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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落败的快感


  陈星泊一句反问,让探访室里的空气恢复死寂。

  两人目光对视,眼神皆是变换无端,最后都化为冷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徐闻问。

  “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有多早?”

  “嗯……”

  陈星泊回忆起来,神态轻松,“大概在你咬死了,非要350万一期出场费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了。后来和王鑫那傻子谈合同,他主动抛出阴阳合同的主意,我就已经确定了!”

  徐闻无言以对,后背冷汗涔涔。

  他本以为,陈星泊只是被抓了之后,回忆整个事件的经过才会发觉自己是被陷害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在事中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那现在是几个意思,他明明知道有陷阱,还跟个傻子似的往里钻?

  徐闻不由得后背发凉,抬起头,对面的陈星泊仍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陈星泊笑道:“不过不得不说啊,你这局布得真是巧妙,每一个细节都合情合理,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可还是被你看穿了!”徐闻冷道。

  “那没辙!”

  陈星泊两手一摊,非常无奈,倒显得好像他才是那个赢了的人。

  他笑道:“我这人向来不走寻常路,你置身其中,把每个细节都做到完美,自然觉得滴水不漏、稳操胜券。但我跳脱在棋局之外,上帝视角一看,很容易就看出来你在布局!”

  徐闻顿了顿,表情十分严肃:“你一直在棋局之中,跳脱之外……这话怎么说?”

  陈星泊却是摇头一笑。

  “不说这个!虽然我发现了你在设局,但也只是发现了而已,许多细节我至今想不明白!比如你是怎么和吴蝶达成联盟的,又是怎么让节目组导演主动提出阴阳合同的……啧啧,太牛掰了!”

  这话一点不做假地在夸徐闻,可现下,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精巧布局被彻底破解,而是因为,对面这个男人在明知有坑还往里跳,这种自杀式的行为实在太让他震惊了。

  “为什么?”好半天,他才问出这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

  陈星泊重复着这三个字,平静笑容里钻出了一抹苦涩。

  “嗯……”

  他突然认真道,“我问你,你……爱沈安然吗?”

  徐闻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儿来了,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陈星泊笑了起来,眼神望向远处,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淡然道:“年轻人,你要知道,‘爱’其实是一个特别恐怖的字眼。”

  “演员有剧本,只要演技过硬,就可以在大荧幕上爱得死去活来!可现实没有剧本,生活里都是细节,所以爱一个人,是不可能演出来的,演技再好也没用。”

  “虽然她表面上就是一个热恋中的女人,眼神和行为也完全没有任何破绽,可你身处其中,就是能准确地发现,她不爱你!”

  徐闻沉默。

  陈星泊苦笑起来:“可我就是贱啊,明知道她不爱我,在利用我,我还跟个傻狗似的跟在她后面舔!”

  “你说奇不奇怪,我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上过的女明星也有两位数了。比她好看的,比她年轻的,比她骚的,什么样的都有。”

  “可我就是爱她,即便她一次又一次把我虐得死去活来,利用、抛弃,连眼睛都不眨,可我他妈就是躲不开逃不掉,明明看到是陷阱,闭上眼睛也要往里跳!这是不是就叫贱啊?”

  “很贱是吧!我也知道很贱,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能怎么办,只能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

  “你不是要利用我吗,要玩弄我吗,那我就把自己逮起来,嘿,我看你还怎么利用我!”

  陈星泊说到最后,语气特别调皮,像极了一个高智商的小孩子在玩游戏,而现在关在监狱里,只是一个常胜将军故意输掉,享受这种猎奇般的落败感。

  徐闻后背森寒。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早就发现了我的陷阱,但并没有阻止和反击,反而故意往里跳,就为了摆脱吴蝶的控制?”

  “你不相信?”

  “……”

  徐闻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太震撼了。

  陈星泊冷笑道:“你的计划很好,但也不是没有漏洞。如果我按剧本走,和王鑫单纯签了个阴阳合同,而没有收任何一丁点回扣。你想想,沈安然会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摘干净吗?”

