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深海

童伊没想到自己不过进去了一趟，出来就发现自家宣师姐多了一个“亲哥哥”。童伊偷偷看了暮春好几次，这两人实在不像啊！

        暮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童伊，或者说除了宣徵，他谁也不理会。

        宣徵给了童伊一个眼神，童伊明白地什么都没问。

        宣徵瞧着暮春焕然一新的华丽服饰，那张恢复如初的脸散发着满足的光芒，脸上扬起的笑容，怎么瞧都觉得贱兮兮的，让人恨不得上去抽几下。

        宣徵看了又看暮春那身新衣服，还是没忍住：“你这是去打劫了谁？”

        暮春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新衣服，他现在换了一个风格，不再是孱弱的药师打扮了，倒像是突然暴富的人傻灵石多的修士，但是明显暮春很满意自己这身新衣裳。

        乍一听到宣徵的话，暮春斜了眼宣徵，不高兴地反驳她：“什么打劫了谁？那是我本来就有灵石，哼，小土妞，是你没见过世面吧？”说完，鄙夷的小眼神落在宣徵身上，然后他继续美滋滋地扶了一下镶金的玉冠。

        宣徵：“……”

        小土妞？

        说的是她？

        就他那审美？

        宣徵无力和暮春争吵，她转身进入百道塔其中一间房。

        那日她利用这里的精神力打败了关山月，而现在她身上纳海珠已经碎了，尝到过精神力强大的好处的宣徵自然想着要继续修炼，那就得另外找法子来修炼精神力，而这百道塔对她来说恰恰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除了宣徵，暮春摆明了一副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费半点心思的模样，蛮多家三兄妹、童伊他们都不愿意和暮春聊天，也就只有梦琦还勉勉强强想着担起“邻家大姐姐”的身份，顺带“照顾”一下暮春。

        “那个，大木她哥，你要不要进去试试？”

        暮春摸了摸自己镶着金边的扇子，语气懒懒的：“去啊。”要不然他之前费心思弄那百功果进来干嘛。

        暮春其实对这百道塔还挺好奇的，在他看来，这塔还真的有点东西。

        暮春起身，将扇子小心收好，随便选了一间房间进去。

        那边宣徵落入了一片深海当中，她还在不断下坠，宣徵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任凭自己不断下沉。她现在倒是学会了凫水，可是在这片深海当中会凫水也没用。

        她的识海的精神力波动严重，在不断叫嚣，暴动，每一缕精神力都在极度排斥着包裹着她身体的海水。

        宣徵在回忆和关山月进入这里的情形，那日也是这样的深海，她和关山月没有任何防备，一开始都想要挣扎，可惜他们两个人对于这片深海而言，就像是不小心掉进来的两粒沙子，结果当然是被浩浩汤汤的海水无情击打、淹没。

        宣徵那次能赢就赢在她反应快，很快意识到这是她心底召唤出来的精神试炼，她不应该用灵力去抗拒，她甚至不应该去反抗，宣徵放弃挣扎，甚至释放出精神力轻轻与深海联系起来，和她想的一样，这片深海真的全部都是由精神力组成的！

        宣徵便是利用深海当中的精神力，将关山月挤了出去，那日她为了尽早结束比试，动用了纳海珠也离开了深海。

        而现在没有了纳海珠，宣徵不可能那么容易轻易脱离出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静的精神力，那海族的精神力是狂怒的，像是疯狂的飓风一样。

        宣徵也算是那海族的学生，她的识海当中的精神力也和那海族一样，带着狂暴，时刻汹涌奔腾，根本无法容忍旁人的精神力进入其中，倘若有人擅自进入识海当中，精神力恨不得撕碎、碾碎任何一个入侵者的精神力，凶残霸道。

        而这片深海截然不同，它平静、包容，容纳任何存在进入它的精神世界当中，宣徵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精神深海当中蕴含着各种风格的精神力量，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的，带着锯齿的，五颜六色的，一碰到就苦到想要流泪的，暴躁像是刚起床的狮子的……无奇不有，而这片深海竟是将这些各不相同的精神力融合成一个整体，像它们本身就是这个深海的与天俱来、不可分割一部分。

