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特别

“……喂,  是我，严廷。”

        “目标坐上一辆车牌号为za-05ev8的黑色轿车，从新天路口向左前方行驶,  朝着古华路段离开了,  我的车半路抛锚，你们马上派车跟上,  务必确认安全抵达。”

        严警官下车做的第一事情不是检查突然出问题的车辆,  也不是急忙离开那辆开始冒黑烟的警车，而是立刻拿出通讯机对着另一头下令。

        直到待命的下属纷纷响应，确认行动，他才皱眉看回自己的车，另外打出一个电话安排专人拖车来解决这个意外的故障。

        他蹲下身,  扶着车底的一角,  往里面看了一眼。才新换上的轮胎竟然全都直接炸开,  在地上摊成了一片半流动的胶体,  连带着车盘都轰然压倒,  歪在路边。

        严警官顿时皱紧眉头。

        就算夏天高温容易爆胎，这种剧烈程度的爆炸也极其少见——与其说这是炸裂的，不如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换句话说，整辆车没有炸飞,  他没有直接炸死,  才是整个车祸事件中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脸色有些阴沉，但还能勉强维持冷静,  反而是开着拖车赶到的老师傅看得后怕不已,  吓得连话都结巴了：“都不知道该说你命大,  还是命难……”

        严警官冷着脸,  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

        他身上的通讯机“滴滴”响起来,  男人第一时间接通，听完里面的汇报，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确认目标回到出租屋，辛苦了。”

        老师傅听到就叹气说：“老严，你不是才刚从前线调回来吗，不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怎么一天天的还离不开事啊？”

        他当然不能再坐之前那辆车，就搭坐在拖车的副驾驶座位。

        老师傅搭话，严警官接了一句：“没办法，情况有变。以前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国内，大大小小的危险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但是现在嘛——”

        “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摸不透，甚至连想都想不明白！”

        这句话实在太过沉重，尤其是从严警官嘴里说出来，就更加具有不一样的严肃意义。

        里面的每一个疑问，每一节重音都重重地砸在心头，像是要把人都一起拖拽去似的，听得老师傅都打了个冷颤，失声问道：“老严，这事真的这么大吗？”

        “大！太大了。”

        严警官同样脸色难看，但他还是极力恢复镇定，冷着声音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地抓住我们仅有的牌。

        只有保住所有的筹码，我们才能在当下和未来占据更多的优势！”

        老师傅脸上的皱纹一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忧虑，但是老师傅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噤声保持安静，认真严肃地紧握方向盘，踩下油门，驶向城市的另一边。

        夜幕降临。

        城市亮起一片绚烂璀璨的灯光，天空也披挂上点点朦胧的星光。

        唯独有一颗星星明亮至极，那发出的金色光芒甚至照亮了周围的云层和雾气，在边缘晕染出一抹霓虹般的红光，反而比底下的夜景还要夺目。

        在那些被压下去的无数城市光亮中，一盏刺目的白炽灯照亮了一间警察局的审问室。

        头顶上的强光灯直直地对着其中一边，照得那方如坐针垫。

        两个穿制服的人坐在另一边。

        “17:40，你提前下班打卡从云讯产业园区驱车离开；18:10，你开车进入未来世纪园区地下停车场二层；

        18:12，你乘坐电梯来到未来世纪园区天信大厦的正门口，徘徊了11分钟半；

        18:23，你看到自己的目标出现，拦下了对方纠缠……”

        在城市全方位覆盖的道路监控电子眼，以及办公楼道、停车场、电梯内各种监控摄像头拍摄下，完全能把一个具体的人查得一清二楚，锁定的ip位置，追踪的移动路径全部呈现在监控视频里，变成一段可视化的数据，清晰了然。

        “是、是的。”

        对面的人坐不住了，不等他们继续说完，就主动说明。

        “我今天确实是冲着安文文小姐来的，我没有要辩解的意思，但我真的不是纠缠她，你们也应该查到了，我是云讯游戏的bp，戴夫——”

        两个制服男人面无表情，但还是吓得他立刻改口：“我、我习惯说英文名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叫戴全明，我来找安文文小姐，只是想为她在云讯游戏介绍一个更好的工作岗位……”

