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平则怨

八月初三，武韶在公孙师爷跟前上完了一堂课的时候，顺道在梁王府用了午膳。因梁王并不在意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又一向喜欢在午膳的时候说事情，因此妾室午膳、晚膳作陪的时候并不太多。

        武淳进来立在边上陪侍，递给武三思一张纸。武淳道：“这是我列出来的王府晋封侧室的名字，王爷给看看，有什么不对的，我再去改。”

        梁王瞧了一眼，旁边立侍的女官很有眼力见儿地双手递上一支笔，梁王在上面改了改，顺手递给了武韶：“你瞧一眼，回去誊抄一份完整的，晚间进一趟宫，拜会一下上官婉儿，将这份单子交给她。”武韶低头看了一眼，嫔位是一位姓李的娘子，并还有两位美人，五位采人。五位采人之中有一个名叫“金徽月”，这个名字被武三思的朱笔勾去，换上了另外一个名字。武韶知道，这就是月娘了。

        武韶忍不住看了武三思一眼，武三思却正笑对武淳说：“可别让后院的侧室们知道这单子是你拟的，要不然他们非得记仇。”武淳亦笑：“只要王爷不说，您的娘子们谁会知道？”武韶问：“妾记得王爷本该有一妃二嫔四美人八采人的，怎么除了王妃娘娘，其他的位子都只占了一半？”武淳道：“自然是为了后院安宁。若是都占满了，要不就是有的觉得升迁无望，索性开始胡作非为，要不就是有人看见位子满了，要想再上，只能将上面的人除之后快了。”

        武淳了悟地点点头，看着被勾去的月娘的名字，还是没有问出口。梁王却道：“月娘刚进门，又没有显贵的母家，这张单子上的女人都身份贵重，她出现，于理不合。她代管后院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正妃刘氏一贯不得人心才如此的，若是再加封，人心不服，后院起火，遗患无穷。”

        武韶沉默，其实从梁王和角度看，这么做的确是最合适的法子，但武韶那天听见了梁王的话，知道月娘对梁王的心意，心下却有些黯然，正因为明白，所以才觉得残忍。但若是换了武韶，也必是相同的做法，所以她只能闭口不言。说白了，她同梁王是同一种人，两年长安的流浪将她的心变得又硬又冷，因为在难关上遇上的都是白眼和苛待，因而不觉得有善待别人的必要性。武三思说：“韶儿，我想来想去，既要出征了，本想着带着你去，但你毕竟年幼，战场又凶险，还是留在洛阳吧。公孙师爷和武淳肯定是要跟着我去的，想来小白怕也是要去，至少得要盯着粮道，梁王府我已经安顿过了，王妃病了，一切都听月娘调度，但你自己那边，课业还差得多，月娘包揽全部也是多有不便，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依然拜托上官婉儿多照应照应你。除此之外，我特去陛下跟前求了一道恩旨，请周国公武承嗣代为照料。我给你留个卫队，总数大约有六七十人，如有紧急事情，也算是个保障。”

        武三思既拖了上官婉儿照料她，又特意请了这样一道旨意，其中必然有区别，可区别是什么呢？武韶问：“王爷，您是说，有人想杀妾？”武三思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正因不确定，所以才要这么安排。”武韶豁然开朗，上官婉儿是私下托的，她应该和武三思私交甚笃，武承嗣是在天子面前托的，看来他就是想动武韶的人了。只有将武韶的生死托付给武承嗣，在武三思不在的时候，武韶不论有什么闪失都是武承嗣的过错，他才不会，也不敢动手。

        至于武承嗣想杀她的理由，其实和武三思将她捡回去的理由一样，武三思长女尚在怀中，但天子已经是天子，现在还处于摆平一切反对声浪的阶段，一旦过上两三年，天子坐稳了朝政，肯定还是要任用原先的老臣，也要修补与李唐的关系，联姻势在必行。那个时候，武韶应该刚刚十三四，正是议亲的年纪。武承嗣、武攸德和武敏之都已经有了正妃，显然纳一个李姓旁支的女子为妾并不足以一次性修补他们的关系，他们几个也没有适龄的儿子，唯一的男子还是武攸德的庶子，其母出身烟花，过于低微。况且娶妻总没有嫁女儿有诚意些。如果在这之前武韶消失的话，代替武韶的一定是武承嗣或者武攸德的女儿。武攸德还好，尤其是武承嗣，本就觉得与武三思身份也不差什么，借着这场姻亲，其地位肯定要压过武三思去。如果某位太宗子孙娶了武承嗣的女儿，如果皇位的后继者出现在他们之中，几乎可以说，武承嗣的赢面比武三思还要大。武韶是武三思领回来的，自然和武三思更加亲近一些，不论这个事情怎么算，至少不要一败涂地就好。

        武韶说：“妾明白了。”

        武三思叮嘱道：“你同我的儿女们不一样，他们在梁王府的院子里，并不会有哪个胆大包天的能闯进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学习，骑马射箭武功兵法更不能丢，周国公同我说，他们家也聘了先生，年前给你的侄子们开蒙，你同去听一听，公孙师爷平时教你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四书五经反倒没怎么好好讲过。”武韶颔首：“是。”顿了一顿，武三思又道：“不要欺负别人，也不要被别人欺负了。得空的时候就去拜见天子，恭敬守礼些。”武韶将头更低：“是。”“我叫月娘给你拨了五千两现银过去，有些是折成黄金的，你开府没有多久，不比我在的时候便捷。”

        武韶抬起头，道：“是，多谢王爷。”

        内宫。

        皇帝拈着糕点送进了口中，笑道：“韶儿这糕点做得不错。”

        武韶跪坐在下首，显得有些拘谨：“陛下喜欢就好，馅儿都是不一样的，吃个新鲜。”

        皇帝道：“朕瞧着你欢喜，你不必这么拘谨的。”武韶讷讷地干笑：“是，陛下宽慈。是臣得见天威，情不自胜。”天子微微颔首：“一切都还习惯吗？挪了新府邸，不同三思一起住了，可还习惯吗？”武韶拜道：“是，多谢陛下关怀，梁王将臣看顾得极好，臣也极喜欢陛下赐的宅子，一切都好。”

        天子说：“好，你要多学些东西，将来好成国家的栋梁之才。也不用太刻苦，要劳逸结合。太平最喜欢办什么诗会啊游园会啊之类的，是个爱热闹的，朕想着，你们或许相投，可以多一起游乐。太平喜欢叫婉儿一起，婉儿大才，你跟着她也能多学些东西。”武韶道：“是，臣拿了梁王新晋嫔御的册封单子，正要交给上官大人呢。”

        良久，武韶终于退了出来，她扶着内监的手，只觉得腿肚子都要抽筋，今天这一劫躲过去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武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上官婉儿，去的时候，果然太平公主在。上官婉儿的五官并不算十分精致，只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看着就让人精神振奋。太平公主懒懒地斜倚在一旁，看着上官婉儿处理公事。太平与天子长得极像，若有不同，只能说天子年纪已经大了，只能从眉眼间看出当初的绰约风姿，而太平公主正当盛时。太平公主性子热络洒脱，言谈风趣，清朗健谈，武韶见了，倒当真是喜欢，亦觉得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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