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水

海面上扑通一声，两个人齐齐落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二人淹没，入水时巨大的冲力迫使两人分开。丁宁在水中屏住呼吸，等待水中气泡散开些才睁开眼，睁眼瞬间眼睛的刺痛传来，但她顾不了这些，继续眯着眼睛在水中摸索。然而她除了摸到朝旭身上的衣服，根本找不到朝旭的人。丁宁心里突然升起不安，于是她继续下潜，突然间，一条金色的鱼尾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内，随即有人拉住了她的手，那只手牵引着她慢慢上升，而后拖着她的腰将她送出了水面。

        浮出水面后，丁宁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正是朝旭。他背光面向自己，浸湿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膀上，他稳稳地停在水面。此时的朝旭哪里还是不会浮水的样子，丁宁只觉得自己再次被欺骗，一怒之下用力推开了朝旭拖在她腰间的手，气道：“你会浮水！你！”

        可是下一刻，丁宁就住了嘴。因为她这时才注意到，朝旭两侧的耳朵上长出了金色的鳍，那鳍貌似鱼鳍，鳍身修长且薄处透光。看到这里，丁宁不禁向后退了退，面前的朝旭根本不是原来的朝旭，他好似瞬间长了年岁，不再是少年模样，他的身形壮了些，已经是一个成熟男子的模样。不仅如此，他鬓间与腮边都生出鳞片，眼眸的颜色加深，从浅金色变成了浓烈的金。丁宁愣住，这是、妖怪？朝旭冲着丁宁笑笑，而后在她面前忽的一下钻进水中，紧接着一条长长的金色鱼尾从海面扬起，泛起大片的水花。此时他全身□□，腹脐以下的双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如同大鱼一般的尾巴！

        重新浮出海面的朝旭并没有靠近丁宁，他停在丁宁不远不近的地方，对着丁宁开口道：“公主，你没有喘气。”

        丁宁呼的一下放开屏住的呼吸，随后急切的喘息起来，她的心口怦怦跳，早已忘记水中的寒冷，无声的将朝旭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朝旭依旧没有靠近她，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鳍，问道：“怕吗？”

        丁宁吞了一下口水，回了一个字“怕。”

        朝旭明显对这回答有些失落，他退开了一些，轻声道：“我虽然变了样子，但我还是公主的朝旭。”

        丁宁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是气我赶你走，要。。。吃了我吧？”

        朝旭一听，眼睛瞬间泛红，随即撇着嘴吧哭了起来。

        丁宁“。。。？”该哭的是我吧？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在她面前红着眼睛的朝旭确实给了她些许熟悉的感觉。

        丁宁想了想开口道：“朝、朝旭，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丁宁看见，朝旭的眼泪在滑落腮边时凝成了一颗浑圆的珠子，咚的落进海中。朝旭闻言揉了揉眼睛，有些可怜的看向丁宁，道：“公主要说不怕我，我才会说。”

        丁宁“。。。我不怕你，说吧。”

        看着丁宁依旧紧绷的脸，朝旭嘴巴又是一撇“公主骗我！呜哇。。。”

        叮叮咚咚，珠子连着线的往海里掉。

        好吧，好吧，眼前人虽然变了模样，但这确实是朝旭。想到这，丁宁缓缓靠近朝旭，一只手去接那珠子，另一只手在他头顶拍了拍，道：“别哭了，只要你保证不吃了我，我就不怕你。有些冷了，我们先上岸好不好？”

        朝旭一把抓住丁宁的手，先是摇头而后又连连点头。他接过丁宁手里的衣服，而后单手揽住丁宁的腰向着岸边游去。丁宁双手抱住朝旭的肩头，她只觉得朝旭的动作极轻松，回头去看他水下摇摆的尾巴，巨大的鱼尾缓缓摇摆，轻而易举的推着二人前行着。没一会两人来到岸边，朝旭将丁宁托举起来放到一块光滑的礁石上，而自己依旧浮在水面。丁宁拧了拧身上的湿衣服，道：“还假装自己不会浮水，我就没见过比你水性更好的了。”

        朝旭回道：“我没有假装，人只靠两条腿就能浮起来，我们是如何也学不会的。”