        “所以是云讯游戏派你来的。”

        “是。”戴全明刚应下，又意识到这其中的歧义，连忙解释，“不不，我们公司领导是因为欣赏安文文小姐，不希望她在幻世界游戏工作室那样的小平台浪费才华……”

        他努力地想要把话题拉回到正面，但那些职场话术还是被对方手里那一份份完整详尽的资料文件瞬间击溃。

        “云讯游戏板块个股昨日收盘1654，今日开盘1277，当前价1153，涨跌额下跌501，涨跌幅下跌688……

        云讯网络科技……

        云讯集团有限公司……”

        那一个个数字让戴全明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那一连串比云讯游戏规模更大的子公司，甚至是总公司，随便拎出一个，都能压死戴全明。

        然而在他们的口中，这些好像就只是单纯的数据和文字，不具备任何其他意义。

        紧接着又是一叠的公司内部资料。

        “云讯集团股东大会提前文件……”

        “云讯游戏《天域》项目组解散通知书……”

        “云讯策划部门——《幻世界》游戏竞品分析，《云世界》对标策划方案……”

        在那些文件展示下，云讯的防护墙好像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纸糊和泡沫，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戴全明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截取的，是安插了内部眼线，还是直接链接到内网后台。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他们的能量。

        戴全明咽了咽口水，看着他们身上统一的制服。

        那就和能在城市街道上见到的警服没什么区别，也极其贴近影视剧上的警察形象，甚至就连他们做事的程序、规章、制度都在按照警方的流程。

        此时此刻，他进的也是这座城市真正的警察局。

        可是戴全明和其他所有被一起送到这里来的人都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超出了常规执法的范围。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生出异议。

        在看过那个公众号记者林大胜的惨状后，谁都不会傻到再出声顶撞。

        从离开安文文后又被带回来，戴全明就明白这件事的性质不一般，所以他一直都表现得最安分，但直到这一刻，戴全明才意识到，这是比他最糟糕预想更加可怕的麻烦。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哪里还敢打马虎眼，干脆一口气抖露出全部。

        “我说，我全说！”

        “云讯游戏因为在《幻世界》上面的决策失误造成了很严重的负面影响，云讯为了安抚股东，稳定市值，向下施压，尽快做出措施弥补损失。

        但是没有人能联系到《幻世界》的老板，也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团队，无论是重谈投资、持股、收购，还是商量宣传合作，都没有任何进展……

        所以他们想到用高价挖一批员工，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幻世界》的制作，至少能向上交一份答卷。”

        戴全明一改口径，从一口一个“我们公司”，推托成“他们”。

        不过他从头到尾都保持了对安文文的毕恭毕敬。

        “安文文小姐毕业后就在《幻世界》的策划部门工作，还有一定的文案经验，是这项计划十分关键的核心。”

        戴全明做了多年的bp，不仅是负责招聘管理人力，而且还要深入业务协调各种问题，早就练出了眼色，竭尽所能地强调了安文文的重要性。

        “只要拥有了《幻世界》策划的标签，不仅能为云讯内部取到缓和的余地，还能为下一个新项目吸引大量的投资。

        那些投资商已经因为买不了《幻世界》快急疯了，所以替代品的市场需求极大，就算只是抛出一个初始概念，再加上安文文小姐和其他一些老员工，就能得到无限的资金。”

        戴全明说都说了，干脆放低姿态，把一切点明。

        “云讯自己也知道，真正做出一款重置版《幻世界》那样的游戏太难了，但筹划一次大规模的招商募资就简单很多。

        我不了解其他行业的情况，但那些上市并且带有游戏产业的公司应该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又生怕被人抢先，所以就堵到了一起。

        和市场估值出来的巨大利益空间相比，前期人力、资力上的付出根本不算什么。”

        戴全明还承认：“其实他们给我的谈薪范围上限很高。一百万、两百万、五百万，甚至连一千万都能给，只要安文文小姐真的能点头！

        但是，我没来得及说出来……”

        戴全明说着偷偷打量对面两个人一眼，但他们只是沉默地听完，看上去没有受到那些动辄百万、千万计金额的任何影响，继续公式化地追问。

        “除了安文文小姐，云讯还派你联系哪些人？”

