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助理

虞轻轻已经两个月没有正式工作了。

        像她这样的十八线小演员，能演的都是出场仅有几分钟龙套角色，就这样还僧多粥少，去晚一步就满员了。

        再加上这两年影视行业也非常不景气，今年还开工的剧组只有去年的一半、前年的三分之一，这让虞轻轻本来就不光明的前途更加黯淡了。

        虞轻轻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习惯之后开始麻木了。

        演戏没收入，养不活自己，很多同行已经开始做副业了。虞轻轻也找了个副业——卖魔芋粉。

        她的魔芋粉主打0脂肪低卡路里，吃到饱不长肉。虞轻轻主要卖给自己的同行们。

        演员要上镜，对形象要求高，要瘦就要管住嘴少吃东西。说起来轻巧，肚子饿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嘴馋起来看见什么都想吃。

        这个时候虞轻轻瞅准时机，只要把魔芋粉拿出来，不用三句话就能拿下一个客户。

        虞轻轻在各个剧组东奔西走，角色没演上几个，魔芋粉倒是卖得红红火火。

        又是奔波的一天结束，虞轻轻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影视城回到自己的出租小屋，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北方的冬天冷得让人瑟瑟发抖，她打开暖气片，没一会儿暖气片就发出异常的嗬嗬声，像胸腔漏风的老头扯着破嗓子在半夜怪笑。

        暖气片不正常有一段时间了，虞轻轻一直没时间找人修。虞轻轻熟门熟路拍了两下又踢了一脚，这下好了，暖气片彻底不工作了。

        虞轻轻叹了一口气，翻出角落里的热水袋充电，打算先将就一晚，她现在哈欠连天。三更半夜叫人来修也不现实，剩下的明天再说。

        谁知窗外寒潮来势汹汹，半夜狂风骤起，吹得门窗玻璃砰砰作响。虞轻轻被吵醒了几次，好不容易熬过一夜，早上拉开窗帘一看，外面大雪纷纷，雪堆得足有大半人高，已经将道路淹没了。

        寒潮凶猛，大雪封路，虞轻轻只能龟缩在房间里，得，修暖气片的事也别想了。

        虞轻轻别的不多，就魔芋粉多，她囫囵吃了碗魔芋粉，又回床上蜷缩着。

        热水袋已经没有温度了，虞轻轻犹豫了一下，已经冷得不想离开被窝了。

        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往下耷拉，精神却异常振奋，抱着开始变冷的热水袋，虞轻轻叹了口气，难得开始思考人生。

        她怎么就把人生过成这样了呢？

        好像一步一步，每况愈下的，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她并非一直都是十八线小演员，五年前，她有过机会变红的。

        那时候她有经纪人、有助理、有还算不错的经纪公司长红传媒。

        她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意气风发，和长红传媒签了十五年长约。在公司的牵线下，虞轻轻拿到了言情剧《她们的恋爱》女三号的角色，在里面饰演青春活泼的邻家少女，女主的闺蜜。

        也是虞轻轻运气好，那部狗血言情剧因为反套路情节小火了一把，连带女三号也获得了不少好评，在观众面前有了一点点姓名。

        本来《她们的恋爱》爆红之后，只要虞轻轻好好接住这次机会，多接几个剧本，好好混资历，以后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小演员，绝对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跑龙套。

        但是成也公司，败也公司。

        当初和虞轻轻同期被长红传媒签约的一共有两个人，其他两人同样被公司安排了不大不小的男三女三号角色。

        所以说虞轻轻运气好，她演的女三号火了，于是就和其他两人拉开了点差距。

        按照这样的发展，经纪公司接下来应该再虞轻轻身上投注更多的资源和精力才对，但意外来了。

        长红签下的另外两人中有一人叫孔淑情，虞轻轻和她是同班同学。刚加入长红传媒的头一年，在陌生的环境里就属她们最熟悉。

        在虞轻轻因为《她们的恋爱》女三号变红的那段时间，孔淑情也另有“机遇”。

        孔淑情勾搭上了长红传媒的二把手高管吴锵，不慎被吴锵老婆发现了。

        高管夫人的手段，哪里是孔淑情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够应付的，没过两天网络上就有营销号发布通稿，说“某某女星甘当小三”，还放出了一张高度模糊的酒店背影图。

        这则绯闻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指名道姓是谁，说得模棱两可，引人猜想。

        一来孔淑情咖位太小，在娱乐圈查无此人。如果明道姓说是孔淑情，网友连人都不认识，过目则忘，消息激起不了浪花。而消息越模糊，网友越会发动脑筋，把出轨传闻传得神乎其神。

