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令人绝望的正确答案

按照惯例，国庆假期第一天是集体写作业的时间，但实际上，真正在写作业的只有新月和吴森，另外两个喊着写作业的口号握着笔不到五分钟，拿在手里的就变成游戏机手柄了。

        “你俩能小点声吗？烦死了？！”

        趴在辛烨的大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吴森突然狂躁地大吼一声，新月正坐在地板上研究一道数学题，她倒是没被客厅里游戏玩得正嗨的两个人打扰，只是被吴森吓了一跳，新课堂练习册上放着的另一只没盖帽的水笔由于软和不平整的床面滴溜溜往下滚，眼看笔头就要碰到蓝色的床单，新月连忙用手去挡，还好及时抓住了。

        新月奇怪地回头看了吴森一眼，“你怎么了，今天脾气这么大。”

        “没有啊，就是就是他俩好烦。”

        他俩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吴森低着头继续写作业，从新月坐在地板上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紧抿着的嘴唇和微红的脸颊，桌面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语文书，她好像在抄课文，不过从吴森写字的速度和力气来看，她八成和那篇课文有仇，不知道又怎么了。

        不过新月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按照她对吴森的了解，最晚不超过明天，自己就要打着伞给草莓棉花糖递纸巾了。

        她最终选择上德馨附中，让新月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生气和伤心的人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吴森，新月默默地坐在女孩儿身边一边递着纸巾一边安慰，轻声哄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吴森整个人就像下了一场大暴雨，暴雨过后，哭肿眼的女孩抱着她不停地哽咽，以后谁陪我上厕所啊，没有人陪我上厕所了怎么办。

        弄得新月哭笑不得，合着这家伙哭了那么久，只是害怕没有人跟她一块上厕所。

        言新月动了动压麻的脚，重新换了个姿势坐着，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吴森，女孩子小巧的瓜子脸和清瘦的脊背像一朵温室里娇养的美丽花朵，微垂着花苞，柔软、易碎，可花朵知不知道，未来总有一天，她必须要离开遮蔽危险风霜的玻璃罩，把根深深地扎在土壤里，迎着风雨才能真正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你俩喝果汁吗？自己出来倒。”

        客厅里传来朱思嘉大叫的声音，新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地上的坐垫里爬起来。

        “喝不喝果汁，给你拿过来一杯。”

        吴森背对着她轻轻点头，新月拧开卧室门走出去，小心地虚掩上。

        走到客厅里正找哪里有果汁的身影呢，朱思嘉打着游戏百忙之中回过头冲她灿烂地一笑。

        “果汁在厨房冰箱，下面第二层，我喝桃子味的，谢谢。”

        “嘿嘿，我喝葡萄味的。”身旁的辛烨也立马跟上一句，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奸计得逞。

        “好啊，没问题，”新月笑眯眯点头，慢慢走到两个人打游戏的电视屏幕前，微微弯腰拉开电视机下面的橱柜，“可是杯子在哪儿呢？”

        “辛烨，阿姨把杯子放哪儿了？”说完，困惑地站起来，身体正好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电视屏幕。

        辛烨和朱思嘉连连尖叫着左躲右闪，说话都结巴了。

        “在在厨房里，啊啊啊，让开让开新月，我们要死了。”

        “怎么会呢。”

        新月满意地瞄了一眼两人紧张惨白的脸色，这才让开，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到厨房了。

        由于新月的故意捣乱，好不容易快赢的一局又输了，朱思嘉臭着张脸坐在沙发里，新月把果汁倒进四个杯子里，忍着笑，把装着桃子味的那杯推到朱思嘉面前。

        “喝口果汁压压惊。”

        辛烨咕咚咕咚喝完一杯了，朱思嘉还抱着双臂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生闷气。

        “别气了，”新月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赏脸喝一口吧。”

        新月挂着满脸歉疚和负罪的讨好笑容，朱思嘉这才不情不愿地端起了他那杯桃子汁。

        “阿姨做的果汁越来越好喝了。”新月满足地咂砸嘴，辛烨妈妈做的果汁比外面超市卖得好喝多了，清凉甘甜，还很健康。

        “那是，我妈当然很厉害，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妈妈经常做曲奇小饼干、小面包，不过现在没时间做了。”

        新月点点头，辛烨妈妈从辛烨四年级开始就出去工作了，不再留在家里专门照顾辛烨，小学放寒暑假的时候，她到二奶奶家里和大哥哥二哥哥一起玩牌，他们一边打牌，一边放着大哥哥租来的光碟，那个电影的名字叫《律政俏佳人》。

        当时注意力几乎都在牌上的新月并不记得那个电影到底讲了什么故事，不过她偶尔抬头瞥几眼屏幕，记住了穿着粉红色裙子的漂亮女主角，还有一头优雅的金发，穿着高跟鞋走路生风的样子。

