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昔（二）

赫愉怀背坐在书桌前，赫延只能看见带有几根白头发的后脑勺。

        十六岁之前的赫延按着他给他规划的人生路线走，没有自由，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完成下一个目标。

        他死气沉沉地活了十六年。

        他们之间的僵局总有一个人需要打破，而赫愉怀从来没有屈服过。对，他刚毅，非常刚毅。有时候赫延觉得自己的性格有一部分继承了他。

        但是，毕竟，他是老爸。

        “爸，我回来了。”赫延说。

        “怎么样？”赫愉怀转过身来。

        “挺好的，那里天气很好，学校很漂亮，老师和同学也都很有趣，我都想以后在那养老了。”

        “哼！咱们家，我跟你妈都是名校毕业，怎么到了你这，落差这么大。”赫喻怀扔到桌子上一沓纸，“我决定了，送你出国留学，我已经让人把学校找好了，这是资料，你准备准备吧。”

        赫延没有看那沓纸，因为从小到大，他从他爸手里领取的要么是一周学习计划表，要么是某某竞赛通知书。

        “爸，从小到大您都管我，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高二分班的时候，我选了文科，您整整三个月没和我说话，您想让我当个物理学家，可是我更想当一名记者。爸，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我选的路我要自己走。”

        “你自己走？”赫喻怀两只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有些费力，应该是因为在这里坐了很久，腿麻了。

        “你自己走，你走偏了孩子。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谁是谁非，谁为你好，你从小就知道。现在哪条路正确，哪条路利于你，你看不出来嘛？”

        “爸，任何一条路都有变数，我不走完，怎么知道结果。”

        赫愉怀将桌上的笔筒扔过来，砸到门框上。管丝竹即刻推门而入。

        “我觉得二本没什么不好，人家不上大学的不也照样好好活着，小延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样。国外有什么好，吃得好吗？安全吗？出去了都不一定能回来，你别想把小延送出去。”

        “你知道什么？小延从小就有志向，他呆在一个四线城市，会湮没他的。”

        “赫愉怀，自从我们结婚后，我什么都依你，但是你要把小延送走，我绝不答应。小延这两年好不容易开朗了许多，你想把他再变回以前吗？你要是敢这么做……”管丝竹从身后拿出两张纸，赫延清楚地看见“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着实惊了一下。

        “你知道的，我有一些当律师、法官的朋友，只要我打定了主意，和你离婚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赫延很少见过他爸妈这么激烈的争吵，以前都是小吵小闹，最多不出二十四小时，两人还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可这次赫愉怀提着行李箱以去上海出差的名义走了，整整三天没有朝家里打电话。

        虽五人组变成四人组，但该聚还得聚，赫延和齐清晨他们约好下午一起出来玩。小四依然是司机，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会开着小越野载着清晨和沐儿来接他。

        赫延见到沐儿的时候，差点儿被她勒死。

        坐在车里的齐清晨自语道：“这也太热情了，男朋友都没这待遇。”

        “好了好了。”男朋友齐小四使劲将她的女朋友从别的男人身上拨开。

        “怎么了嘛？赫延又不是外人。我告诉你齐小四，我现在在大学，比你高比你帅的男生追我的多的去了，你要一直对我好，否则你休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齐清晨从车上跳下来，一把勾起赫延的脖子，刚才还没有喘过气的赫延的脖子鼓起了青筋。

        “你说你一回来，就让人家小情侣吵一架，该怎么罚？”齐清晨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赫延看着他。

        “沐儿之前喜欢的是你啊，你敢保证她对你没有想法了？”齐清晨趴在他耳边说。

        “我保证。”赫延说，沐儿不是那样的人，她既然答应小四做他的女朋友，她就一定真心喜欢小四，她现在纯粹把我当成好朋友。

        他们四个准备先去一中逛一圈，倒不是因为有多么想念那个魔鬼般的学校，而是因为齐清晨和沐儿太想念一中门口的土豆夹饼。

        高中晚自习放学后，除了赫延，他们四个至少每个星期到那买两次，现在齐小四仍会每隔几天特地过来买两个，包起来带到修车厂里当饭吃，齐清晨他们几个就吃不到了。

        赫延是不喜欢这个饼的，一来马路边做出来的食物，不知粘了多少土，二来这个饼实在是太辣，有时候还是凉的，他认为齐清晨那个胃造腾成今天这样全都拜它所赐。他特别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多拦他一点。

