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举行拜孔子仪式这天，平虞和在早上六点被纪明姜的电话惊醒。

        纪明姜今天的任务有很多，要去新教学楼的新教室探路，要去察看举行仪式时本班所站的位置，还要去旧教室收拾需要搬迁的东西。如此麻烦，她自然不可能放过平虞和。

        平虞和假装不满地嘟着嘴在床上赖了一会，忽然听见玻璃门紧闭的阳台上传来洗漱的声音。她不由有些好奇——平常自己总是宿舍最后一个起床的人，从来不知道在自己之前的其他人是怎样的作息习惯。所以到底谁是宿舍最早起床的人呢？平虞和一边穿衣服一边狡黠地笑了，悄悄下床，轻手轻脚打开玻璃门。

        只见何春延双手拧着毛巾，错愕回头：“你怎么……”

        “嘘！”平虞和连忙示意何春延放低声音，一边火速把玻璃门在自己背后关上。

        “干嘛起那么早啊？”平虞和小声问。

        何春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习惯了。”

        平虞和笑了笑，摆手示意何春延继续洗脸，自己则趴在窗台上，看天边透出的灰蒙蒙的光。楼下是紧靠学校的一条马路，白天见它总是热闹却庸常，来来往往的车和人完全掩盖住了它。此时四下寂静，唯有一盏盏暗黄的路灯将柔光洒到它身上，使它透出静谧却深远的意蕴来。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全然不似白天那样将马路压制于身下，倒像是这条马路托起了它，如长者一般有力地将它送去了远方。

        这时何春延已经把毛巾上最后一股水拧干，小声叫她：“我洗好了，你来吧。”

        平虞和回过神来，点点头，上前一步站到洗漱台前。她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后正在侧着身，有些忸怩地往自己脸上涂大宝的何春延。

        说来她和何春延的关系倒有些奇妙，高一时她们就是一个班一个宿舍住着的同学，高二分文理，她和何春延又一起被分到文二班，并又住进了同一间宿舍。可是尽管如此，她们的交集并不多。何春延是偏远山区考来的女孩子，个头不高，明明不胖但总给人一种中年人的臃肿之感，皮肤又黑又粗糙，在不穿校服的日子里总是穿一套桃红色的肥大运动服。

        平虞和至今记得高一开学的那天，她刚一走进宿舍，何春延便从床上跳起来朝她伸出手，眼里闪烁着羞涩却兴奋的光芒：“新同学你好，我叫何春延，以后请多多关照！”

        平虞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有些眩晕，但下一秒还是同样热情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平虞和！”

        真有趣，平虞和偷偷想。

        下午班级大扫除，平虞和乖乖拿着扫帚在分给自己的那片区域晃荡，突然身后有班里自来熟的同学路过时窃窃聊天的声音传来——“她跟你们打招呼没？”“打了打了……哈哈哈，一瞬间我以为是学校的保洁阿姨要跟我交朋友哈哈哈……”“你好过分哈哈哈……不过你那么一说，她真的好像保洁阿姨！”“是啊，她也太土了吧，她穿的那是什么啊……”

        平虞和反应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们在说谁。她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何春延正在教室最后一排用力踮脚擦着玻璃，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平虞和松了口气，想要低头继续扫地，却又忍不住抬头瞟了何春延一眼——

        何春延手上的动作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停滞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潮红从她的脸颊溢到耳根。平虞和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了想，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后来何春延在班里就像隐形了一样，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响动。她就像一块毫不起眼的煤球，在跳入火炉的前一秒幻想自己终于可以发出耀眼光芒，却在刚刚摆出发光的姿态时就被一盆凉水浇到头上，浇得透透的。

        “天晴了。”何春延忽然自语了一句。

        “还好我昨晚提前买好了拜孔子的花。我们十分钟吃完，六点四十出发去操场踩点，踩完点七点到体育器材室门口找肖老师拿教室和多媒体设备的钥匙，之后要是有时间再……”纪明姜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面条，一边急匆匆地说着今天早上的计划。

        “哎呀，不错，好久没在这个点来食堂吃早餐了，真安静，真舒服。”平虞和趁纪明姜思考的间隙，笑嘻嘻地插话。

        这时食堂的灯才刚刚亮起，食堂里只零星坐着几个早起的学生，工作人员开始忙忙碌碌地摆开锅碗瓢盆，准备迎接十几分钟后的大队伍学生。

        纪明姜想了想：“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来食堂吃过早餐了。我妈每天早上起来给我做早餐，我都吃腻了。”

        纪明姜和平虞和不一样，平虞和家在青城市的一个小县城，虽然很早就在市区买了房子，但父母平时在县城工作，只有节假日才到市区来，把平虞和接回家住几天。平虞和对纪明姜的家庭知之甚少，只知道纪明姜家是原本就在市区的，她妈妈更是为了照顾她学习，在学校外面的盛世苑租了一间房子，两人平时住在那。

        “大小姐呀大小姐……”

        平虞和的乱话还没说完，肩上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嘿，小盟友！”