        二来吴锵夫人自知管不了吴锵拈花惹草，让她忍下一口气不可能，撕破脸皮离婚更白白便宜了狐狸精。这样模糊又不指名道姓的反击，就是在示威，要和吴锵争利益。

        双方斗法，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孔淑情接到了吴夫人的威胁，哭着去找吴锵。

        她孔淑情现在是不知名，但她以后还想成为大明星，还想在娱乐圈里混呀！

        如果在事业起步开头就闹出这样的绯闻，那她以后的演艺生涯就不要再想了。

        吴锵安抚着孔淑情，承诺一定把事情圆满解决。

        吴锵：“我夫人那边我会处理。”毕竟是糟糠之妻，最多把京郊那套别墅过户给她，让她不要再闹了。

        孔淑情点点头：“网上那些言论没有个定论……要是以后反反复复，被人发现了是我怎么办？”

        吴锵并不在意：“你找一个人替你承认就是，以后翻起旧账说这件事情，那只会是她，不会是你。”

        孔淑情一想也是，点点头。

        事到如今舆论沸沸扬扬，不拿出个替罪羊吸引火力也是不得善终了。

        正好吴夫人给的信息模棱两可，这也给了孔淑情自由发挥的空间。

        虞轻轻就是被孔淑情选中的“羊”。

        她和孔淑情年龄相仿，条件相仿，那些符合孔淑情的描述，要说在虞轻轻身上也不是不行。

        孔淑情约虞轻轻去酒店聚餐，只道那家餐厅风景优美，正是时令新鲜，邀她一试。

        虞轻轻不曾疑她，就此踏入命运中那个巨大的分岔口。

        三天之后，“小三女星”真实身份在被爆光出来。继那张高度模糊的酒店背影图之后，狗仔放出了高清版本。

        同一家酒店，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服装，同样的发型，角度也差不多。高清图片上特别清楚的就是虞轻轻的正脸。

        确凿无疑了。

        这个绯闻经过了十来天的酝酿，网友们的反应比一开始要激烈。

        网友们猜测爆料中出轨的人选，都是当下的一线大顶流、二线炸子鸡、三线老演员，再不就是德高望重老戏骨们。

        亏他们真心实意找线索扒行程，奋斗在吃瓜的第一线，谁能想到猜来猜去哪个都没猜对，最后猜到了一个十八线小明星身上。

        真是浪费感情！

        一时间大顶流、炸子鸡、老演员粉丝们松了口气，前段时间生怕自己偶像塌房的提心吊胆都有了发泄口，所有的冷嘲热讽全都向虞轻轻倾倒过去。

        敌意铺天盖地。

        【抱走xxx不约，我家姐姐平白无故被骂了那么久了，你们满意了吧！！】

        【现在这小女生怎么都想走捷径啊？活该！】

        【啊前段时间看《她们的恋爱》还挺喜欢她的，怎么会这样啊qaq】

        ……

        这对虞轻轻来说就是六月飞雪，窦娥含冤，飞来横祸，天降大锅，她整个人都懵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酒店不是孔淑情带她去的吗？

        虞轻轻焦头烂额，无数次和别人解释，在社交媒体上解释不是她。

        但她势单力薄，人言轻微，没有人信她。

        虞轻轻找到孔淑情，想让她说出当天的情况，为自己证明。然而孔淑情心里有鬼，怎么样都不肯为她澄清。

        虞轻轻被网络暴力折磨得崩溃的时候，请求公司发律师函用法律手段帮自己证明清白。

        但整件事情本来就是在高层二把手的指示下，有意牺牲虞轻轻让她顶包的，又怎么会让虞轻轻澄清成功呢？

        至于虞轻轻之前的走红？

        抱歉，经纪公司家大业大，虞轻轻只是快要红，还没有真正火到一线二线被粉丝簇拥围绕的地步，真的牺牲起来也毫不可惜。

        在经纪公司的冷处理和默认之下，“小三”这口锅被虞轻轻结结实实地背了起来。

        就这么一退步，先机尽失，虞轻轻微弱的反击如同蚍蜉撼树，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从那以后，虞轻轻的事业再没有起色。好不容易争取了好一点的角色，每次不是被别人截胡了，就是被制作方退回来了。

        经纪人不再和她说话，助理也没有了，公司就像摆设一样。

        不知吴锵和他夫人谈成了什么条件，最后吴夫人那边也消停了。

        吴锵得了美人，吴夫人出了气又得了好处，孔淑情嘛，在吴锵的庇护下顺风顺水。

        只有虞轻轻被埋没在负面情绪的海洋里，被淹没，被窒息，最终被“杀死”了。

        从此之后到现在五年时间，虞轻轻只能自食其力，沦落到了为一个龙套角色也要拼命面试的地步。

        虞轻轻原本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一切的真相还是孔淑情在一次得意之下，说漏了嘴的。

        这个真相如同晴天霹雳，虞轻轻当场就扇了孔淑情一耳光，孔淑情自知理亏，不敢声张，匆匆离去，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时已经好几年过去，孔淑情坐拥大批粉丝，而她再也没办法……

        虞轻轻卷紧着被子，弯成了虾米的模样，喉咙好像被重物压迫，鼻间的呼吸越来越重。

        她迷迷糊糊的、机械地、凌迟一般自虐地回忆着这些过去。

        她的人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天杀的世道。

        “11号床病人，已经醒了。”