  徐闻沉默,这的确是他觉得整个计划里,唯一不可控的一环。

  他可以引诱陈星泊和王鑫都往坑里跳,但涉及到阴阳合同的具体谈判细节,作为“局外人”,他就完全没办法把控了。

  按理说这个计划以沈安然的名声做赌注,很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徐闻不应该这么鲁莽冲动才是。

  但他没有选择!

  这个局的诱饵非沈安然不可,而陈星泊又不得不除,所以他只能一咬牙一狠心,富贵险中求。

  毕竟,沈安然的名声可以舆论公关、慢慢洗白,但陈星泊留在公司一天,那他们就多一天危险。

  保不齐哪天,两人就被算计得身败名裂,甚至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比如上次的酒店灌醉事件!

  徐闻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

  但他没想到的是,陈星泊不但成功进入圈套,还贪心大起,从中要了20万的回扣。

  这样一来,在网友眼里,他促成阴阳合同的行为动机就完全合理了——为了钱。

  事发后,这也的确是陈星泊担下全部骂名,沈安然舆论反转的关键。

  徐闻对这个细节并没有多思,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不爱钱的,陈星泊搞这一手,非常合情合理。

  而他要是不这么做,沈安然就麻烦了。

  因为不合逻辑。

  一个资深的经纪总监,年薪百万,冒着身败名裂吃牢饭的风险也要签这份阴阳合同,整个过程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这显然非常不合理。

  这个案情要爆出来,即便作案事实完全成立,网友也绝不可能相信沈安然真的无辜。

  毕竟陈星泊要是没有任何作案动机,那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他得到的好处不在合同里,而在合同外。

  至于这合同外的好处是谁能给他,那就显而易见了——谁是阴阳合同的最大受益人,那就是谁呗!

  一旦这个猜测逻辑成立,沈安然洗白的难度,会比现在大上十倍。

  ……

  回顾整个过程,徐闻还以为是陈星泊的贪性大起,让他省去了为沈安然洗白的麻烦。

  可没想到,这个他一心要除之而后快的对手,在整个计划里不但乖乖配合,还主动承担起给计划打补丁的工作。

  徐闻彻底懵逼了,赢家的自豪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只有后知后觉的心有余悸。

  陈星泊却淡然一笑:“别想多了,你赢得很光彩,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即便我没有要拿20万,以你的能力再加上沈安然的人气,最多三个月就能让她恢复风评和热度。”

  “而现在,我之前那些案子被翻出来,墙倒众人推,判刑至少五年起步。三个月换五年,你不要太值好吧,就别在我面前装这副输家的嘴脸了!”

  徐闻仍是面如土色,看向陈星泊的眼神少了厌恶,而多了几分敬佩。

  “你不后悔吗?”他问。

  “后悔?”

  陈星泊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坐牢而已,又不是枪毙。在局子里待个几年,让我彻底对那个娘儿们死心,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出去以后,老子还有上千万的财产,到时候有钱有闲,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度余生,没准还能扮个魅力大叔继续泡妹子,不要太爽好不好!”

  徐闻听他语气淡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即便之前对他有再多恨意,这时也荡然无存了,毕竟说到底,他也没对沈安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徐闻之前恨他,多半的情绪是一种正义感使然,瞧不起他这种无底线的渣男败类而已。

  可现在,看着败类也为情所困,被一个女人蛰得遍体鳞伤,不惜用自残的方式来戒毒,徐闻不由觉得他可怜。

  再想想,他犯的罪也受到了惩罚,造的孽也有了报应,徐闻对他的恨意也就彻底消解,心里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探视时间也快到了。

  深谈至此,徐闻把此行的目的彻底咽了回去,觉得没有必要。

  但陈星泊却仍然聪明,笑道:“我不会给吴蝶作澄清的!老子这一辈子被她折磨得还不够啊,都把自己送进局子里了,还要替她洗白?!我就算贱,也还没贱到这种地步吧!”