        丁宁将身体缩紧，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重要的，你是什么？”

        朝旭开口道：“我的真身是一只人鱼，是居住在远方的鲛人族，是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人鱼成年之前只生活在水中，而成年后才能生出双腿来到岸上。”朝旭说着，扬了扬水下的尾巴。

        丁宁抱着身子哆嗦着道：“说下去。”

        “在水中我们来去自如，然而来到陆地上的人鱼和人是一样的，除了能入人梦境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能力。其实这本是我们族人在水底沟通的法子，到了岸上才发觉竟然可以进入人的梦境。但这也是有限制的，若这人不是真心相信我们，便不能入其梦境。所以我才说，如今还能入公主的梦，我真的很开心。”朝旭说着，向丁宁坐着的礁石靠近些，他扒在石壁上，仰头对着丁宁笑“我的族人都曾来到过这里，而后带着关于这里的故事回归故乡，那些久远的故事渐渐成了传说，流传在生活在水中的年轻人鱼间，而我曾经就是其中一个。”

        听到这里，丁宁心中突然有一个猜测，于是开口道：“那个叫卿卿的女人，难道。。。”

        朝旭点头道：“公主猜得不错。那日在聂府门口我闻到了人鱼的味道所以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我。我确实不认识她，因为她与我来自不同的地方。那时候我就看出她情况很不好。。。我试着在梦境中呼唤她，然而她对我的呼唤也无法反应。”

        “所以你才偷偷跑去找她？”

        朝旭点头，神情瞬间悲伤起来，道：“昨夜里我突然听到一声悲鸣，那是、那是人鱼在极痛苦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只有同是人鱼的我才听得到的声音，她定是出了事。。。在岸上的人鱼和寻常的人类没有差别，甚至只是人的恶念就能逐渐损伤到她，我没别的办法，所以才来找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帮帮我，帮帮她。”

        丁宁陷入沉默中，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话。看着水中红着眼睛仰头望着自己的朝旭，想起第一次见到朝旭的场景。那是和离以后，她第一次决定站在众人面前。她心想着既然要见人，那就找个人多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带着卓燃去了麟首阁。她站在楼上看热闹，她那时还未看清朝旭的脸，只觉得笼中的男孩瘦得可怜，单薄的身子几乎快能从笼子缝隙里挤出来。她注意到，荷管事只轻轻敲了敲笼子他便开始发抖。而后他乖巧转身，垂着脑袋面对台子下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起哄声。也许是肖晴对朝旭的势在必得激起了她怜悯之心，或是为断了百姓们无休止的猜测，亦或是为了气一气那个人，她买下了朝旭。

        -看什么呢？

        -看这水通向哪里。

        -千岛国的内陆河，八成都是入海的河。

        丁宁低头看向水中的朝旭，终于开口道：“所以你喜欢吃鱼，喜欢趴在船边看水，所以一条第一次见你就喜欢缠着你，你还曾追着我问锦帆城内的娆河通向哪里。。。”

        朝旭点头。

        丁宁继续道：“你怎么不跑？即使在都城时跑不掉，到了这焚阳城逃跑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我刚到岸上时被人追赶跌下山崖摔断了腿，后来辗转几次被卖到这里。我曾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土地，与传说中的人，然而在岸上这两年，我要么在养伤，要么、就是被关着，几乎没有见过这人间什么样，直到我遇到公主。”朝旭说着笑起来“我想过要跑。。。可是我喜欢在公主府里的日子，也喜欢公主带着我出去外面，我喜欢卓燃，喜欢一条，更喜欢公主。况且公主承诺过我，会让我回家。”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丁宁喃喃道：“你难道不怕告诉我，我叫人把你捉了？”

        朝旭突然双臂用力撑起上身，开靠近丁宁道：“公主毫不犹豫飞身来救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我赌赢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条的声音“嗷呜？”

        丁宁与朝旭寻声望过去，就发现一条站在离他们不远处，脖子上链条的另一端被牵在卓燃手中。卓燃怔愣得看着岸边的两人，不可置信的出声道：“朝、旭？”

