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元旦联欢会（下）

天阴沉沉的，吹来脸上的风却没有想象中冷，反而有些暖，元旦联欢会教室里充足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沉沉，新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恩，还有些热。

        过了元旦，就到新的一年了，2009年，听起来好陌生的一串数字。

        “新月”

        “啊？”

        新月正在从2009往后数着数字，她很好奇这串数字一直排列下去，以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吗，数到2021时，冷不丁被辛烨吓了一跳。

        “呃…那什么，有个不情之请”

        这么文绉绉的，新月暗自嘀咕，看来辛烨爸爸的“滋补大法”也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你说呗。”

        “今年我的生日…”

        新月只听了上半句就明白了，她赶紧表态，“我已经准备好了，老虎都画一半了，等画完拿给你。”

        说完偷瞄了一下走在旁边的男孩，这家伙每年都积极地催着她要自己的生日礼物，没有一年落下。

        其实他不催新月也会记得的，只不过他好像总觉得她记性不太好，万一不提醒就会错过他的生日。

        辛烨有些挫败地仰头望着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就压在眼前，遥远尽头的天边被灰色的云彩挤出几条发白的光线，是整个天空唯一的亮色，他晃晃脑袋，郁闷地踢着路上的一个废弃易拉罐。

        “又是贺卡啊？”

        “啊，”新月点头，扭头问，“你不喜欢？”

        “不是不是，喜欢。”

        辛烨连忙否认，生怕新月连贺卡都不送了，他低头把那个当成足球来踢的易拉罐再一次踢到前面不远不近的距离，嘟嘟囔囔地说，“就是每年都是贺卡，都没惊喜了…”

        要求还真多，新月无奈地叹一口气，摊摊手，“那你想要什么礼物？”

        今天傍晚的天气反常地温暖，以往都需要紧紧裹着用来御寒的帽子围巾现在戴着反而有些闷热，辛烨和新月干脆把帽子围巾都摘下来，拎在手上，晃晃悠悠，他们侧边的天空渐渐晕染成美丽的暖橙色，云彩像绽开在里面的花朵，温柔地向这个即将结束的白天做最后的告别。

        “说了怎么能算惊喜！”辛烨着急地一用力，那个易拉罐被他踢到很远的地方，掉到垃圾堆里，他慢慢沉下肩膀，“算了。”

        “你怎么了？”

        新月终于发现今天有些不对劲的辛烨，他的情绪好像不好，虽然像平时一样是玩玩闹闹的样子，但眼睛里没有笑意，多了些忧伤和茫然。

        “下午赵晓清说，”辛烨低着头，额头前黑色的碎发随着他的步伐时不时遮挡住他明亮的眼睛，“她妈看见我爸爸和另一个女人中午在一起吃饭。”

        新月一怔，听见辛烨接着说，“我爸爸给那女人夹菜。”

        “出门的时候还买了杯奶茶，可我妈妈从来不喝奶茶。”

        辛烨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没有什么起伏，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多少，只有在说最后一句时，她看见辛烨从眼底到嘴角都蔓延出一种叫嘲讽的情绪，就像村大队的工作人员以爸爸和小叔叔不在家为由克扣每年的收成时，新月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那个拿着本子的男人刻薄的下巴露出的情绪一样，嘲讽的背后是不平和抵抗，倔强以委屈为底色生根发芽。

        暮色渐渐漫至眼前，好像一下子冷了起来，新月伸出双手呵了呵气，眼睛瞥到街头拐角的什么东西，她拍拍辛烨的肩，“等我一下。”

        话音没落地，人已经跑到了几米开外，辛烨从刚刚说完那几句话后一直沉默，此刻呆呆的望着女孩子跑远的方向，她的书包似乎比整个人都要重，坠得步伐趔趔趄趄，辛烨疑惑地抬了抬眉，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新月一鼓作气跑到街角的尽头，扶着膝盖，粗声粗气地冲两手揣在绿色军大衣口袋的大叔喊，“老板，来两个烤红薯。”

        “得嘞。”老板看她一副豪迈的样子，爽利地摘下个塑料袋要给她打包，新月个子没有烤炉高，稍稍垫起脚往烤炉里扫了一圈，“要这个，这个，对对，稍微烤糊一点的那个。”

        她伸着脑袋指点江山般地选定了两个红薯，绿色军大衣的大叔惊奇地看她一眼，“小嫚嫚挺厉害啊，这锅里烤得最好的两个被你挑走了。”

        新月眯着眼睛笑，接过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后又一股风似的扎进了旁边的小卖部，门口两边的玻璃门上挂着的卖给小学生的玩具令人眼花缭乱，她从上到下依次看，很快便锁定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新月把装红薯的塑料袋滑到手腕上，腾出双手揭了一把“长虹剑”出来，转身问柜台前坐着看电视的老板。

        “您好，我要一个这个，多少钱？”

        大腹便便的老板接过她手中的“长虹剑”，看了一眼笑嘻嘻对她说，“小姑娘就要一把啊？这个要收集起全部才有用的，你看那边挂着的，全都有，还没被人买完，你要是现在不赶紧收集齐了，过两天想买也买不着了。”

        真会做生意，新月抬眉瞟了一眼热情推销的老板，又看了看门口挂着的很多包碧绿颜色的剑，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咬了咬牙，“好吧。”

        她颤抖着把“冰魄剑”、“紫云剑”、“雨花剑”、“奔雷剑”、“青光剑”、“旋风剑”一口气全部撕下来，好像生怕自己后悔似的，随后双手捧着一堆剑来到柜台前，提着一口气颤悠悠问，“多、多少钱？”