        虞轻轻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混沌，眼皮被人掀开了，然后一束强光照了进来，她瞳孔下意识缩小，脑海中一激灵，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隐约看见白色的病床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医院？

        虞轻轻艰难地把视线聚焦起来，难道她之前晕过去了？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把她送来医院的。

        然后虞轻轻就看到站在医生面前的助理方金。

        准确来说，是前助理方金。

        虞轻轻马上把视线移回去，果然是方金那张她死都不会忘记的脸！

        虞轻轻当初刚签约长红传媒的时候，同期三个新人工作不多，共用一个助理也能应付得来。

        一开始方金的工作不偏不倚，服务于他们三人，挑不出什么差错。后来随着虞轻轻式微，孔淑情崛起，方金成为了孔淑情的专属助理。

        虞轻轻多次复盘自己当初的遭遇，得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结论，当初她被陷害，也有方金掺和的一把手！

        方金准备的衣服和造型，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入虎口！

        虞轻轻对他不设防，哪能想他转头就害了自己！

        等到虞轻轻用恨恨的眼神，看清楚方金正耐心听着医生讲的注意事项时，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方金！你还要怎么害我！

        方金看到了虞轻轻见鬼一样的表情，疑惑问：“轻轻姐，怎么了？”

        还敢叫轻轻姐！你还装无辜！

        虞轻轻登登贴着床头墙壁，伸手抓起旁边的手机，恨不得就往方金头上砸。

        反正她被毁了此生无望，把方金打一顿又怎么样！

        方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此时嫩嫩的脸上写满了害怕：“轻轻姐？”

        方金害怕看起来是真的害怕，没有了当初跟在孔淑情背后的趾高气扬。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

        虞轻轻看着方金那张白白嫩嫩年轻好几岁的脸，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

        是哪里不对呢……

        停顿的片刻，虞轻轻手指正好贴到手机的指纹解锁，屏幕亮起，她余光看了一眼，就被手机上那个硕大的时间砸晕了。

        上面的时间是……五年前？

        五年前？！！

        是她的手机坏了，还是她的脑子坏了？

        她明明睡着前还在出租屋的小被窝里，可怜兮兮地要熬过寒潮，现在她是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她被推出来给孔淑情顶包的时候？

        虞轻轻保持着举起手机的动作停在了原地，脑中飞速运转，处理着这庞大的信息量。

        等等，如果这不是梦的话，那五年后的她是不是不在了？

        ——她不会是被冷死的吧？这个说法也太惨了，这世道还有人被生生冻死的？还是说被饿死的？吃下去的东西只有饱腹感却没有营养，魔芋粉果然不能当饭吃！

        不不不，虞轻轻用力拍了拍自己开始发热的脸颊，反正死都死了，怎么死的现在不是最重要的。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虞轻轻呼吸急促了几分，把方金丢到脑门后，颤抖着手指点开微博，打自己的私信。

        果然，网上正在疯狂转发传播她进入酒店的高清图片，无数网友大声奔走宣告，前段时间困扰他们的出轨之人终于水落石出了。

        另外还有无数网友感觉被欺骗了，正在虞轻轻微博下辱骂小三炒作不要脸。

        明明是网上声讨她最激烈的时候，虞轻轻却感觉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心里慰帖，眼眶激动发红，浑身充满热流。

        从孔淑情那里无意得知真相之后，虞轻轻曾在心里预想了成百上千遍，如果回到当初她可以怎么做。

        她不会再退让、不会再无助、不会再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罪魁祸首。

        现在这个机会重新摆在她面前，该到实现的时候了。

        上天还是爱她的。

        方金暗地里帮孔淑情做事，出卖了虞轻轻，他本就心虚，眼神闪躲。

        此时又看见虞轻轻一下子愤怒，一下子沉默，突然间又变得满脸兴奋，嘴角疯狂上扬，呼吸急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方金心想该不会是网上的话太气人，把人给气坏了吧？

        “轻轻姐？”

        “你出去！”咂摸过味来，虞轻轻眼神都变了，她现在倒不急着对付方金了。

        再看方金现在一副心虚听话的样子，虞轻轻恶气顺了不少，她伸手指向门外：“我饿了。”

        “好，那我去买粥……”

        “我要吃燕窝和佛跳墙。”虞轻轻背靠在床头，把手机放在膝盖上。

        “怎么，我都在网上被人骂成什么样了，吃点好吃的怎么了？”

        方金不敢看她，低头：“好、那那我这就去。”

        支走了方金，虞轻轻马上进入了沉思状态。

        现在她身边可用的人根本没有，经纪人不会为她出头，而方金也已经出卖她了。

        她若是让方金做事，根本瞒不过孔淑情，瞒不过公司，也瞒不过那个公司高管。

        反击的第一步，她要扩大己方的力量，要有能为自己参谋、为自己做事的人。

        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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