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楼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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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
夜色正浓,本以为泡个澡会舒服些,奈何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渡凡庵那日,顾重禹望我的神情:‘那年雨下初相识,执伞相望,山河无色,西风知我心,亦如今日。’
亦如今日。
天宝九年,重阳佳节。
我随楚弘逸登高赏菊,行至山腰他与同僚饮茶叙话,我贪恋山顶秋色独自走开,虽采了几个酸果子,却在林里迷了路,正是天公不作美,又降小雨,慌乱之际还摔了一跤,跟着自摘的果自子翻滚了几圈,身子重重撞在银杏树下,萧萧落叶,仰头只看见了顾重禹,霎时间也不觉得疼痛,仓惶起身,才见树下还另外两个少年。
当时只想问个路,奈何身子寒冷神情楚楚,雨水从眼睫滴下,寸寸肌肤如白玉万般娇柔,顾重禹瞥了我一眼,孤傲的神情下竟生出一丝腼腆,他身后的司马少卿见我站在雨中,将自己的油伞递来,我接过油伞连声道谢。
司马少卿呆呆望着我:“这,这边已经没路了,姑娘该往回走。”
“还请公子引路。”我神情无助不知东西南北,一身湿漉漉的模样,光是站在几位少年郎面前亦是难为情。
上官叙奉拉了拉司马少卿,他才从雨中行到自己伞下,两人恭敬的望着顾重禹,似是要听他的吩咐,顾重禹见司马少卿给我递了伞,我身子湿透,现场又都是男子大为不妥,解下自己的蜀锦披风披在我身上,他的披风清香四溢也很暖和,我抬眸望他,颇为感激:“多谢公子,不知府上何处,改日定会送还。”他这披风绫罗蜀锦,是珍贵物品。
顾重禹为避免与我直视,只向前方看去,似是在思考路线:“我带你走。”
“多谢公子,不知府上何处,日后好登门致谢。”我执着的望向他,心中生出欢喜,两次问及府邸,也是真心想认识他。
顾重禹见我眉眼含情,仓惶行去,随意应付:“不必了。”
我见顾重禹窘促的模样,偏偏走到他身侧,温笑:“你是汴京人?我竟未见过。”言下之意公子生的这样好看我竟不识,真是不该。
“……”顾重禹闻言心中微漾,低眸望我神情楚楚,竟有心思说笑,不自觉间放缓了步伐。
“你才几岁,汴京记册三十万户,你未见过的人怕是数不清。”上官叙奉见顾重禹未搭话,在我身后正声回言。
“其他人未见过不打紧,这位公子未见过却是天大的损失。”我一脸认真的望向顾重禹,嘴角不自觉露出悻悻笑意,顾重禹止步望我,目光难掩柔情。
今日他举觞饮酒,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百转回肠,令我心乱如麻,夜不能寐,无计消愁,秉烛窗前,只道十五的月亮,它好圆。
月笼轻纱缓缓退去,空留满院柔情,我匆匆研墨,决意执笔断相思,再不念此人,再不念他。
翌日,昏昏沉沉不醒,隐约感觉房里嬉戏声此起彼伏,像是少女叙话,又像是在念诗作词,听不真切。
原是秋怡望南左右等不及,便来房中唤我:“茵茵快起来,午膳也要错过了。”
秋怡急声道:“该起来了,程公子早已恭候多时了。”
望南嗤笑道:“茵姐姐快起来罢,我哥哥要走了。”
“什么?”我努力睁开眼,再次确认道:“平洲,表哥要去哪儿?”
“哈哈,此事需得他亲自跟你说,我们可不敢先说了。”秋怡边笑边吩咐丫鬟给我更衣。
望南拿起案上的稿纸嬉笑着问:“茵姐姐,这再不念此人,此人是何人?竟写了十八遍。”
“你这鬼丫头,何须多问?”秋怡也拿起满案稿纸翻看:“此人是负心薄幸之人,不念是对的。”
“你们别看了,出去等我罢。”我衣衫不整鞋未穿好,只催她们快别看了。
“这里写的,正要请教茵姐姐。”望南拿起另一张宣纸做摸做样的念道:“金枝红鸾适君愿,怎堪见,满庭月下歌舞欢;”
“梦醒秋晚少年游,空相望,徒饮西风强颜笑。”秋怡接了下句。
“你们快住口。”我拖着鞋子要去抢她们手上的小词。
两人拿起宣纸向屋外跑去,嘴里齐声念道:“再回首,千般往事一壶酒,入肠愁,执笔相思走。”
“你们还回来。”我又羞又急,她们只笑着跑远了。
徐姨端了热水进屋,转身将房门关起,不悦道:“两位表小姐如此无礼,当真毫无大家闺秀之姿。”
“罢了,我倒是羡慕她们无拘束,快些替我梳洗,我要去前厅。”我按捺不住急声吩咐。
“是。”徐姨快速替我打扮了一番后疾步往前厅行去。
因楚弘逸在,我们未作嬉闹。
匆匆用了午膳便要随程步云出门去玩,有平洲作陪,楚弘逸自然不会反对,只是玉笙有功课未完不能去。
秋怡望南我们三人乘车,平洲程步云步云两人骑马,东弯西绕到了一处勾栏之地,此处之热闹不亚于醉仙楼,一路上当街叫卖者,杂耍卖艺者,成队结游者,沿街车马拥堵我们下车步行,平洲时时随在我身侧,程步云兴高采烈的跟秋怡说话:“你说的都对。”
“那是自然,若有人对我负心薄幸,我才不会喝酒写词,我只会一刀砍了他。”秋怡认真道。
“你乃女中豪杰,谁人竟敢负你。”程步云嬉笑讨好。
平洲看向人群,顿觉有异动,虽面不改色却在心中暗暗提高警惕。
望南见他奉承秋怡,问道:“这地方被你说的这么好玩,怎不见你带你的亲妹妹表妹妹来玩,却带我们几个来?”
