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慷慨又无私的

安文文的手机黑屏了。

        但是，一抹更深沉的漆黑影子在黑色的屏幕上渐渐浮现。

        这幅画面比形容出来的还要怪异。在黑暗中，竟然还有更黑的存在。

        那是因为吸收、吞噬掉了所有的光线，所以在依稀还有些反光的屏幕表面显现出一个至暗的形状。

        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形生物了。

        高大的躯干，两只手臂，两条腿。

        但当祂试图支撑着行走过来，那生长出的四肢还习惯性地保留触手的习性，自由随意地弯折、伸缩长度，不论怎么扭曲，还是更接近爬行蠕动的姿态。

        一颗头逼近到屏幕跟前，缓慢地转过来，在眼睛的位置露出一道横向劈开的猩红缝隙。

        虽然没有明确的五官，很难得出这是脑袋的结论，但安文文还是从那半掩合的红光中猜出，这确实是艾撒的头颅——

        至少艾撒是想要长出头部的。

        即便这显然不是艾撒的完全体，但艾撒确实在通过某种方式成为人的形态，

        红色开始扩散，像是裂痕般蔓延，又像是旋涡张大。艾撒睁开了“眼睛”，用自己的方式注视着屏幕里外的世界。

        黑掉后的屏幕也在神秘的注视之下渐渐恢复光芒和色彩。

        《幻世界》的《夏夜大冒险活动》场景地图已经支离破碎了。

        从星空、树林到地洞，每一个像素点都割裂开来，变得扭曲，围绕着艾撒的身形为中心崩塌和溃散。

        就像是在被黑洞吸进去一样。

        安文文只能往好处想，还好已经把小人都弄出去了。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艾撒又开始呼唤她。

        这次，安文文不仅看到文字，还听到了声音。

        但无论怎么分辨，那也不像是“anwenwen”的发音音节，她只听见奇妙得接近震动般的咕哝和嗡鸣声。

        然而，安文文又莫名笃定，这确实是她的名字，只不过是在那神秘的知识体系下的另一种翻译。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伸出手指，试探地点了点艾撒的脑袋。安文文谨慎地立起指尖，只用修剪过的指甲最顶端去触碰屏幕。

        “好啦好啦，别生气。”安文文小声说，“我不摸他们，只摸你。”

        艾撒身上那刺目的红芒微微闭合，只是用不知道哪一部分的触手变化而来的头蹭着她的手指，那不断地贴过来的热切和粘人程度，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毁掉一个游戏小世界的可怕模样。

        安文文见状，微微放松地放下手指，用柔软的指腹抚摸那蜕变后的新躯体。

        感觉有点奇怪——

        这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像是宠物又像是孩子的存在，突然间长大、成熟。

        因为她的从者是她的主管、领导、老板，清一色都是男性。

        艾撒模仿他们。

        就算艾撒呈现出来的不是百分百的完全拟态，也还是模拟出了成年男性的身体结构。

        即便没有骨骼、没有肌肉，艾撒的身形更显得瘦长，像是个鬼影，但是其本身具有的力量又构建出了强大的压迫感，带来别样的冲击力。

        这算是艾撒的衤果体吗？

        安文文不由地移动了一下眼神。

        结果艾撒也跟着她的视线动了动，非要霸占她的注意力。其实艾撒愿意的话，完全可以吞没掉整个屏幕。

        反过来想，把自己缩变到现在的体型并且维持形状，对艾撒来说才是一种挑战。

        安文文忍不住戳了戳艾撒。

        “别再乱动啦，虽然不知道《夏夜大冒险活动》是怎么变出来的，又是怎么把人召唤进来的，但现在全都已经毁了，我可是接连熬夜改了8版诶……”

        虽然安文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倒也没有那么遗憾。

        新活动策划在各方的驳回下七改八改，根本不是她原来想出来的方案了，没了就没了。

        如果这一切不是她做梦的话，那么能让强加各种修改的老板和领导体验一次也算不亏了。

        何况他们还源源不断地充值那么多钱，早就弥补掉安文文那点心理阴影。

        后面安文文都收钱收到不好意思了。

        出这样的价钱，她再重新改八百遍都行！

        不过。

        艾撒听她这么说，却突然往后缩了缩，就像是被安文文一指头戳到了似的。

        尽管艾撒一向任由她抚摸、拖拽，但凭艾撒在宇宙中的质量，安文文根本不可能推得动。

        这看上去更像是艾撒心虚了。

        艾撒朝上下左右都转一圈。

        这旋转度数绝对超过了人类颈椎的运作范围。

        在艾撒周围，错乱的小世界破碎不堪，只剩下漂浮的碎屑。

        入侵带来的问题鲜明的摆在这里，一目了然。

        那人形化的怪物从面向安文文变成了低头，连同长手和长脚全都一起垂下去，悬挂在躯干旁边——

        果然，其实还是触手吧！

        “还有我的领导、咳，我的从者们……”安文文还是有点担心，“他们惊吓过度，在现实里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安文文稍微“咳咳”两声，艾撒就退缩得更厉害，几乎快从《幻世界》里爬出来。