        ······

        深夜里，聂家宅院里一片寂静。一个高大的蒙面人轻松翻过围墙，他身形矫健的避开了打更的护院，而后一路向着宅院深处行去。一个矮房前，门口守夜护院早已打起瞌睡。黑影轻声来到他跟前，抬手在他后颈用力一劈，那护院直接向侧面倒去。黑影将他扶起重新靠坐在门旁，看起来就和睡着了一样。矮房的门被打开，漆黑一片的屋子里除了几个装水的木桶什么也没有，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躺在角落里，生死不明。蒙面人上前去探那女人鼻息，只见他眉头一蹙，随后将她抱起，带着她一同翻墙跳出了聂家院子。

        客栈内，重新变回人身的朝旭正忧心的等在窗户旁。丁宁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手里捧着姜汤小口的喝着。她抬头对朝旭道：“别急，卓燃办事绝对稳妥。”

        见朝旭的神情稍缓，丁宁道：“你可会什么法术？”

        朝旭摇头道：“在岸上我们与人无异，甚至要更脆弱，长期被恶念环绕便会叫我们越来越虚弱。化出双腿对我们便是最难的事了。”

        丁宁点头，一边喝着姜汤一边偷看朝旭，道：“看你在海水里与陆上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

        朝旭笑了笑道：“在水中我们的骨头会变得更加坚硬厚实，所以身形与容貌上会有不同。若是在水中御敌，身上会生出更多的坚硬鳞片作为铠甲，鳍也同样会变大。”

        “你、你真是十七岁？”丁宁好奇道。

        朝旭抿嘴一笑“我若说了，公主怕是要害怕了。”

        丁宁吞了吞口中的姜汤“不会上千岁了吧？”

        朝旭嗤的笑出来，道：“那倒是没有，但却早已经过了百岁了。”

        “百岁！”

        朝旭点头，继续道：“生活在水中的人鱼寿命比人长很多，族中最年长的长老如今已经六百余岁。可是一旦人鱼上岸，就会和人一样随岁月老去。”

        话音刚落，窗子突然被石子连砸两声。朝旭连忙打开窗，蒙面人抱着一个人从窗外飞身跳了进来。他将怀中卿姨娘的身体放在地上，而后扯下脸上的黑布，摇头道：“臣找到她时，她已没了鼻息。”卓燃顿了顿，又道：“她的身体虽然冷了，但、却没有僵硬，这不寻常。”

        朝旭俯身跪在女子身边，她的头发与身上的衣服尽湿，身上看不出伤痕，可是她嘴唇发白，面上已没有一丝血色。朝旭伸手在她腮边抚摸几下，女子被触碰的脸颊瞬间闪过青色鳞片，只一瞬间那鳞片就又消失不见了。看着地上双眼紧闭的女子，朝旭的眼睛微微红了起来“昨夜里我听见了你的鸣泣声，你定是想回家了，我助你回家可好？”

        丁宁与卓燃都看到了刚刚那一幕，丁宁披着被子下床来到朝旭身边，问道：“她、还有救？”

        朝旭抬头看向丁宁，回道：“上岸的人鱼作为人死在岸上，那这具有着双腿的身体就真的死了。然而人鱼体内的内丹在身体死后还会留有一息，若是能在十二个时辰内让她的身体回归大海，她就还能以人鱼的身份活下来。只不过，自此以后再不能化出双腿，也再无法上岸了。”

        丁宁抬手指了指窗外那片黑漆漆的海面，道：“那里就可以吗？”

        朝旭点头，有些费力的扶起地上的女子。一旁的卓燃见了，伸手将女子接过抱在怀中，道：“你随殿下走楼梯，我带着她从窗户下去，我们在岸边汇合。”说罢便抱着女子来到窗边。

        朝旭出声道：“多谢你，卓燃大哥。”

        卓燃的背影顿了顿，而后侧头对着朝旭点了点头，随即飞身跳出了窗子。丁宁拍了拍朝旭的肩膀，道：“虽说你卓燃大哥生了你两日的气，可他向来明事理，既然误会已经理清，你就不要担心了。”