        “十块五毛。”

        老板笑呵呵地点了点数，把她买的七把剑一把抓进了塑料袋里，递给她。

        “小朋友，下次再来哈。”

        “唉再说吧。”

        新月把花剩的两元钱小心翼翼塞进口袋，然后和老板说了句再见一溜烟跑了，辛烨远远看见左手右手都挂着一个塑料袋的新月笨重地朝自己跑来，人到跟前他张了张嘴，讶异地问，“你干什么去了？”

        “给你。”

        新月把七剑递给他，先前觉得傻，现在反而有点儿开心，“夜光的，晚上你放被窝里会亮。”

        辛烨笑了，先是眼睛里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再慢慢脸上直接挂起大大的笑容，仿佛快乐从来不需要被隐藏，有一分他就能再生出十分，丝丝蔓延，快乐无边。

        “你哪来的钱啊？”

        “攒的。”

        新月边说，边熟练地剥开一个烤红薯，热乎乎的白气袅袅娜娜，香气喷在鼻尖，新月吹了吹气，美美地咬了一小口。

        “虽然在教室里吃零食都吃饱了，但忽然好想吃这个。”

        她把袋子里剩下的那个烤红薯递给他，“你尝尝。”

        辛烨接过，傻笑着说，“我妈妈有时候在家也烤这个。”

        “你妈妈用什么烤的？”

        “烤箱吧。”

        “那个烤出来和这个味道不一样，没有这个好吃。”新月摇摇头，在雾蒙蒙的香气中小口小口吃着，很肯定地说。

        “真的吗？”辛烨的馋虫被新月勾起来了，他笨拙地用手把红薯皮剥下来，太烫，他剥一块就用手指去摸自己的耳垂，但还是觉得很开心，好像一切的烦恼都可以被这些不断冒着的可爱白气吸收蒸发。

        新月的红薯已经吃掉了一小半，辛烨的皮还没剥完，新月也不帮忙，笑呵呵看着他毫无章法地折腾，这就是吃红薯的乐趣嘛，她想。

        等辛烨迫不及待地咬掉一大口时，新月瞪着眼睛看到辛烨像被虫子吓到一样痛苦地又蹦又跳，他咬太大口了，很烫，又似乎不舍得往外吐，于是含在嘴里左摇右晃，频频吸气。

        “我还以为你中毒了。”

        新月等他缓过来没事后，皱着眉头嫌弃他。

        “真的跟我妈妈烤的不一样，这个更更有味道！”

        “对呀，”新月眼角带着笑意，“每年冬天火烧得好的时候，我和奶奶都会烤几个红薯吃，把它们放在炉子边边上，等一面烤得差不多了就翻到另一面，满屋都是烤好的香气，特别甜。”

        “好厉害。”

        新月得意地扭扭头，“有时候奶奶还会给我做成地瓜条，烤好了再晒干，也很好吃。”

        辛烨知道自己奶奶家也有这样的炉子，但他们都不让自己碰，说很危险，小时候有一次过年他拿着香伸进去点，结果火苗忽然蹿出来，差点烧到他的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想碰了。

        辛烨挠挠头，好奇地问“还可以烤什么？”

        “我烤过苹果干，香蕉干，还有橘子，”新月皱皱眉头，浑身打了个机灵，“不过橘子烤过之后有股很奇怪的味道，橘子肉热热的，好像也更酸了。”

        “但烤过之后皱巴巴的橘子皮可以泡水喝，奶奶经常这么泡，说可以降火。”

        “过年的时候我特别喜欢把大人们吃剩的花生壳和瓜子皮收集起来，然后一股脑倒进炉子里，噼里啪啦，声音特别好听，像西游记里的妖精们聚在一起唱歌。”

        新月嘴里塞着红薯，手舞足蹈地比划，辛烨也听得兴致勃勃，很想此时就赶回老家亲手试验一遍新月讲的这样好玩的事情。

        “那元旦你回言婆婆家吗？”

        “回啊，今天晚上就回奶奶家，小叔叔拉着我们一起。”

        “那你在家等着我去找你玩吧，如果”辛烨眼睛里的神采有几秒的黯淡，“如果我爸回来早的话。”

        “辛烨，”新月终于开口了，她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但又很确定，“我还是选择相信我的家人。”

        “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相信错了的话，那错了错了呗，我到那个时候再去伤心，起码现在”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温柔地笑着说，“我不想怀疑我的家人。”

        因为一旦开始怀疑了，伤心就会由此开始，日复一日，逐日加重，我想你的悲伤少一点。

        辛烨默默低下头，或许爸爸回来得越来越晚是因为工作太忙，妈妈那天泛红的眼睛是在厨房待了太久的缘故，而赵晓清和陈松松嘀咕的那些流言蜚语也是因为她们太八婆。

        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是他自己多想了。

        辛烨扭头看向身边捧着红薯不断呵气的女孩子，忽然觉得心底很温暖，即使他并不能明白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含义，新月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戴那顶有着毛绒球球的帽子了，她也不再大笑着扮演孙悟空拿着玉米杆朝他冲来，甚至一些当下很好玩很流行的游戏她仿佛都没有了兴趣，她变得安静、不爱理人、愈发喜欢沉默。

        可那又怎样呢，新月还是新月。

        辛烨望着半黑的暮色忽然爆发出沧海一声笑，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新月惊骇的神色，然后他伸出手，干净的掌心上横着一把碧绿的小剑。

        “送给你，善良的玉蟾宫宫主。”

        “”

        “那个字念chan，不念shan”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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