分为天、地、命。但实际只有两魄。

        命魄并不在其中。

        恐怕在仙魔之战中，遗失在了何处。

        先前归一宗倒也派弟子秘密寻找命魄所在，但并不着急，说到底还是梵光仙身还有灵力。

        但现今的宗主却再不能平静，仙身内的灵力将耗尽，这不仅对于他的修为提升，还有宗门的威望，都极其不利。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遗失的命魄。里面必然还有灵力。

        仙君两魄就足以滋养宗门三千年，那命魄至少还可以再为宗门续上一千多年。

        他将此事交予自己的首徒方临，让他务必办好此事。

        方临想到师尊的嘱托，神情不禁严肃。他身为宗门首徒，今后要承宗门重任，接任宗主之位。

        寻找仙君命魄的事，便是考验他的第一步。

        方临想起方才的猜测臆想，按下激动神情，还是谨慎些才好。

        毕竟现下是在灵霄剑派的地界，而郑权幸并不好对付。

        虽说近来关系是不错，但也是表面。方临很明白，自己可不是为了降妖除魔才留在灵霄剑派的。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验证？毕竟仙君之物玉簪已碎。而如果那命魄在魂木中，他又该如何带走？

        是否要将此事与师尊详说？让归一宗派人前来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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