        他马上回答：“这个……因为安文文小姐情况比较特殊，加不上联系方式，也打不通电话，所以由我亲自负责，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但名单是给我看过的，我记得！”戴全明知道他们的本事后，就极其配合，全部交代出来。

        “美工部门：何小美，上限五十万年薪总包；主美王月，上限一百五十万年薪总包。

        程序部门……

        运营部门……”

        问话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两个审问方，一个负责提问题，一个负责在电脑上打字记录。

        而那些文字会在录入确认的同一时间，发送到另外的屏幕上，逐字确认每一段话，每一个字。

        里面人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也会从单向透视玻璃，展示在总观察的人员眼皮底下。

        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穿着同样一件制服站立许久。

        他双手抱胸地看着审讯室里结束审问，然后抬起下颌示意，“带走，下一个！”

        这时，有人上前提醒：“严警官，都审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有一个人一直昏迷不醒，就是那个做公众号的林大胜，他的手……”

        严警官冷声打断：“醒不过来，那就弄醒！是他的手重要，还是排查危险重要？”

        那人不由得看了一眼严警官的手腕，随即又倏地收回眼神，低下头道：“是！”

        很快，审讯室的灯光再次亮起，传出相似的对话。

        “17:30，你乘坐地铁到天信站出站；17:35，你进入未来世纪园区天信大厦乘坐电梯到12层；

        18:05，你看到目标从1203号幻世界游戏工作室出来……”

        但里面的回答却伴随着沙哑的喘气声和时不时的凄厉惨叫。

        “是，那是我做的，我林大胜全认！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盯上安文文小姐的……啊啊啊！”

        “你们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把我关起来，把我打晕，把我杀了都行，别再让我醒过来了，求求你们了！啊啊……我真的好疼，我疼得受不了啦！”

        林大胜嘶声力竭的低吼，他每叫一次都用了全部的力气和音量，怎么都按压不住，一直到叫他的声音都变得粗粝怪异，甚至都不像人声了。

        “够了林大胜，你右手粉碎性骨折，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治疗，现在请你配合审问，之后会有进一步的医治。”

        “不，不！”

        林大胜喘着粗气，他没办法抱住自己的手就只能佝偻上身、把脸贴在桌面来缓解，但到后来，他就开始用头猛地撞向桌面，通过伤害自己的其他部位来转移痛苦。

        他说一个“不”字，就拼命地砸一下桌，发出“咚”的一声响。

        这种错乱的疯狂让对面的两人全都变了脸色，直接站起来冲过去，联手才按住林大胜。

        “不是骨折断的，不是！是有脏东西钻进我的手弄断的……”

        林大胜把自己砸得满脸是血，他被按着砸不了，就只能低吼着叫起来，“那东西、还在……我能感觉到，还在我的手里面啊啊！”

        站在外面观察的严警官猛地沉下脸，他挥手做出个动作，很快就有另外一个人打开审讯室的门进去，给林大胜打了一针镇定剂，直到注射完全部剂量，彻底晕过去才让对方消停。

        审问不得不终止。

        严警官盯着林大胜被拖下去，皱眉说道：“把他相关的监控和检查报告全都发送给我。”

        身后响起一片应声：“是！”

        严警官快步走到一个电脑屏幕前面，许多电子档案传送过来，他立刻打开，一目十行地翻看，压住了之前摆放在最中间的，安文文的身份信息。

        “滴滴。”

        通讯机突然响起，严警官抬手接通。

        因为连线，这次里面的报告声全都清晰地传了出来：“报告严警官！”

        “目标2号结束了见面，已经确认安全到家。”

        “目标3号还在商业街金华大道仙炙公馆和人约谈……”

        “目标4号……”

        ……

        一条接一条的最新信息汇报，罗列构建出一张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的全员名单。

        按照老板，总策划，主策划的排序，策划部门的新人安文文当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但其他部门的员工也都被赋予了不同程度的附加价值。

