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雾

新月豪气地冲奶奶挥挥手，“奶奶你放心去吧，我来看家。”

        一个小时过去，新月确实做到了“看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趴在炕上低头写一会儿作业，再抬头跟着电视剧痴傻地笑，还要时不时瞟一眼屋外的动静，以防奶奶突然回来。

        电视里正在演《笑傲江湖》，圣姑任盈盈梨涡浅笑，甜美俏皮，勇敢又帅气，新月不自觉看呆了，笔下的作业半天没再动一个字，所以小可爱的叫声自然被她忽略过，等到新月发现某个人影已经走到院中即将推开门时，她才像只吓奓了毛的猫一样，腾地从炕上蹿起，飞扑到电视机前按了电源。

        惊魂未定。

        “你干什么呢？”

        言子辰把自己奶奶要他捎过来的东西往炕上一扔，倚着墙狐疑地盯着光着两只脚丫不穿鞋的小丫头。

        新月强自镇定，悠悠爬上炕，拾起自己的作业本哗啦翻了几页，“你没看见吗？我认真学习呢！”

        “学习？”言子辰冷哼一声，看向房间正中央孤零零的一只拖鞋，明显是逃窜者不小心踢飞留下的罪证。

        新月翻过去一页作业，看了二哥哥一眼，“你还有事吗？”

        没事儿就赶紧走吧。

        “做贼心虚。”

        新月把小胸膛一挺，抬了抬下巴，“谁谁做贼心虚了？你才心虚呢”

        言子辰笑得不怀好意，不紧不慢往前走去，新月紧张地盯着他罪恶的步伐。

        言子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终于在电视机面前站定，慢腾腾伸出一只手往电视机大屁股后面一摸。

        温的。

        “小不点，哥哥教你，下次把湿毛巾拧干，放到电视屁股后面，可以降温。”

        说完朝他眨眨眼睛，不顾新月一脸菜色，吹着口哨大喇喇摇晃着离开了，离开时心情颇佳。

        姜还是老的辣。新月恨恨地把言子辰的背影盯出了一个大窟窿。

        ~~~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本周我国旗下讲话的题目是——家校温馨携手，共育孩子美好未来。学校与家长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情感是相通的，家长放心把孩子交给学校，学校”

        大风把校长的麦克风吹得刺啦响，不怎么合身的黑色西装让站在讲台上的校长威严顿时掉了一大半，新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明显短一截的西装裤腿露出里面鲜艳扎眼的红色棉袜，提至脚踝，而脚下的黑色皮鞋呈外八字向外撇，红袜子靠近小腿的地方有些鼓鼓囊囊，新月猜测校长的老婆应该给校长准备了许多条秋裤，厚的薄的统统都扎进袜子里，反正方便又保暖。

        新月百无聊赖地扯着吴森的头发玩，把她的马尾辫编成三股，拆开，又编成两股，眼睛瞥到团委老师过来时，立马撒手，立正老实站好。

        她看到大哥哥和二哥哥一脸严肃地站在升旗台两边，像两根干枯老朽的木头，一动不动，没有生机。

        新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吞进一大口冷空气，冻得打了个颤，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奶奶说，希望雪也早点下，明年有个好收成。

        新月喜欢冬天的煤炉，烤红薯，还有灶膛里的火苗，以及热乎乎的炕，不久前的秋天，大家热火朝天地收获谷物，走到哪里都是大人们劳作丰收的声音，隔壁家爷爷开着拖拉机往返田地，每次都能载回满满一车的玉米和花生，新月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凑热闹，在田地里跑来跑去，脏成了个小花狗，不过倒也真的帮上忙，拔了不少花生，摞了满满一小筐。

        她很有成就感地坐在旁边，一边剥一边吃，顺便给大人们喊着“加油！”从泥土里刚□□的花生味道鲜嫩好闻，带着丝丝的甜，新月在地里跑一下午，回家的时候肚子就撑得饱饱的。

        “本周六开家长会，借这个机会，每个年纪选出一位家长代表，既是帮助也是监督学校更好地”

        新月回神的时候，恰好看到慷慨激昂的校长，左手还悬在半空像是指点江山。

        学校总是有办不完的活动，开不完的会，以及没完没了的“学习周”“安全月”。

        升旗结束，她回到教室的时候，模模糊糊想起校长说的什么代表。

        “校长刚说要选什么代表？”

        “家长代表？”

        新月一愣，脑中闪过不靠谱的念头，先把自己逗笑了，“代表所有家长开家长会吗？”

        鲍一鸣没理她这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

        “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这种活动都是家境好的学生才有资格，学校不过是走个形式，人选早就私下定好了。”

        新月正忙活着把很容易掉的塑料书皮重新包回去，拉杆推到一半忽然听到鲍一鸣掉了魂般幽幽的声音，她呆了一瞬。

        “家境？什么是家境？”

        鲍一鸣略带责备和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好像在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家境就是把自己的爸爸妈妈拉出来，比比谁的爸爸妈妈更厉害。”

        外面阴天，教室里也没有开灯，还没上第一节课，大家喧闹地嬉笑，翻作业，把纸飞机哈一口气扔地到处都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个女孩的谈话，鲍一鸣的侧脸笼罩在阴影里，晦暗不明，望着她的眼睛平静冷漠，没有温度。

        她和鲍一明依旧互相看不顺眼，但早就没有了刚认识时想要掐死对方的剑拔弩张，而且同为学习好的班干部，平时打交道的时间只多不少，新月偶尔也会和鲍一鸣玩翻花绳，也会跟她借橡皮、卷笔刀，鲍一鸣大多时候仍不怎么乐意理睬她，秉持井水不犯河水原则，她们相安无事。

        只是今天，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新月想追问对方，却突然觉得干渴地厉害，她慢吞吞喝了口水，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前面似乎有含着毒气的白雾，她看不到白雾的背后是什么样子，只闻到了淡淡的、逼到眉间的不熟悉气味。

        星期三下午上体育课时，玩到一半的新月突然觉得很口渴，于是跟顾修正要了教室钥匙跑回去拿水壶，只是没想到，她刚推开门，就看见曹丽丽撅着屁股正在翻班里同学的书包，新月惊讶地瞪大眼睛，都忘了年级主任三令五申的纪律——见了老师要喊老师好。

        曹丽丽显然被突然闯入的她吓坏了，惊慌地立马直起身，使劲儿笑了两下，终于笑出来，但神色仍旧不自然，她解释说，自己正在检查有没有同学违反纪律，带玩具和零食到学校。

        新月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曹丽丽绝对不是在检查玩具和零食，她就是在翻什么东西。

        是偷吗？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新月心慌，直觉是直觉，二年级的小丫头新月并没有信心，更没有胆量去质疑伟大的人民教师——曹丽丽是小偷，况且她也想不明白，小孩子的书包里有什么好翻的，除了铅笔就是橡皮，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受到惊吓的新月挂着一脸迷茫走回操场，拼命否定自己那个吓人的直觉，不会的，不会的，曹丽丽应该就是在检查东西，自己想多了想多了

        顾修正接过她手中的钥匙，打量了一眼新月苍白的脸色，难得多嘴问了一句，“撞鬼了？”

        新月摇摇头，挂着一脸纠结和痛苦转身要往回走。

        “你水壶呢？”

        新月的表情由迷茫转为清醒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顾修正鄙视的眼神，她咽了咽唾沫，大脑负重运行，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为好，于是她连忙干笑两声，“哈哈哈，我没回教室，什么也没看见，我突然不渴了。”

        说完撒丫子跑了，留下面无表情的顾修正，新月并没有发现自己和顾修正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被站在窗边的曹丽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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