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金诺言

经过一场风波后，宴席上原本活跃的气氛明显降了下来。

        小七从未随月华出席过任何宴会，此番在这种情况下露面，也委实觉得不自在。月华看透了她的心思，想着此行的目的既已达到，于是打算离席回宫。

        临走前，他让流朱备了份厚礼送给二位新人，并亲自敬酒道贺。

        苍术与阮霜都是性格温和之人，虽然在大喜之日出了这么一段插曲，致使婚宴不尽完美，夫妻二人心中或有遗憾，却并无怨恨气恼，大方承了月华的祝福。

        出了宴会，月华暗自吩咐流朱与卺冰先行回宫处置那两名碎嘴的仙娥，自己则与小七慢慢行于花园间。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余怒未消，一个暗怀心事。

        走着走着，月华突然止步回身。小七猝不及防，一头撞进对方怀里，而后又被那股力道反弹了回去。月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为她稳住身形。

        小七捂着被撞疼的地方轻轻揉捏，感觉鼻骨都要被撞断了。心中不由暗忖道：“这厮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怎么撞上去跟块铁板似的。”

        见她小脸皱成一团，月华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拿开。看着那红彤彤的鼻头和略带湿意的眼眶，心中的余怒瞬间消散了。

        “走路如此不专心，是在想借口诓骗我吗？”

        小七瞪大眼睛看着他，随后轻轻挣脱他的手掌往后微退一步，心虚地道：“谁要诓骗你了。”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私下凡界？”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停转动着，半晌后，小七虚虚地挺起胸膛，说道：“这……这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在宫里吗？我一个人闲着无聊，便想出去见识见识。以前总听南方提起凡界的事情，心里免不了有些向往。”

        月华凝目看着她，轻声反问：“是吗？”

        “当然了。”

        “那宁昱呢？”

        “……”

        “为何在身陷危险时不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你知不知道，若非我正巧在那附近，又或是晚来一步，你的小命便没了？”

        明明对方说话的音量与平时并无二致，小七却仍旧从中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怒意。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心道：“我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身份讲与对方听。”

        宁昱之所以那般嚣张跋扈，是因为他本身贵为雀族世子，亲姨母又是天族的天妃，身份尊贵，自然有骄纵的底气。

        而她呢？月华确实待她极好，可待她再好，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或者师徒名义。以前没听过那些流言倒也罢了，如今知道众仙神竟是如此看待她的，心里怎会没有一丝难过之情，又何来脸面继续仗着月华的身份威吓宁昱。

        总不能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月华天尊的人，你若敢伤我一根毫毛，天尊定会将你抽筋剥骨，打入六道轮回。

        打架就打架，用不着耍嘴皮子，抬救兵。再说了，她灵力再不济，也不至于被打死吧？最多被打得半死不活。

        其实，那日听了两位仙娥的对话后，她心里也产生了疑问。月华为何对她这么好？难道真如外界传言那般，自己是月华的私生女？她很想求证这件事，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害怕什么呢？如果答案为真，她应该庆幸自己在世上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并为此感到高兴不是吗？可如若答案为否，她似乎也很开心呢！

        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不会对月华吐露一言半语，只好小声嘀咕着，“他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即便我言明了身份，他也未必会信。以前听楚君提起这个表弟，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纨绔，谁曾想他不但品性恶劣，还阴险恶毒。有这么个亲戚，也真是难为楚君了。”

        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月华忍不住扣起食指轻轻敲打在她脑门上。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言语中透着一股无奈与宠溺。

        小七捂着额头，朝月华一阵皱鼻吐舌。

        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腰间摸去，想将玉佩摘下还给月华。一把没扯动系绳，又用了些力，玉佩仍旧牢牢挂在腰间。抬眸看向月华，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

        “这枚玉佩不但是象征着我身份的饰物，其上还注有我一层法力，能在遇险时护你平安。我已对其施了术法，除了换装入寝之外，它会时刻不离身的跟着你。往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

        “不行不行，这玉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有何不能？也不知是谁小时候将它当成玩物，又咬又啃。如今送你，你怎么反倒拘束起来了？”

        小七对此毫无印象，完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场景，“你骗人，才没有这回事呢！”

        月华脸上端着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眸中却隐隐含着笑意，“没骗你，那日玉佩的系绳断了，我便随手将之放置于凉亭的石桌上。你趁我与孟离下棋时，径直拿了玉佩往嘴里塞。若非我发现及时，你能将它嚼来吃了。不仅如此，你还摘过宫里的各种花草填腹，天莲池里的水更是饮用无数，仙鹤也撵跑了一群又一群，吓得它们都不敢飞到大罗天来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家都有目共睹。只是彼时你尚且年幼，自己不记得罢了！”

