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之后

自那日海边一别，已过去了五日。在外人看来聂府那边一直很安静，只有传闻说聂风行大病了一场，到如今已经大好。然而丁宁几人却知道，这几日里，聂府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聂风行还在昏睡时，聂远征便派人去寻那曾经到府上大闹着说自己是卿姨娘亲生爹娘的人。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人到了半路就捡到了这二人，与这二人一同绑在路边的还有一个妆都哭花了的半老徐娘。嘴里的破布取出一问才得知，这半老徐娘就是这‘爹娘’口中，卿姨娘先前出逃的妓院老鸨。

        聂府的人将这三人带回府，聂远征独自一人审问了三人。

        三日盘查后得到的真相是，这一双‘爹娘’真的有一个女儿，那女儿也确实被他们卖去了妓院。只是那女儿几次三番的出逃，最后还是被妓院打手打死在了后院里。事后老鸨秘密将这女儿埋了，对外宣称是逃了。而那‘爹娘’上门大闹的原因，与那老鸨对着画像睁眼说瞎话的理由一样，都是收了人家钱财。只是那人是谁并没有外传，但聂风行醒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三人下了狱，而后一封休书给了那莲姨娘，将她赶出了聂府。至于聂夫人，则带着女儿妙妙连夜静悄悄的回了都城。而那个短短一年半内大起大落的卿姨娘，彻底没了影子。有人说逃了，也有人说死了。但聂风行却对外宣称，卿姨娘回了娘家小住，屋子按原样留着，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这一切发生的无声无息，府外的人都无从知道。

        丁宁将手里聂远征的亲笔信递给水惊月，水惊月略略读了一遍，看着一旁眼巴巴盯着他的朝旭，又不得不再给他讲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朝旭听了，倒没说什么其他，只是有些好奇道：“那三个人是被谁绑在路边的？”

        屋内三人摇头，没人能回答他。对于朝旭的身世，丁宁也不清楚朝旭是如何给水惊月解释的，只是两人的相处和从前一般，丁宁也就不想在多问什么。卿卿，不，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个人，有的只是回到了东海尽头的那一尾叫青的人鱼。青走后的第二日，朝旭便替青再次与丁宁几人道了谢。青告诉朝旭，她已经回去了自己的故乡，她的族人对她的失去的双腿感到惋惜，然而她却也不是第一个再也无法上岸的人鱼。青说她会需要很长的时间休养，也许再不会回来。

        丁宁扬眉“她说也许？”

        朝旭回忆了一下，而后点头道：“嗯，她是这样说的。”

        水惊月在一旁道：“听着倒更像是会再回来。”

        “回来作甚？一条命可是几滴眼泪，几句忏悔就能还清的？”丁宁丢下这句话，起身带着一条出了房间。

        一出房门就见到了独自坐在一楼吃酒的蒲乐，海滩上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蒲乐并不完全知晓，譬如说，朝旭与青的身世。她那天夜里并没回客栈来，等她回来后，也只是听到了卿姨娘的死讯。而对于朝旭的回归，蒲乐并不多惊讶，也没有多问。丁宁去到桌前坐下，伸手从蒲乐面前拿了一把瓜子，也跟着她一起吃起来，丁宁看了一眼蒲乐，不经意的问道：“你那几日总不见人影，是去哪儿玩去了？”

        蒲乐头也没抬，满不在意道：“瞎逛，趁着殿下为着朝旭离开伤神的时候，还去了趟我家老宅。”

        “哦？老宅还在？”丁宁道。

        蒲乐点头“何止在呢，早就住进新人家了。挺好的，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丁宁点头“不管什么事，总有翻篇的时候。”

        蒲乐道：“心里翻篇了就是真的翻篇了，这事于我，在我与姐姐离开这里时就翻篇了。对了殿下，早上我见到聂家派人过来送信，那边如何了？”

        丁宁把信上的内容与她大致讲了一番，蒲乐听了冷笑一声，道：“可与男人的无情相提并论的，当属后宅女人的嫉妒之心了。”