“步月已回兖州,茹茹醉心胭脂水粉,跟她说了她也不感兴趣,何况近日有个徐州夫人在府上做客,茹茹与她是相见恨晚,早当成亲娘来待,八成是有好事将近,又何须去理会我。”程步云回笑。
“什么好事?”秋怡望南问。
“还能是什么好事,这徐州夫人之子,明年要参加殿试,若是高中便是进士之才,且尚未婚配,茹茹心底可是喜欢的紧。”程步云娓娓道来。
“又不是一定能中,又不是文武状元,何至于稀罕成这样。”秋怡不以为然。
“还要文武状元,你这要求着实是高。”程步云回。
“怎么,我李秋怡镇关将军之女,还配不上不成。”秋怡直言质问。
“配的上,自然配的上,天皇老子也配的上。”程步云喃喃嘀咕着。
“你偷摸摸说什么。”秋怡似是未听清。
“我是说,这殿试之难,难于上青天,就算真的高中,这区区状元郎怎能与你相配。”程步云正言回答。
“要我说,高不高中无甚紧要,你看平洲,也未参加过什么殿试,不还是照样拜将封侯。”秋怡养在舅舅家,本是为了能和平洲培养感情,奈何十几年过去了只培养出了姊妹之情。
“是,毕竟这世间只此一个凌平洲。”程步云似是仰慕不已。
“你也不必自轻,你文采出众,又擅诗词,我想你也不是样样都不如平洲。”秋怡宽慰。
程步云面色讪讪,再望凌平洲正气凛然不怒自威的模样,只得枯笑道:“只愿近洲者厉。”
望南见我与平洲都不说话,如是催促程步云:“这弯弯绕绕的,倒是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就这儿了,一定会让你们不虚此行。”程步云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屋外停下,看模样听声音都无特别之处,他试探着先一步行了进去。
望南欲进门时被平洲拉住,低声嘱咐道:“这勾栏之处人多杂乱,方才人群中有契丹人的身影,你告知他们多留神。”
望南看了看平洲,又看了看他身侧的我,轻声道:“好,你不必顾我,茵姐姐不会武,你全心护她便是。”
“嗯。”平洲松开望南的手臂,随在我身后进了屋。
原来这外屋只是一处过堂,往里走还大有名堂,程步云在里屋交了入门费,我们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过廊行到一处暗楼前,整个暗楼柔光四溢,特制的纱窗隐约可见人影流动,屋内靡靡之音□□之声四起。
程步云小心翼翼的看了平洲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屋内彩绸柔纱为饰,软香扑鼻,钗花男女或勾腰搭背,或调情欢戏,往里走去,右边多为彪形大汉纨绔子弟押注□□,大把的铜钱银两哗哗作响,左边有层层彩绸遮挡,我们向里面行去,装饰怪异之人应接不暇,最里面有一个半圆形露台,左右两边是通往楼上的弧形楼梯,四周点着油灯,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大厅中有上百盏,或悬挂或附墙,抬头望去,楼顶盖的竟是彩色琉璃瓦,这东西在民间可极为少见,楼上设置雅座厢房,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片刻只见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走上擂台,主事者一一介绍:“稍候嚣十娘对战鞑英娘,看好谁皆可下注,可打赏。”
“哈哈哈哈”。”一阵笑音传来,不知何时一位妇人打扮的男子出现在身前,他媚笑着招呼道:“奴家瞧几位公子小姐眼生,不如请上二楼雅座观赏。”
“请。”程步云对平洲恭恭敬敬。
平洲引我走在前面,二楼果然别具一格,雅座上点的是蜜蜡,蜜蜡中的香料虽不是上好的,可普通人是万万用不起的,就连官宦人家也不常用。
程步云又打赏了这男伶些铜贯子,男伶边给我们斟茶边笑着介绍道:“这白日是普通的相扑表演,夜里有更好瞧的,稍候看累了去雅间歇息着,我唤几个标志些的丫头小厮给公子小姐们捏捏肩捶捶腿。”
平洲见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我们多番打量,厉言道:“退下。”
程步云忙笑:“桑牙,你还是先下去吧,我们爷自有安排。”看来程步云与这个男伶是认识的。
桑牙见平洲不甚好惹的模样,又见程步云笑着阻拦,如是知趣退去。