        宣徵的识海还在怒吼、叫嚣，但是动静越来越小了，在深海包容下，宣徵的精神力在不断被安抚，慢慢趋于平静。

        宣徵眉眼间一派平和，融于这宁静当中。

        忽然，她猛地睁眼，脸色一变。

        不！不对！

        这里的精神力在同化她！

        宣徵觉得浑身一冷，原本的平静祥和在她眼里成了诡异寂静，这平静包容之下，是看不见的同化，无数精神力被所谓的包容牢牢禁锢在它的平静之下。

        宣徵下意识想要抗拒，她驱动起精神力抵抗着深海的精神力，然而宣徵的抵抗就像是挠痒痒，深海的极大包容，轻而易举将宣徵的利刺软化。

        深海海纳百川，包容一切。

        宣徵绝望地感受着自己的精神力在深海一遍遍地冲刷下，狂暴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

        宣徵的双眼不得不闭上，她还在往下坠落。

        若是有人站在上空望过去，便能看到一片望不见边际的深海，蔚蓝色的海水，澄澈无波，微风吹过，掀起微小的涟漪，轻轻荡漾着。

        远处天际，白云飘飘，真实得像是真正存在这么一个地方，而不是百道塔幻化出的试炼场所。

        宣徵已经不知道自己下坠了多久了，她的识海一派平静，精神力没有任何波动，就连她本人心绪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但是她还活着，仅仅活着。

        宣徵一动不动，她能感受到深海的精神力还在不断同化着她的精神力，宣徵想，等它同化完成的时候，她可能就要消失了，她的精神力应该就会成为她先前感知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精神力中一员。

        难怪深海中囊括了那么多种精神力，原来这都是它同化的，还是不是也代表着在她之前也有无数人消失在这深海当中？

        宣徵明知自己再这样下去，将会消失，可是她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欲|望，甚至她对于自己的消失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深海意志察觉到宣徵的放弃，放松了对宣徵的隐形禁锢，宣徵能够睁开眼了，她平静地看着头顶蔚蓝的海水，静静等待着深海完全侵蚀同化掉自己。

        温凉的水波打在她的脸上，宣徵有些艰难地回想过去的时光。

        想起了讨人厌的暮春，宣徵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会这样当初就应该下手更重一些。

        想起了梦琦姐姐、蛮多家三兄妹，他们其实都挺好的，宣徵和他们相处挺开心的，还有童伊，她明明还想着把人带回宗门的。宣徵在内心默默跟她道了对不起，她怕是做不到了。

        提到童伊，宣徵难免又想起了秦素灵，也不知道在她消失后，秦素灵能不能亲手杀死秦不言那个畜生。宣徵祈祷，秦素灵可一定要揭穿秦不言那个王八小人呀，他两次追杀差点弄死她了。

        宣徵继续回忆，她出生以来，在天虚宗的时间是最久的。

        宣徵不由得喃喃出声：“佟欣，乔鸣雨，鹤老，安岸师兄……”还有好多好多人，她在天虚宗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她收获了很多，朋友之间的真挚，师长的爱护，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流出，很快就混在了海水当中。

        她思绪回到了万年前的前云星域，枷锁和天谴落在神剑一族身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罪孽，那座天堑城里藏着那场悲剧的导火线，点燃了一场持续万年的天罚，清霓神剑陨落，神剑一族覆灭。

        无法挣脱的宿命感缠上宣徵，宣徵原本平静的心绪发生了波动，然而下一刻在深海的抚慰之下，那些情绪如同那滴转眼消失的泪珠一样被海波拂走，宣徵心绪再次恢复平静。

        她的时间还在往前走，没了前云星域，没了天虚宗，那是凡人界。

        宣徵变成了一个凡人。

        那是一个孩子，哪怕身负灵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会术法，会冷会热，会饿会渴，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的身边都只有老祖。

        八岁的她，会因为羡慕隔壁小花家的棉被，晚上偷偷蜷缩起来哭。

        七岁的她，会因为不小心打翻了碗，眼泪哗啦啦地流。

        五岁，三岁……她哭得越来越大声，她在不断流泪，宣徵也在流泪，泪水全部消失在海波当中，不留任何痕迹。

        “不哭了，孩子。”

        宣徵喃喃：“老祖……”

        ——

        “老祖，小花家有好多人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为什么我们家里只有……唔，一个，两个，才两个啊？”

        “我们家也有很多人，只是他们不在这里，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家。”

        “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这里不是，宣徵，回到家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

        “祖祖！”

        “小心点，别摔！”

        ——

        “祖祖？”

        “宣徵，你终于会说话了。”

        ——

        “是宣家的孩子，你以后就叫宣徵。”

        一个神魂缓慢凝形，立在嗷嗷待哺，哭得全身涨红的婴儿面前，他的手轻轻落在婴儿头上，婴儿顿时不哭了，含着泪光的眼，黝黑清亮，神魂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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