        朝旭点头，而后穿上了先前卓燃给他的披风，跟着丁宁出了房间。两人才刚到楼下，就听到杂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向着客栈这边跑来。丁宁心觉不妙，还未来得及招人来问，门框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聂风行大步走进来，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在堂内四处扫了一边，最后才落在丁宁身上。丁宁与他眼神相接，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那个爽朗豪迈的聂风行？他眼窝深陷，发髻草草束着，面颊上带着几日未刮的胡茬，凌厉的眼神中仿佛只剩下怒与恨。只见聂风行上前一步，对着丁宁抱手一礼，道：“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丁宁看向跟着聂风行进来的队伍，这次来的不是聂家家仆，而是身着铠甲的聂家军。丁宁笑笑，道：“本宫以为聂家主是抓贼走错了地方，否则怎会没有通报一声直接闯进了？聂家主深夜闯入本宫落脚驿站，所为何事？”

        聂风行道：“臣府上丢了一个人，臣的手下亲眼看到那人进了公主的客栈，臣担心公主安危，所以才会着急赶来。”

        亲眼所见？卓燃的身手不该那么轻易被人发现，除非。。。除非有人一直盯着这里！这也难怪，这本就是聂家的底盘。想到这里，丁宁也不想要继续绕弯子，直接道：“人都已经死了，聂家主还不肯放手？是要为了一具尸体与本宫翻脸吗？”

        这时听到动静的水惊月也从房里出来，他看了一眼楼下的形式，心觉不妙，转身对随行的侍卫低语两句，而后也走下楼站到丁宁身边。聂风行闻言瞬间捏紧了拳头，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上的骨头咔咔作响。他的眼睛看向丁宁身后，朝旭将脸隐在斗篷中，然而还是感受到了那滔天的恨意。水惊月脚步一移，阻挡了聂风行的视线。丁宁的侍卫此时也围了上来，迎面与聂家的队伍对峙两侧。这时一个聂家兵从客栈后门绕进来，对着聂风行道：“老爷，找到了，就在客栈后的海滩上。”

        聂风行闻言撇下丁宁转身冲向后院，丁宁见状连忙带着朝旭追了上去，一旁的聂家士兵却拦住了丁宁的去路。

        “让开！”丁宁怒道。

        见聂家兵没有动，水惊月上前一步，扬声道：“这可是你们家主子给的胆？长公主的路都敢拦！天家威仪前如此放肆，聂家这是要反了吗！”

        堵住路口的士兵被说得一愣，丁宁趁机叫侍卫开出一条路，带着水惊月与朝旭一同追去了后院。海滩上，离着海面十几丈远的地方，卓燃单手持剑被一群手持火把的聂家兵围在中间，他将女子的身体扛在肩上，气势凛然，容不得任何人靠近。聂风行大步走来，穿过包围着卓燃的士兵，直直向卓燃走去。

        卓燃见状退后几步，道：“聂家主留步！”

        然而聂风行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带着满脸怒容继续向卓燃大步逼近，眼看着就要近了卓燃的身，聂风行伸手就要去抓卓燃肩上的女人。卓燃无法，只好用剑鞘去挡。然而这一挡却彻底激怒了聂风行，他长刀顷刻出鞘，毫不客气的就向卓燃劈去。一时间，海滩上的两个高大身影相持不下。卓燃手里的剑依旧没有出鞘，肩头本就扛着一个人，这使他行动更是不便。卓燃几经退让，然而聂风行却招招狠厉劈向卓燃，聂风行的长刀劈在卓燃的剑鞘上，连连发出沉闷的击打声。

        “卓燃！拔剑！”丁宁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卓燃没有回头，他单手将剑轻轻一抛，下一刻长剑在空中苍啷出鞘，在聂风行的长刀劈下来时反手接住了他的招数，一时间火光四起，海滩上尽是此起彼伏的海浪声与刀剑声。火光照亮的地方，两人的影子缠斗在一起，从一开始的不分上下，到渐渐两人都体力不支而慢下脚步。聂风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大口呼着气，只休息片刻便再次提刀上前。卓燃额前也起了一层汗，他本就扛着一个人在身上，此时已有些吃力。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丁宁回身看过去，就见到聂远征在管家的陪同下急匆匆的往这边赶。

        水惊月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救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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