        安文文确实是更加重要的那个，但绝对不可能是唯一一个。

        在各种各样的约谈见面中。

        有的是云讯游戏这样的竞争性逐利商业行为，撬人员工削减对手，巩固自身；

        有的是游戏快爆公众号媒体那样追求热度，不择手段争抢第一手内幕消息；

        还有的是广告商、渠道商、运营商想要拉关系套情报；更有不缺钱和手段的玩家只求拿到一个游戏公测账号……

        当一切都在围绕着《幻世界》运转，它却自己停下来，只会引来更多疯狂的人和事物蜂拥包围。

        云讯在此之前就尝试过挖走《幻世界》的团队，但当《幻世界》重置版pv视频一亮相，所有老员工都舍不得走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对《幻世界》生出了感情，只是他们全都意识到了《幻世界》的价值，远远超过其他游戏公司能给出的报酬。

        随着不断的加码加价，产生新的变化，新的动摇，再正常不过。这本身就是人性的一部分。

        严警官听完后，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统一道：“好我知道了，一定要确保每个人的安全，辛苦了。”

        在对每一个环节，每一个部分进行盘点、复查、确认后，严警官电脑上的所有资料都已经重新理好，明确分类：

        社会性的、常规的，已知的正常事件放在一起。

        而那些奇怪的、诡异的、不合常理的，全部另外存档，再上报特殊处理……

        一切工作一一归档完毕，严警官最后停在安文文的电子资料上面，他凝住目光看了许久，眼神越来越深。

        她是重要性仅次于林诚耀，韩立松和李平的目标人物1号。

        连那些满眼都是金钱和名利的人都能发现安文文的特别意义，他们这些身处机关系统又深知内情的，只会更加地重视安文文。

        但是，就算没有参与策划的职务经历，严警官也察觉到了她的特殊。

        在幻世界游戏工作室的所有人之中。

        只有安文文，只有她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性，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拒绝了一切。

        她不接电话，不加好友，不接受无故的示好和邀请。

        那些狂蜂浪蝶似的叫价邀约，本该变成水到渠成、双方乐见的商讨聚会。

        是安文文的回绝，让这件事演变成一场围堵和骚扰，最终让严警官决定亲自出手。

        不过严警官还搞不清楚，到底是他这次冒然的插手引起了这一系列异常的连锁反应，还是那异常的神秘力量本来就在按计划接近安文文……

        严警官抬起头望向窗户外。

        夜色已深。

        那颗悬挂在高空之上，明亮到异常的星星，也越来越醒目了。

        严警官对着那莫测的星空皱起眉头，然后他收起眼神，放回到屏幕上写满《幻世界》的文档。

        “凌博士，护航行动已经开始！

        所有会影响、扰乱《幻世界》公测上线的行为都已被控制，并将逐步解决。

        其中，正常事件执行141项，非正常事件执行2项……”

        隔了一段时间，像是沉思，又像是犹豫，但最终，严警官还是在自己的报告文件末尾打下一段话。

        “为了进一步确保《幻世界》未来的常态化、大众化，对当前的组织架构做出调整收并国改体制内，是极其必要的。否则，还会有更多的外来影响制造不稳定性因素。

        但是考虑到情况特殊，如非必要，绝对不能破坏原有的人员构成。对于接下来的行动配合，我有一个推荐的人选可供参考……”

        随着文件插入。

        一张年轻清秀的女性证件照，以及从出生到上学，再到毕业工作的所有档案资料，都附在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以上情况特报，请审查。”

        夜空中，那星光更盛了。

        星星像是变成第二个月亮，变成夜晚的太阳一样，照耀着这整座城市。

        在这里，高楼大厦的灯光到了深夜也不会熄灭，街道马路的车辆过了凌晨也不会消失。

        有的忙碌、痛苦，有的欢呼、撒野，有的失落、流浪……全都共同存在于这星空之下。

        然而，星星的光芒并不是一视同仁的。

        祂发出的光，顺着指引和偏爱，流淌进城市了一处边缘的角落。

        在那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有一扇四方窗户。

        从那个窗户向外看过去，即使隔着两幢大楼的阻挡，也能看到这世间最曼妙、最璀璨的星光——

        安文文就看着那夜空中的星星。

        她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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