        丁宁也是摇头，道：“我只是没想到，聂风行作为聂家的家主，最初竟然只派人偷偷去打听，而不是细查此事。”

        蒲乐笑着道：“我的公主殿下，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也许那聂家主对捡到那女子之事早有疑虑，只不过心底的疑虑被男女之间渐起的情意遮了大半，然而那女子‘爹娘’大闹聂府的举动，却坐实了他心中怀疑。在我看来他不是没想过要查，而是根本不想查，也不敢查。若真查出来什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将人留下？”

        见丁宁没说话，蒲乐继续道：“想来聂家主心中早已暗暗接受自己被骗，但还是选择将女子留下，八成是想听她亲口与自己坦白吧。这两个人，前一个在等后一个开口，而后面那个却在等前一个无条件信她。两个人卡在那，再加上有心人的搅和，误会自然越积越深，你看那戏文里，多少有情人被‘误会’二字耽误了终身。我真是不明白，如果心中有疑虑，当面问清楚不好么，非要憋着，真是自找难受。”

        蒲乐自顾自说了一气，再抬头看向丁宁，发现她仿佛正陷入某种思绪当中不可自拔。蒲乐暗骂自己一句，立刻抬手给丁宁倒了一杯酒，岔开话题道：“殿下来尝尝这个，这是焚阳城当地才吃得到的正宗椰果酒。这果子长在海边，外壳坚硬难看，但内里特别甜，且自带一种香醇味道，酿酒的过程中都不用再加糖就带着甘甜。”

        丁宁无声的接过蒲乐递来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这酒果味很重，入口甘甜，但进了喉咙依旧有些辣。她放下酒杯，突然开口问道：“今日是初几了？”

        蒲乐默了默，而后回道：“今日是八月的最后一日，明儿就入九月了。”

        丁宁点点头，而后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桌子，身后跟着一脸迷蒙的一条。

        看着丁宁离开，蒲乐叹了口气，小声道：“前日就跟卓燃问了日子，大大前日是跟水惊月问日子。说是出来玩，没想到只是换个地方数日子。殿下啊殿下，你何时才能在心里头翻篇啊？”

        第二日早膳后，在水惊月安排的下，丁宁几人登上了出海的大船。船离开港口行驶了几个时辰，他们面对的是茫茫海面，海的尽头是什么，这世上还无人知晓。丁宁独自来到船头遥望远方，身后朝旭走近，问道：“公主在看什么？”

        丁宁没有回头，只是问道：“这片海的尽头是什么？青的故乡可就是那尽头？”

        朝旭抿嘴笑了笑，俯身去摸丁宁脚边的一条，道：“这个可不能告诉公主。”

        “那海的最深处有什么？可真的有巨型海兽么？”

        朝旭道：“见过的就有，那些没见过的，也许有，也许没有。”

        丁宁白了朝旭一眼“你怎么还学会打哑谜了？”

        朝旭站起身道：“这些是族里的长老们教的，说是人有不知道的事，那就是还没到该知道的时候，万不可由我们告知。”

        丁宁闻言盯着朝旭看了半晌，直到朝旭的目光开始游移不定，丁宁才再次开口道：“你为什么信我？”

        朝旭眨了眨眼睛，而后带着笑意回道：“要我说为什么，我想是从公主对我没有防备之心开始吧。防备之心于我就是一扇心门，有了它，我便无法伴公主入梦。而后有了公主的承诺，那段日子中一点一滴的相处，日日相伴的安心，甚至是公主身边亲近之人对我的善念，这一桩一件的事情，叫我愿意拿自己赌一次。”

        丁宁转开头，道：“可是朝旭，你自己也说，人是会变的。”

        朝旭笑笑，道：“是呀，人确实是会变的，可我愿意相信公主不会突然改变，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丁宁顿住，她抬手摸了摸朝旭的脑袋，道：“若是赌输了呢？你会如何？”

