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花与爱丽丝

然而卞蒙敛了笑容，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淡淡的微笑，她有些别扭地躲开了新月直直的注视，仰脸去看书墙最上排放的几本书。

        “我怎么笑都好看。”卞蒙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是随意的无所谓，不过新月发现卞蒙的耳朵一点点红了，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新月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把手中的书往卞蒙那边推了推，奇怪地指着扉页的右上角。

        “这是你写的吗？”

        卞孟侧过脸看了一眼，点点头，“是啊。”

        右上角是一串日期，有的娟秀，有的潦草，有的端正，好像完全根据主人的心情来，新月发现卞蒙几乎在每一本书扉页的右上角都标注了年月日，最早的甚至有2002年的，那时候她们才多大呀。

        “从小的习惯，改不掉了，”卞蒙拢了一下耳边掉下来的碎发，笑得温婉，嘴角的梨涡很可爱，她指了指自己写的那串时间，“每次把书买回来后，我都会第一时间写上那天的日期，就当做它们的生日了，你看，比如你的那本书是2009年8月1日买的，那8月1日就是它的生日，我这本是刚买的。”

        卞蒙摇了摇手里的另一本书，笑眯眯地说，“2013年3月30日，它在这天来到了我的书架上，所以它的诞生之日就是2013年3月30日。”

        眼前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告诉她每一本都有自己的生命，新月有些傻，愣愣地问，“书也过生日？”

        “当然了！”

        卞蒙斩钉截铁地点头，新月默默看了一会儿手中的书，又抬起眼睛，从高低错落的书墙看过去，每一本书都薄厚不一，色彩迥异，安静陈列在不同位置，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

        书也有生日。

        “你真浪漫。”新月笑了。

        卞蒙朝她做了个鬼脸，大大方方，骄傲明朗的，她的视线回到了眼前的书墙上，踮脚抽出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

        “你看过这本书吗？”

        新月歪了歪身体，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名字，摇摇头，“没看过。”

        “好看吗？讲了什么？”新月好奇地问。

        “不知道，我也没看过，上个周末刚买的，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名字很有意思，就买回来了。”

        “《伟大的孤独》。”新月看着那本书的名字。

        “嗯，”卞蒙好像站累了，走了两步坐在床上，她低着头胡乱地翻着，“很奇怪吧，起这个名字，孤独怎么会是伟大的呢？”

        “或许作者觉得孤独就是伟大的呢。”

        卞蒙若有所思，两个人安静翻着书看，卞蒙的目光落在眼前摊开的一页书纸上，半天没翻动一页，她忽然抬起头，盯着书墙边女孩子的背影。

        “新月，问你个问题。”

        新月没回头，直接嗯了一声，“问吧。”

        “你说，如果朋友足够多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感觉到孤独了？”

        “孤独一直在。”新月轻轻摇头，“即使有朋友，还是会孤独。”

        几乎是她刚问完，新月那边就很自然地给出了答案，她有些困惑地盯着新月的背影，对方似乎被书中的一些情节吸引住了，侧身背对着她，只露出半边的侧脸，平静安然，正专注地一页一页往下看。

        卞蒙忍不住再次打断新月，“新月？”

        新月仍旧嗯了一声，没怎么注意到卞蒙这边略显异样的情绪。

        “为什么？”

        “什么？”

        新月的注意力终于从沉浸的书里走出来些，她抬起头，清亮的眼睛对上了另一双清亮的眼睛，她听见卞蒙轻轻地问。

        “为什么朋友多还是会孤独？”

        新月仰头揉了一下因为低得太久有点儿发酸的脖颈，边揉边慢吞吞走过来，坐在卞蒙身边。

        “因为孤独是生命的本质，只要活着，没有人是不孤独的，朋友多当然很好，但回头想想，好像人生里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由自己度过的。”

        新月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因为”卞蒙没什么焦点地望着前面，声音淡淡地说，“即便是家人、朋友，也不一定全然了解你，有很多话你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说，谁都不合适，跟谁说都奇怪，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最终能了解自己的大概也只有自己。”

        “你想得也太乐观了，恐怕有的时候，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卞蒙顿了一下，扭过头愣愣地看着她，新月满脸无奈地苦笑，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卞蒙忽然仰头一声长长的叹息往身后倒去，砸到了柔软的床上。

        她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拉住了新月的胳膊，两个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倒在床上，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房间里安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一阵，她们忽然默契地扭头对视一眼，然后开始毫无缘故地傻笑。

        像两个生无可恋的悲情少女忽然回光返照。

        笑够了，卞蒙率先爬起来，她的心情好像比之前好了许多，笑着弯起了嘴角，“肚子饿了，走吧，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卞蒙打电话叫了必胜客披萨，等待披萨送过来的这段时间，卞蒙打开了电视，她把装着许多碟片的箱子抱出来，放在沙发上，让新月挑想看的片子。