露台上两个女子缓缓脱下薄薄的外衫,上身只一件兜兜勉强遮羞,卖弄着香肩后背,下身只一条宽薄底裤,赤足站在台上,台下人层层围挤欢呼雀跃,两个女子角逐抵在一起,奋力想要扑倒对方,在戏耍声中两人逐渐纠缠扑倒在台上,玉体扭动,香艳无比,令人脸红心跳,看到激动时不少豪客向台上抛洒铜钱珠子,我瞪大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望了望平洲,见他额鬓渗出汗丝,望南最是难为情小脸蛋儿红彤彤,秋怡亦是强装镇定一双手抓住桌角像是要扣下一块来,程步云边看边察言观色,见平洲神情不喜,慌忙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不想竟是这番,我发誓,我上次看的不是这样的。”
“走罢。”平洲冷冷的看向程步云。
“好,好。”程步云不再啰嗦赶紧起身开道,我们逐一随在他身后。
“哟,这就要走了啊?好戏还在后头呢。”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无赖地痞挡住了去路。
“赶紧让开。”程步云呵斥。
带头的地痞肤色黝黑,身体看似强健,唇色却微微发紫,有中干之相,他一脸□□道:“让开?当然可以,只是,几位小娘子,得留下来陪爷喝几杯。”
程步云怒骂:“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
带头的捧腹大笑:“什么人?男的俊,女的美,都是我黑老大的人,哈哈哈哈。”
“你,你这泼皮快快让开,我们将军姑且不跟你计较。”程步云厉声呵斥。
“将军?哈哈哈,油头粉面的小乖乖,将军在哪儿呢?老子还没有见过将军呢,站出来给爷几个瞧瞧?”黑老大狂笑,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平洲轻声在我耳畔低语:“茵茵站到我身后。”
我颔首乖巧的站到平洲身后,平洲向前走去,秋怡望南纷纷让开,程步云见势头不妙赶紧躲到秋怡身侧。
黑老大见平洲气势凌人的站到面前,半信半疑的问:“你,你就……”
不等他说完,平洲一脚将他踹飞,只听‘咚咚咚咚’撞倒身后一片,从楼梯滚落,哀嚎声四起,顿时闻声之人纷纷向这边张望,露台上表演的人慌乱退去,议论云云。
平洲自顾向前行去,才下楼又几个壮汉挡住了去路,个个身材魁梧气势汹汹,平洲不屑的瞧了几人一眼,远看人群中还有不少兵卒也在取乐,却见怪不怪对闹事者视若无睹,其中一个壮汉突然发力,紧握拳头便向平洲砸来,平洲牵住我的手腕从容侧身,轻巧躲过这蛮力,又是一脚便将蛮汉踢开,蛮汉吃痛在地上打滚,其他几人见状同时围攻上来,平洲牵我飞跃到几人身后,待他们转身时平洲随意掀起桌上之物掷向几人,砸的他们脑门砰砰作响,他们吃痛不已面目狰狞,再举起大刀欲要砍来时,平洲厉声呵斥道:“你们可是不想活了?”
彪形大汉愣了愣,均是跃跃欲试之态,平洲轻蔑一笑,只牵我往门口行去,彪形大汉见平洲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怒意顿生齐齐向平洲重刀砍来,平洲回身杀气腾腾,一招摧云掌轻易击落他们手中的大刀,几人只觉手掌发麻不住颤抖,铁器落地叮叮当当,几人面面相觑生出惧怕之色,此时人群中又冒出几个武士模样的青年,拥护着一位灰衣男子,大汉拾起大刀相继退到一旁,灰衣男子呵呵笑道:“大家都是来玩的,不如交个朋友好了,何必大动干戈呢?”
平洲打量了他一眼,依旧不予理会,灰衣男子见状眼神流转到秋怡望南身上,愣声喊道:“你只顾身边的小美人,这两位可是送给爷几个当见面礼了?”
我担忧的望向对面三人,再望了望平洲,他只低眸看着我道:“别怕。”
“跳梁小丑。”秋怡拔出腰间的软剑,轻声问道:“谁想先来试试?”说罢便执剑斩向灰衣男子,武士呈护围之势,秋怡出剑拼杀,望南让程步云在中间,她防守式随在最后,平洲悠闲的观察战况,程步云心惊胆战吓的哆哆嗦嗦,几个回合秋怡越发吃力见程步云碍手碍脚如是一掌将他推出,平洲伸手扶住他才站稳,望南也加入打斗,几个青年男子只与两个小娇娘打的不相上下,观看之人无不咂舌。
平洲又仔细瞧了一眼这灰衣男子,实在认不出是何人,便毫无兴致再耗费时间,只见他飞身跃去一招横扫千军如卷席,青年武夫皆重重摔倒在地,虽吃痛的紧却并无性命之忧,灰衣男子见无人再能奈何平洲,定目瞪住他打量一番,神情若有所思,恶狠狠的说道:“你且等着,就怕你不是将军,自有人叫你不能活着离开汴京。”
听语气他是听说过平洲的,平洲警觉的望了灰衣男子一眼,看似毫不在意,任秋怡望南程步云先走,他随在我身后再无人敢拦,几人阔步离开了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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