        辛烨的妈妈长得自然不像那个女主角，也并不是律师，当都市女白领这个词席卷后来的国产电视剧时，新月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辛烨的妈妈。

        “所以还是你妈开明，不像我妈，天天在家唠叨我，放假了还得被她时时监控，哎要我说，我就住你家得了，反正叔叔阿姨也不反对。”

        “滚，”辛烨头都不抬，把茶几桌子只写了一道题的练习册飞到朱思嘉脸上，嫌弃道，“我反对。”

        “你这么能吃，把我家吃穷了。”

        “啧啧”朱思嘉捏着作业本的一角扔到后面的沙发，翻着白眼，“你家还差这点儿钱。”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新月连忙从卧室里把今天格外忍受不了噪音的吴森拽出来，摁在沙发里让她喝果汁。

        辛烨妈妈为了让几个小孩子在家里待得自在些，所以一大早就收拾好出门了，新月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

        “要不以后我们出去玩吧，每次都让你妈妈出去。”

        吴森像是终于回过神，点头附和着新月，“是啊，阿姨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可怜。”

        “可怜？”辛烨瞪大眼，匪夷所思道，“他们大人不用上学，也不用写作业，放假了还可以出去玩，可怜的应该是我们吧好不好？”

        辛烨这番话让人无言以对，只有朱思嘉笑嘻嘻地直点头，“对对对，说得对。”

        “再说了，我妈肯定去找徐阿姨李阿姨了，他们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每次见面都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特别吵，她们才不会无聊呢。”

        辛烨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嫌弃地摇摇头，“这个时间，据我推测，三个人说不定正在特别享受地做美容。”

        “哪像我们，还得待在家里写作业。”

        话糙理不糙，待在家里的写作业小分队幽幽叹着气，集体忧郁了。

        新月用两天时间搞定了全部作业，但她的作业本并不在自己手里，而是再次被强行留在了辛烨家，朱思嘉抱着她的卷子和作业不撒手的架势像抢压寨夫人，新月抢不过，无奈地两手空空回家了。

        尽管每个班的老师留的作业具体都不一样，但初一年级的进度每个班都差不多，所以发的试卷作业基本上也都是那几张，新月不知道，在朱思嘉心里，他捡着顺眼的试卷抄几张就等于做作业，这已经很给老师面子了，只要老师不三天两头打电话向他爸爸妈妈告状，朱思嘉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把作业抄得再工整点儿，让老师能看懂他到底写了什么。

        新月被奶奶催促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关掉了电视机，她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电视了，所以连电视台重播的《今日说法》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只不过从早晨眼睛不带眨地一直看到现在，奶奶已经有点儿不高兴。

        有点儿无聊，新月跪在卧室的小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窗台被奶奶擦得一尘不染，她把鼻子贴在窗户上慢慢对玻璃呵着气，重复了好几次，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

        她托着腮望着楼下小碎步哒哒哒跑过去的一只小猫，二楼挂在窗外围栏里的几盆花，还有绿化带里被没公德的人丢进去的一大包垃圾，垃圾袋破了，露出里面的零食包装袋，还有吃完的海鲜的碎壳。

        其实她有事情做的，比如现在，她应该把这一个月刚学的功课全部温习一遍，语文要再巩固一遍生字，数学把做错的题再做一遍，英语预习下一单元的单词，历史地理生物有好多需要记忆的东西她都没有背牢，应该趁着放假的时间努力背熟。

        尽管这些清清楚楚地在心里摆着，也是她放假前早已计划打算好的，可是现在，她就是什么都不想动。

        新月发现，一时的动力和激情其实并不长久，她曾经的的确确是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和胆怯，拼命努力过，在德美小学老师和同学的排斥里，她努力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张大海的鼓励下，她努力也顺利地考上了德馨附中。

        她摆脱了曾经不喜欢的环境，也如愿以偿地到了自己选择的学校，可是然后呢？然后再怎么做。

        应该好好学习，考前几名，成绩优异，顺利升学到重点高中。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这个答案太正确太笼统了，就像是她考试时碰到不会的大题，忽然偷偷得到一本答案解析，她满心雀跃地翻开后面的答案要一探究竟时，而答案册上题号的后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字。

        数字是正确答案，可是步骤、过程、解法统统都没有，那么习题下面荒凉的空白应该如何填满？新月觉得，有时候，这样的答案远比一个“略”字更容易让人绝望。

        后者还可以破罐子破摔，毕竟摔罐子的那一刻即使幼稚，仍旧可以做出帅气的姿势，再破的罐子也要摔得漂亮。

        而前者，正确答案明明已经给在眼前，却探究不出它的来龙去脉，只能怨怪自己一句傻子。

        新月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傻子，她似乎拿到了正确答案，可是考试卷上的那道大题下面依旧是空白的，她拿着正确答案左右踌躇，急哭了也想不出解题步骤。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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