        在生命形态，神秘伟力等等的巨大差距之下，她又一次成功地压制住了艾撒，明明这是一个真正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怪物。

        再次颠倒过来的形式让安文文感到微妙。

        自我保护本能产生的警惕和惧意，交织着一丝愉悦和满足，让安文文的心里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来。

        一行游戏文字提醒浮现出来。

        “你获得了被【艾撒斯托亚】拒绝的祭品，你收到了恐惧值、惊悚值、疯狂值累计超过100000点，解锁成就【神秘修士】。”

        又变成她的了。

        这次菜单栏里多出一个显示祭品的图标，应该就是背包栏了。

        安文文点开，看到44的格子，里面已经放了三样物品。

        三个物品，三种图标：

        一颗震动的心脏，一截半透明的颤抖魂影，还有一个裂开的人类大脑。

        应该分别对应恐惧值、惊悚镇以及疯狂值。

        或许恐惧和惊悚，并不是字面代表的相近含义。

        从图标来看，更像是人类精神、生理上的恐惧，灵魂上的惊悚战栗，以及思维认知上的疯狂。

        安文文看着图标上标注的累积数值，不禁觉得烫手。

        她点击查看，发现有三种选项。

        “1、使用”

        “2、献出”

        “3、回馈”

        一次性压榨出来这么多的情绪值，绝对会把人逼疯吧。安文文肯定不会使用，而且她要怎么使用，也一起吃掉吗？

        艾撒都不吃。

        安文文想了想，第一个选项是自己使用，第二个肯定是给艾撒献祭品，那么顺着逻辑，第三个应该是……

        安文文点了第三个选项。

        “你选择了回馈你的从者，因为你的康恺和无私，你的从者在【艾撒斯托亚】的影响下逐渐恢复理智，解锁成就【神秘修牧者】。”

        安文文：……

        只不过是把他们给的东西还回去一部分而已，竟然能获得一个慷慨无私的高度评价！

        这种献祭体系果然够黑心啊。

        在这种剥削下，安文文突然觉得，自己的老板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善良的资本家。

        尤其是，他还给她上供了那么多钱。

        安文文都不敢看，自己的银行卡账户里多出来多少钱。

        虽然些汇款并不是从真人的账户里打出来的，但这一笔笔款项数额完全能查得清楚，而且就在同一个晚上，就全部打到她的卡里，怎么想怎么有问题。

        即便安文文心里清楚，在这样超自然的力量支配下，可以任意制造不存在的场景空间，可以随意召唤控制人类，肯定不会在区区金钱流通方面出现问题。

        现实的货币甚至都不值得在游戏菜单栏背包占据一个格子位置。

        但安文文还是忍不住地叹气：“今天晚上过去，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艾撒没有再往后缩了。

        祂张开两只肢体，舒展着向安文文包围上来，作势圈住她，像是在展示人的形态像是在示威自己的力量，又像是在承诺会保护她。

        安文文明智地压下了自己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她或许可以不担心被警方抓，但她可以不担心被艾撒抓走吗？

        不管怎么看，艾撒的危险系数也太高了一点。安文文想要让艾撒乖一些，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好啦，今晚就到这里吧，下次再见。”

        安文文又摸了摸艾撒，任由对方亲昵地缠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点击退出游戏。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在短时间内点进来，但她肯定不会在艾撒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犹豫。

        这两天，还是让彼此冷静一会儿比较好吧。至少安文文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在她退出游戏的间隙里，一行行新的文字跳出来。

        “你收到了从者【李平】的祷告，请问是否回应？”

        “你收到了从者【韩立松】的祷告，请问是否回应？”

        “你收到了从者【林诚耀】的祷告，请问是否回应？”

        安文文当然不想回应，不管他们想和她说什么，她都不想看了。

        她直接退出游戏后台，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

        2:02。

        零点过后两个小时，她又熬夜了。

        安文文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决定躺下睡觉。

        她住的狭小出租屋，只放得下一张15米宽的单人床和一张紧挨着的桌椅。

        好在掉皮的白色墙壁上还有一面窗户，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城市的夜晚似乎永远被雾气、灰霾、烟尘蒙着。

        星星和月亮的光芒还没有那两栋挡住采光的高楼大厦彻夜不灭的霓虹更加醒目亮眼。

        但是有一颗星，却在这样的夜晚里发出极其明亮、璀璨的闪光，能在第一时间吸引所有抬起头仰望夜空的人的瞩目。

        因为那在边缘微微泛红的特点，安文文记得这颗星星。

        “咦，好像变得更亮了？”

        她轻飘飘地感叹一句，随即就扔下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现在只想休息，暂时考虑不了太多。

        然而这颗星球上存在着的两百多个国家，超十万的国际组织，近百亿的人口，正在或快或慢、或机敏或迟钝地看到。

        他们迟早都会看到——

        那头顶上那明晃晃、多出来的星星！

        当祂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影响甚至决定地球的命运，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没有任何一个个体，会忽视这样存在。

        今夜，这颗星星确实在发出更璨亮的光。

        因为离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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