        朝旭道：“丢掉一双腿，一条命，还有永不再见的故乡与亲人。”

        “突、突然觉得肩膀上好沉重。。。”丁宁喃喃道。

        朝旭凑近“公主说什么？我没听清。”

        丁宁摆手，道：“没什么，你有亲人？你从未提起过。”

        朝旭带着笑意回道：“我还有一个姐姐，名叫曦，与我一样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丁宁“朝旭你的真名叫什么？”

        朝旭闻言笑容更深，道：“我无姓，本名为旭，就是公主为我取的朝旭之旭。我的母亲与公主说过同样的话，旭，意为初晨的太阳，母亲说就如我们的眼睛一样。”

        这时蒲乐从船舱里出来走到他们身边，勾住丁宁的肩膀道：“卓燃刚刚说殿下的水性极好，而我自幼长在水边，如何，要不要比一比？”

        丁宁笑笑，道：“你当我们还是小孩子吗？比谁游得快，还是比谁游的远？”

        蒲乐回道：“那不然做什么？总得找点乐子吧？”

        “你若无聊，就来和我比一场吧。”卓燃这时也从船舱内走出来，身后跟着水惊月。

        蒲乐勾唇一笑“比什么？比谁游得快，还是比谁游的远？”

        卓燃没有回答那话，只道：“我知你会武，但不知你是否有趁手的兵器？”

        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蒲乐笑着回道：“最是趁手的自然是暗器，但比试还是用剑才好看。”

        卓燃听罢从身旁侍卫手中取了一把剑丢给蒲乐，蒲乐在空中接过剑，回头对丁宁道：“殿下可帮我看着点，一定要在我快被打死前叫停哦。”

        不等丁宁回答，蒲乐突然提剑向卓燃刺去，丁宁即使自己不会武，但是有卓燃在身边陪伴多年，自然也懂得一些。在丁宁看来，别的不说，蒲乐的脚下功夫必然了得，她是轻踏几下便飞身出去好远。水惊月拉着丁宁退到一边，几人饶有兴致的开始观战。蒲乐手里的剑被她耍出多般变幻，招式利落的同时不乏狠厉，每一招都毫不留情的攻向卓燃。再看卓燃那边，他剑虽然出了鞘，但显然没有想要真的出手，他见招差招般将蒲乐的招式一一化解，一招一式都点到为止，处处留着余地，好似这场比试只是为了探一探她的底。两人打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在蒲乐的脚步出现不稳时，卓燃一个猛力震剑，蒲乐手腕吃痛被迫松开了手中的剑。

        “剑法不错，但确实不是你最得手的兵器。”卓燃说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剑，收剑入鞘还给了一旁的侍卫。

        蒲乐握着自己的手腕，跑到丁宁身旁道：“我就说我擅长暗器嘛，光明正大我打不过他，用毒针可就不一定了。”

        丁宁道：“你若对他用了毒，我可就生气了。”

        蒲乐嘟嘴：“殿下偏心他！”

        丁宁伸手拉过蒲乐的手腕看了看，而后轻轻揉着，道：“卓燃做事最有分寸，他不会真的伤了你，还痛吗？”

        蒲乐努了努嘴，道：“倒也不是很痛，殿下再多揉一会就能好。”

        丁宁闻言笑了出来，这时一旁的水惊月突然出声道：“那边好像有东西在靠近我们的船。”

        几人看过去，发现朝旭早已趴在栏杆向着那边张望。丁宁来到朝旭身旁，也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离着他们的大船还远的海面上，好似有一股巨大的海波向着他们涌来。那股海波瞧着足有一船宽，而隐藏在海水下将那海波拱起，并向着他们不断靠近的庞然大物，显然要比他们的船身还要大许多！丁宁他们的大船因为泛起的海浪而开始晃动，丁宁蹙眉，再看朝旭的脸，面上并没有紧张神色。丁宁凑到朝旭耳边轻声问道：“我们要不要逃？”

        朝旭转头回道：“它若想追我们，我们想逃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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