        “要不然我们看宫崎骏的片子吧，你想看哪部？《哈尔的移动城堡》怎么样？”

        “行啊，”新月坐到一旁，脑袋挨着卞蒙，兴致盎然地拿起几张光碟看上面的图画，“宫崎骏是谁？”

        “一个日本的老爷爷，做动画的，特别厉害，我看过他拍的所有作品”卞蒙半蹲着把光碟放进读碟机里，dvd的小灯慢慢闪烁，她一脸开心地回头，朝新月眨眨眼睛，说。

        “这部片子的男主角叫哈尔哦，长得超级帅，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新月捧着杯子有点儿呆，差点儿被喝进去的一口果汁呛住，她没想到情绪一向克制内敛的卞蒙也会犯花痴。

        “呵呵呵，”新月干笑了几声，抬起脸，忽然很诚恳地说，“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要不要再看看？”

        卞蒙豪迈地一挥手，“不用了，就他了。”

        影片开始的时候，披萨也到了，新月和卞蒙一个沙发上，一个坐在地上，每个人手里抓着一块披萨毫无形象地吃。

        当心灰意冷、逐渐融化的哈尔被苏菲拖着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楼洗澡，围在腰间的浴巾慢慢滑落时，新月和卞蒙笑得无比开心，桌上的披萨盒子差点被她们两个打翻。

        “好看吧？”

        新月笑呵呵地不停点头。

        笑够了，眼里还有泪，新月顿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用手背蹭了蹭有些痒的鼻子，用最随意的语气试探着问，“那这么多片子，你最喜欢哪一部？”

        “都喜欢。”卞蒙声音轻快地说。

        果然，新月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宫崎骏的动画电影每一部我都很喜欢，全部很好看，实在选不出来，不过我最喜欢的一部不在这里。”

        新月疑惑地挑了挑眉。

        卞蒙笑了，笑容里有轻盈的温柔，“这部片子不是特别有名气，但是我很喜欢，名字叫《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

        “恐怖片？”

        “不是，也是动画电影。”

        热乎乎的披萨慢慢变得温热，新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吃撑了，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听卞蒙用轻柔的声音继续说。

        “一个很简单的动画片，没什么情节，也没什么宏大的故事，但很好看，每个人都很好玩。”

        新月靠在抱枕上轻轻点头。

        熟睡中的苏菲不再压抑悲伤，恢复了年轻少女的容貌，只要足够勇敢，开朗乐观，就永远不会老去，新月想，宫崎骏的电影确实很好看。

        “新月，”卞蒙忽然轻轻踢了踢她的脚，“你最喜欢一天的什么时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这里，但是新月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傍晚吧。”

        她伸了伸懒腰，笑着用双手比划着，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愉快。

        “特别是夏天刚下过雨的傍晚，四处都有蝉鸣的声音，河湾里有青蛙，空气特别清新，泥土的味道，花草的味道，都跟平时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就没来由地感到好开心，觉得活着特别幸福。”

        卞蒙在她刚说前面几个字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看上去似乎也很激动，不过即便在激动的时候，卞蒙仍旧是不慌不乱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亮，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

        “我也最喜欢傍晚。”

        “那个电影里有一段我最喜欢的片段，发生的时间就是在傍晚，花和爱丽丝在汤田家的楼下等，一边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们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晚上天气很冷，然后她们”

        卞蒙突然停住，卖关子似的抬了抬下巴，开始慢条斯理地喝苏打水，就是不肯往下说，新月好奇地一直追着问。

        “怎么样了？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最后躲在大货车的车底下取暖。”

        新月睁大了眼睛，“车底下？”

        “对，车底下。”

        卞蒙笑了，“是不是没想到？”

        新月老实地点点头。

        “里面的场景平淡地好像随处可见，所有出现的人物也都是普通人，不过是很可爱的普通人，我最喜欢的是花躺在车底下向爱丽丝说出了那个小小的杀人时间，爱丽丝拉着花在星空下一起跳《森林中的睡美人》，最后她们冷到躺在那辆大货车的底下取暖，我”

        卞蒙顿了顿，她把苏打水放回桌子上，腰背靠在身后的软沙发上坐得直了些，她望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苏打水，温柔而郑重地说，“我也想要一个可以一起躺在车底下面取暖、说话、睡觉的好朋友。”

        “一起躺在车底下的朋友？”

        “嗯”卞蒙慢吞吞地点头，她动作很慢，却很坚定，“如果实在没有，那在电车里输了后，作为惩罚而硬着头皮在车厢里跳舞的朋友也行。”

        新月看到坐在地上的卞蒙回头看了看她，调皮地歪歪头，再一次灿烂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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