        平虞和有些气恼地瞪了瞪眼，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果然。

        “念河川，你怎么也起那么早？”纪明姜的语气直愣愣的，全然不似平时和别的男生说话时那种温和礼貌。不过，平虞和早就习惯了纪明姜对念河川的特殊对待。

        念河川是隔壁文三班的班长，一米八的身高，俊朗的五官，就连校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好看。他对谁都是乐呵呵的，但似乎并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平虞和偶尔听班里女生聊八卦时说起，念河川家里花大价钱把他送进青城一中，他却从来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天忙着写歌办乐队，业余爱好倒是搞得风生水起。平虞和知道，纪明姜一向是不喜欢这种对待生活吊儿郎当的人的。可奇怪的是，他对纪明姜反倒有一股格外的亲热劲，连带着平虞和也成了他的调侃对象，见面就叫一句“嘿，这不是文二纪班长的小盟友吗？”

        “哎呀，这不是今天有大活动嘛。侯哥也是真绝了，要开拜孔子大会，居然还要求大家先上完七点二十到八点的早自习，班委都不例外。”念河川一边抱怨一边大喇喇地坐到纪明姜身边，手里的面条碗响亮地落到桌上。

        “你坐这干嘛？”纪明姜不满地瞅了他一眼。

        念河川一脸无辜：“碰都碰上了，难不成我还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躲去角落吃？”

        “当心你的小女朋友知道了，吃醋。”纪明姜突然恶狠狠地吸了一口面条。

        “她呀，”念河川下意识地笑了笑，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了？”

        平虞和忍不住奸笑：“这还用说，你和你们班那个叫潘楚楚的女生逛操场那天晚上，消息就传遍全年级了。”

        “哦。”念河川恍然大悟。

        “所以呢，还不快走。”纪明姜呛他。

        “哎呀，”念河川假装无奈地叹口气，没能忍住语气里的得意洋洋，“你们这些女孩子，一天到晚八卦兮兮的。”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没有的事。”

        平虞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见一声不吭低头吃面的纪明姜，她便也埋头大吃起来。

        等到他们三人再次碰面，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三个搬着桌椅气喘吁吁的人在致远楼前相视一笑，又各自忙活去了。这天早上天晴得出奇，明亮的太阳光毫不客气地洒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里，把整个学校，连带身处其中的老师和学生都照得喜气洋洋的。

        早晨八点一到，各班便准时组织学生到致远楼前塑着巨大孔子像的大片空地上集合。中规中矩的校长发言、副校长发言、年级主任发言、优秀理科代表发言、优秀文科代表发言过后，年级主任终于宣布正式开始拜孔子仪式。各班按顺序排成一条长龙，每两个班为一组，上前献花，喊口号，然后回原教室搬桌椅，正式开始在致远楼的新征途。

        先由两个一班打头，平虞和小小一个站在纪明姜身后，趁等待的间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人原本是在笑嘻嘻又悄声地聊着班里新近发生的事情的，可当文一班雄赳赳喊口号的时候，纪明姜突然不说话了，抬头认真看着前方那群满脸骄傲与自信的少年，不知在想什么。平虞和盯着纪明姜紧抿嘴唇的侧脸，心里有根弦轻轻拨了一下。

        “你说，优秀文科代表是怎么选出来啊？”纪明姜轻轻问。

        “毛遂自荐吧，”平虞和歪着头想了想，刚才发言的女生似乎并不属于年级大榜前五位中的一个，“侯建华是文一的班主任，有这种活动在班里随口问一句，谁愿意上就谁上了。”

        纪明姜又重重抿了一下嘴唇，接着笑了：“所以这样类似在文一班的人眼里弃如敝履的机会，普通班连知情的资格都没有？”

        平虞和愣了愣，想安慰纪明姜，却终究只能幽幽叹一句：“是啊。”

        “文二班，准备上！”旁边人的喊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两人这时都心不在焉了，机械地捧着花放到孔子像前，机械地鞠躬，喊口号。

        “你怎么想？”向原教学楼走去时，纪明姜问。

        平虞和愣了一秒，转而挺了挺胸膛：“不要也罢。”

        纪明姜笑了，抓住平虞和的手：“这就是你我的本质区别。你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与你无关的小事，但我觉得这就是关乎尊严与荣誉的大事。凭什么他们有的我没有？我要，我一定要。”

        纪明姜身上最让平虞和敬佩的地方，就是她从不虚伪地掩饰自己的野心。

        平虞和稳稳地回抓住纪明姜的手：“那就干掉他们。”

        两人一起咯咯笑。

        纪明姜突然撒开腿用力奔跑起来，平虞和愣了一秒，紧接着便迅速跟上纪明姜的脚步。她的手依旧被纪明姜紧紧抓着，不曾有松动的痕迹。

        这是平虞和第一次那么轻松地狂奔，她高高地昂着头，回头看一眼依旧在风中飘扬的大红色条幅，又转头看纪明姜——

        她的马尾在风里用力地摇动着，瘦削的下巴偶尔露出来，那么坚定，那么倔强，似乎在向世界宣战：我要，我一定要！


　　https://fozhldaoxs.cc/book/78549384/6164180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