  徐闻淡然一笑,没再回应,起身离开了。

  ……

  虽然陈星泊嘴硬,但几天后,《上京都市报》在对这起“阴阳合同”进行跟踪报道后,刊发出了对陈星泊作出的最新访问稿。

  稿子里,陈星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对沈安然在这起案件中扮演的角色进行了澄清,坚定表示她完全不知情。

  而对于当前黑得体无完肤的吴蝶,他也作出正面回应。

  原话是:“吴蝶要是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我还敢带她那么长时间了?!”

  记者再要深问,陈星泊却不肯多谈。

  报纸发行后,这句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上热搜。

  虽然只有简单两句,但还是引发了无数网友的解读,点赞数最高的一篇帖子只有寥寥数语,却精准命中脉门:

  第一,阴阳合同的最大受益方是明星本人,经纪人只能跟着喝点汤,所以陈星泊犯下这么多案子,很可能不是主动为之。

  第二,陈星泊带过很多大牌艺人,但超过两年的只有吴蝶一个,可见他虽然贪,但小人群而不和,他也不敢跟那些知法犯法的艺人共谋太久。

  第三,吴蝶性子冷淡、演技好,不存在主动犯案的动机和可能,对陈星泊来说很好掌控。

  第四,吴蝶走的不是资源路线,巅峰时期嫁人隐退,没有利用阴阳合同搞钱的空间。

  综上所述,两人是纯合作关系,所以合约期才最长。

  如果在陈星泊的解释发布前,有网友这么分析,那绝对会被喷得体无完肤。

  但仅仅因为当事人两句话,舆论就瞬间倒转。

  明明他说得暧昧不明,解释的力度也不坚定,但网友偏偏信了。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如果陈星泊一本正经地解释,很可能会被怀疑是不是被收买了,或者被威胁了。

  可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看似解释了,其实没解释,看似没解释,其实又解释了。

  这种情况下,网友反而愿意相信他的话。

  于是同样的案件背景下,大众的态度和心理倾向发生了颠覆性地转变,吴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恢复了清白!

  从始至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徐闻看着舆论发展,也是哑然失笑。

  陈星泊这简单两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所有经验和心得,将大众的心理摸得透透的。

  他说不会帮吴蝶澄清,可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爱她的本能,出手帮了她最后一次——即使他现在的下场,完全是这个女人一手造成的。

  徐闻不由感叹:希望这几年的牢狱生活,真的能帮他忘记吴蝶,恢复灵魂上的自由吧!

  ……

  随着阴阳合同案件的平息,娱乐圈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这段时间,圈中的大小明星几乎人人自危,炒作的不敢再炒作,曝光的不敢再曝光。

  以往那些恨不得住在热搜上的明星,现在也不敢再嘚瑟了,恨不得直接隐形,让网友忘了自己的存在。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混,有几个是干净的,福尔摩斯网友一查,只怕都有点判头!

  在这种环境背景下,沈安然终于拍完了她职业生涯的第二部电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上京家中。

  在进家门之前,她有满肚子的疑问,比如阴阳合同案的真实情况,比如吴蝶和陈星泊的八卦轶事……

  沈安然这么好奇也是没辙!

  虽然她也是案件的当事人之一,但因为被徐闻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完全没有代入感,前半程毫无所知,后半程则和众多网友一样,吃瓜吃得无比兴奋。

  如今案件落下帷幕,但很多谜底还没解开,沈安然当然好奇得抓心挠肝,按密码的手都是抖的。

  然而不等她输完六位密码,门却“滴答”一声开了。

  徐闻一身平常家居服,出现在门后。

  沈安然露出灿烂笑脸,大喊:“哥哥,我回……”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猛然抢入怀中,一个炙热紧密的拥抱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徐闻一动不动,头埋在她的秀发里,许久才低声嗫嚅:

  “老婆,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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