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角大王

新月和辛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脸无辜。

        “嘿！别不高兴了，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辛烨兴奋地拍了一下手，两步蹦到新月跟前，激动地脸都红了。

        “我们来玩西游记的游戏吧？”

        新月被“西游记”三个字吸引住，刚刚他们在屋里看《西游记》的时候，姜奶奶家里超大高清的电视机让美猴王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新月觉得孙悟空更帅了。

        “怎么玩？”她有点儿好奇，对方提议的游戏让新月的注意力有些分散，暂时忘记了奶奶不要她这个忧伤可怕的念头。

        “就玩我们刚才看的那集，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那谁是孙悟空？”

        新月提出了一个她认为至关重要的问题，几个月前，她和奶奶依偎在炕头看电视，奶奶正在和面，说明天要包大饺子吃，新月捏着一块饺子皮玩得不亦乐乎，她把面搓成细细的小长条，抬眼就看到了电视屏幕里一只猴子从石头中蹦出来。

        他叫孙悟空。奶奶说。

        其实新月更喜欢美猴王这个名字，听起来漂亮又霸气，新月很快就迷上了《西游记》，梦想自己有一天醒来，可以拥有孙大圣的金箍棒和筋斗云，再不济，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也是可以的。

        美猴王孙悟空是新月五岁的世界中，最厉害的人。

        能七十二变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厉害。

        所以，谁当孙悟空，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辛烨苦恼地挠挠头，伸出左手五个指头，用右手数着，“对哦，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孙悟空，一二三一共三个人，可我们只有两个人。”

        “没关系，”新月突然勾勾唇邪恶地笑了，“我们再加一个人，猪八戒，这样我们就有四个人了，你扮演金角大王和猪八戒，我扮演银角大王和孙悟空，你觉得怎么样？”

        “我扮演猪八戒啊？”辛烨有些不情愿地皱皱鼻子。

        “你不乐意？”

        “乐意”辛烨嘟囔着，给了一个明显违心的回答。

        新月上前一步，安抚地拍了拍辛烨的脑袋，“没关系，一会儿我们换着演就好了。”

        “好。”辛烨闻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抓了抓自己刚刚被新月拍到的头发，心情飞扬。

        其实辛烨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脑袋，哪怕是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等一众远的近的亲戚，他想不明白，这些无聊的大人，为什么总喜欢时不时伸出罪恶的手来摸他的头，就好像他的脑袋是什么神奇宝物，摸了就会发财一样，于是许多大人礼节性地和辛烨父母寒暄完，接着以示亲切地摸了摸站在一旁满脸不耐烦的小男孩的脑袋，说，这孩子长得真好啊，随父母了。

        一半奉承马屁，一半真心觉得不错，然而最终他们总会吃惊地迎来小男孩发送的凶巴巴的眼神——真的很凶。

        辛烨父母哭笑不得地将凶巴巴瞪人的儿子揽到身边，无奈地跟人解释，“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大了他不喜欢别人摸他脑袋”

        然而，辛烨却不讨厌新月摸他的头。

        他是如此偏心而不自知。

        夏日中午太阳照得毒辣，姜奶奶在院子上空扯了一块黑色的纱网，隔绝了一些暑气，但仍有阳光从纱网边隙中透过来，尖锐的细碎光芒闪动，晃得新月眼睛疼。

        几点了？指针指到最上面那个数字了吗？

        “好，我先开始了，”辛烨调整面部表情，做出十分严肃的样子，他清清嗓子，努力用“雄浑”的声音大声喊道，“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月月！”

        新月终于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整个人一下子松下来，心妥妥地从天温柔降落，之前的忧惧、担心、不知所措，害怕奶奶不回来和现在的激动、想念、快乐冲撞在一起，新月抬脚便向大门的方向跑去。

        “等等我！”辛烨一愣，随即拔脚追上小女孩的步伐。

        “奶奶！”她一头扎进奶奶熟悉的怀抱，鼻尖是熟悉的洗衣粉洁净味道。

        鼻子还是不争气地酸了，眨眨眼睛，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新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何种原因而哭泣，她很少哭，然而今天，把脸埋在奶奶热热的怀里时，她却突然想哭泣，就是想哭，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理情绪让她的鼻子酸了又酸。

        新月奶奶也有些惊讶地看着怀中不停掉眼泪的小姑娘，想把她的脸抬起来问个究竟，可小孙女却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她不放。

        新月奶奶笑着拍拍身上挂着的八爪鱼，“行喽，金豆豆掉满地了，再哭人家就该笑话了。”

        姜奶奶拧拧自家小孙子的脸蛋，手感颇为顺滑，“你欺负月月了？”

        辛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巴了一下，“没没呀”

        他不是都答应她了，由自己扮演猪八戒了吗？

        唉，女人就是这么复杂难懂。

        新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慢吞吞从奶奶身上下来，低着头默默无语，旁边两个老人唠起了话，辛烨悄悄凑过去，歪头打量着新月的神色，“你哭好了吗？”

        新月抽了一下鼻子，眨眨还湿润着的眼睛，点点头。

        “那我们继续玩游戏吧，我先开始，”辛烨突然一声大喊，“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他突然爆发的大嗓门和奇奇怪怪的语言把正在讲话的两个老人吓得一怔，又惊又恐地齐刷刷扭头看向他。