        “赫延，你吃不吃？”齐清晨扭头问。

        “不吃。”赫延说。

        “切，鄙视你！沐儿、小四，你们要几个？”齐清晨问。

        “老样子。”沐儿说。

        “老板娘，我们要六个，三个现吃，三个打包。”齐清晨对老板娘道。

        “好嘞！”老板娘笑嘻嘻地答，她身上带着鲁南人的勤劳和淳朴。

        老板娘边夹着土豆片，边朝他们几个打量，“哎，我认识你们几个，你们是不是上一级刚毕业的学生？”

        “可不？大姨，我们可是在您这吃了两年饼，这才过了几天，您就把我们忘了。”沐儿撅着嘴说。

        大姨捂嘴笑了笑，“这一中的学生太多了嘛，来我这里买饼的，我能记住一半，你们几个我印象十分深刻。”她指了指小四，“那个是小四我知道，他现在还经常过来买，你们几个的名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你们那时候是五个人，一、二、三、四……哎？那个大高个、长得又漂亮的姑娘呢？”

        齐清晨心里一怔。

        “哦，她出国了。”沐儿说。

        “出国？出国好啊，长见识，开眼界，有出息。她还回来不？”老板娘问。

        四个人陷入沉默。

        初冉出国后，几乎与大家断了联系，就连她的好闺蜜沐儿也仅仅收到过一封邮件。赫延对于她的离开，有不舍，也有怨愤。当初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推向清晨，他本以为他们两个会一起上大学，毕业，结婚，他本以为一切可以按照他所希望的的样子走。

        初冉的离开是齐清晨十几年来所遭受的最大的打击。那时，赫延用针对性训练方法，让他的总分好不容易追上她，可就在公布成绩的那天上午，她走了，一声不响地走了，他一蹶不振，甚至打算放弃高考。

        赫延看着齐清晨一天天颓废下去，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安慰他，他只能像小四他们一样陪着他。直到后来，一场意外，赫延头上那道疤才重新唤醒齐清晨。

        赫延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没有他的帮助，齐清晨的成绩又退回以前，成为赫延十七岁最遗憾的事。

        老板娘的无心之问让本来打算好好玩一顿的几个人顿时提不起了兴趣，就连脑子慢半拍的齐小四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将齐清晨和沐儿拉到赫延身边，掏出手机付了钱。

        三个人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小四手中拿的土豆饼由一个到六个。

        “赫延，你真的不吃？”小四将饼两个两个地分给清晨和沐儿，又将手中剩下的俩中其中一个递给赫延。

        “不吃。”赫延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四咬了一口，“呼，真他娘的辣，爽。”

        几个人被这一句整得一笑，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一中响起熟悉的眼保健操声，这声音一过，便是下午的大课间了。今天是假期，从门口望去，前面的楼排是安静的。四个人嘴上说不想再进这个魔鬼学校，但腿不听使唤，尤其是沐儿，非要去沁园亭拍几张美美的合照。

        说是拍合照，最终变成三个摄影师拍她。双齐兄弟的审美水平让人不敢恭维，只有赫延拍的照片可以到朋友圈秀一下。

        “咱们要不要去问候一下老班？”齐清晨问。

        “对啊，去不去问候张三明，鹏鹏，还有根二？”齐小四附问。

        张三明是他们高二和高三时期的班主任兼政治老师，鹏鹏和根二分别是历史老师和地理老师。俗话说政史地不分家，三位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鹏鹏和根二不少向老班告过他俩的状。

        “齐小四，你有脸去吗？你连大学都没考上。”沐儿怒斥，“你以为你比根二高多少？”

        沐儿打了一下他的脑袋。

        “咱们这的本科线那么高，也不能完全赖我。”小四蹲下说。

        “小四专科线过了，只是不想读。”赫延说。

        “小四怎么能和根二比。”齐清晨说。

        “就是。”小四给俩好兄弟竖起了大拇指。

        赫延和齐清晨两人互看一下，笑了笑。

        “起码是根二点五。”齐清晨说。

        “齐清晨，你竟敢欺负我家小四。”沐儿说着朝齐清晨踢过来，齐清晨急忙躲在赫延身后面。

        脑子慢半拍的齐小四数着手指还没有算过来，他站起来拉住沐儿问：“根二点五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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