        而新月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瞪着他。

        辛烨飞快红了脸，然后想都没想，趁两个老人没反应过来，拉起新月的手就往前跑，扔下了一句。

        “我们去买雪糕！”

        两个小身影跑地歪歪扭扭，辛烨却突然一个急刹车，身后的新月被惯性带地差点扑到地上，扭头望见身边的小男孩憋红了一张脸，她来不及跟对方算自己被不明不白拉走的账，先开口询问，“怎么了？”

        “你你带钱了吗？”

        新月摇摇头。

        “我的零花钱都在屋里的猪猪罐里。”

        辛烨迎着新月发送过来的明显□□裸的鄙视眼神，豪迈地小手一挥，一副没什么大不了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我们可以赊账”

        “赊账是什么？”

        新月不懂，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男孩为什么嘴里总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赊账就是”辛烨认真思忖了一回儿，努力把这个他听来的词念得像那么回事儿，“就是你在一个小本子上面写下你的名字就好了，前天爷爷带我去买酱油，他就是这么干的。”

        “不用给钱？”

        “不用，等我们买的时候，我我把我爷爷的名字写上”

        新月点点头，没有再纠结“赊账”这个陌生新奇的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往前走了一会儿，她扭头跟身边的辛烨说，“我见过你爷爷。”

        辛烨的爷爷是一个儒雅的老先生，带着一副金丝眼睛，嘴角微微泛着笑意，眼神柔和而清明，最重要的是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村里写着很多名字的大石头还有布告栏贴着的许多白纸，上面都是那个儒雅的老先生写下的笔迹。

        “嗯”辛烨挠挠头，满不在乎地随口回答，“见过就见过呗，他又不是什么多难见到的人，在家闲着没事儿就考我古诗，逼我识字，我都要烦死他了。”

        新月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那自己的爷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也会教她识字，考她古诗，给她捉鱼吗？

        新月几乎敏感地感觉到，身边的这个小男孩，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不一样，新月从没有开口问过奶奶，爷爷在哪里？爷爷去哪儿了？家里装相片的册子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从未出现过那个按道理应该出现的身影，新月对很多这类朦胧的问题都有着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问出来，奶奶会不高兴，奶奶会伤心，所以，她不问。

        对于那个相册里永远缺席的应该被她叫做“爷爷”的人，新月只是好奇，却并没有很渴望过他的出现，只是偶尔，新月会想，如果她和奶奶身边有“爷爷”这个人的话，那坏掉的灯泡、沉重的水桶、敦实的煤气罐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由“爷爷”来帮助奶奶完成，这样的话，奶奶就不会时不时腰疼

        “他教了我好几遍怎么写，不过我都没记住，太难记了，你知道辛中华三个字怎么写吗？我们一会儿赊赊账的时候，不会写字怎么办？”

        新月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歪头看着脸热的红扑扑的小男孩，这个家伙，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像个被宠大的顽劣小王爷。

        “哪个中？”

        “中华的中。”

        “哪个华？”

        “中华的华。”

        “”

        “新月，你的名字怎么写？”

        “新月的新，新月的月。”

        辛烨摸摸自己的脸，又挑挑眉，询问地看着新月，他没有听懂。

        新月好无奈地继续解释，“好吧，是新旧的新，月亮的月。”

        “我记下了，回去让辛老头教教我怎么写。”

        到了小卖部之后，他们两个人壮着胆子跟屋里的老奶奶说要两支绿豆雪糕，说下次爷爷来还钱，小卖部的老奶奶倒没有为难他们，甚至都没有让他们两个人写名字，笑眯眯地从冰箱里找出两只绿豆雪糕就让他们走了。

        “吓死我了，”辛烨拍拍小胸脯，他撕开包装纸，美美地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在哪里上幼儿园？”

        新月摇摇头，“我还没有上幼儿园，奶奶说，今天秋天会让我去，叫大班吧，和小叔叔家的表妹一起，不过她是从小班、中班一路过来的，我去了直接和她一起上大班。”

        “那太好了，我今年也是大班。”

        新月淡淡地瞥了辛烨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激动的，又好在那里。

        “毕竟年龄摆在这儿了嘛。”她语带沧桑地说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新烨歪着头，迷茫地看着她。

        “没什么。”新月呆了一小会儿，摆摆手，“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你奶奶该着急了。”

        “你的幼儿园叫什么名字？”

        新月用不拿雪糕的一只手放在额前挡着毒辣的日光，想了想，摇摇头，“我忘记名字了。”

        镇上有好几所幼儿园，名字都是由一些晦涩不好记的地名或者路名组成，新月觉得这些幼儿园的名字枯燥无聊极了，她不高兴记。

        “我的幼儿园名字叫——红太阳。”

        新月憋住笑，还红苹果呢。

        脸上却扬起笑容，笑眯眯赞美，“是嘛？真好听。”

        “好听个屁，幼稚死了，”辛烨不赞同地撇撇嘴，“应该叫奥特曼幼儿园，或者警长幼儿园，或者金刚幼儿园！这样才酷！”

        辛烨越说越兴奋，手脚比划着投入了为幼儿园起名字的大事业中，双手挥舞时不小心将手中拿着的绿豆雪糕溅了一滴到新月手背上。

        新月笑眯眯地听旁边小男生继续滔滔不绝，然后放慢脚步，默不作声地将手背往辛烨的衣服上一蹭——好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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