        无故被抖出幼年时期的丑事，小七羞得面带薄红。月华说的这些事，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再则，她小时候不懂事，如今长大了，又岂会一点道理都不知。月华倘若送的是奇珍异宝，她兴许还能当做礼物收下。但玉佩这样的贴身之物，是亲人或者情人之间才会赠送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她都没有理由收下。

        他们的关系已经传得那般丰富多彩了，如此举措，只会助长谣言滋生，她不希望月华因为自己而遭到别人的议论。

        见她一副踌躇的样子，月华轻声唤道：“小七。”

        “嗯？”

        “你还记得八百年前的事吗？”

        没头没脑地问话将小七问懵了，“什么事？”

        “那次，你与楚君放出了被关押封印的梼杌……”

        听他如此一说，小七想起来确有此事。

        犹记得那日她去书房找书籍，看见桌案上放了一盏漂亮的宝塔，于是偷偷拿出来与楚君一同观赏。她并不知道那神器里装了被月华封印的凶兽，只想着偷玩一下便还回去，却不知怎地，竟将封印解除了。

        凶兽没了封印的束缚，犹如一只巨型怪物般从神器里逃脱出来。她与楚君自小生活在九重天，何曾见过这等凶猛的凶兽，瞬间吓得浑身发软。见那怪物像看盘菜似的看着他俩，转头便往宫里跑。

        他们一边逃命，一边与凶兽/交战。中途遇见一群正在打理庭院的仙娥，当即吓得她们花容失色。众仙子的尖叫声激怒了凶兽，惹得它见人就咬。众人四处逃窜，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慌乱间，她还唤了月华的名字。

        幸好月华当时在宫里与孟离商谈事情，听到呼唤立马赶来相救，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好端端的，他提这个干嘛？难不成是想旧事新账一并找她清算？

        “以前你总是天尊、月华交替着唤我，自那事以后却一直唤我的名字，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小七自然记得，原本以为闯了这么大的祸，月华定会严厉惩罚她。谁知事后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斥责与惩罚，相反的，月华还十分关心自己是否受了伤。

        经过一番细细检查，身上除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不过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那时，也不知自己是脑子发热，还是被吓得魔怔了，竟大着胆子向月华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带着忐忑的心情，与浓重的鼻音对月华说：“我想与你商量件事。”

        月华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问道：“何事？”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若是与他人一样叫你天尊，以后要是遇到危险，又或者在人多的场合，你一定不会知道是我在叫你……”声音里莫名透露着一股委屈。

        “小时候都是直呼你的名讳，可卺冰神君不喜，觉得我说话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我才私下里叫名字，人前唤天尊。只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的名字，不仅亲切，还很有安全感……”

        月华听了以后沉默良久，久到她以为对方生气了，正想开口道歉时，耳边传来一声沉稳的应答。

        “好。那你记住，我叫颜月华。”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月华温和沉稳的声音，宛若空山细雨，不绝于耳。那一刻，她觉得月华的声音是这天地间最最动听的音律。

        小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曾回神，耳畔又响起月华温和的话语。

        “此番赠你玉佩与那时应允你一样，无论是名字还是物什，我都希望能给予你安全感，佑你平安。”今日所言所行，不但是要众仙神看清小七在他心中的地位，同时也是要她自己明白，“你不是孤独无依的小精灵，你可以倚仗我。记住，我便是你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不用向任何人低头的理由，明白吗？”

        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小七觉得似乎有一股电流蔓延至全身各处，心尖一颤，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见状，月华这才安心。

        说起来，他对小七的感情既复杂也单纯。最初，因为她能缓解自己身上的神火之气，作为回报，自然对她格外好，也不曾约束过她。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便真将小七当做了家人，从此对她更是纵容宠爱。

        一直有谣传说小七是他的私生女，他也懒于辟谣，想着有了这层“身份”，她也不至于让人看轻了去。没想到雀族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胆敢冒犯她，这才生出了为其“正名”的想法。

        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天尊……”

        月华与小七同时侧首往旁边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粉色华丽衣裙的女子静静地站在一株花树下看着他们。小七认得她，来人正是方才在宴席上开口说话的那名年轻女子。

        见有外人在，月华又变回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透着柔情的人不是他。

        他看着对方，清冷地问道：“何事？”

        年轻女子心下一紧，隐隐觉得有些酸涩难当。压抑住心中的情绪走上前去，对着月华微微福了福身，语带歉意地说道：“姜瑶方才在宴席上失礼了，还望天尊见谅。”

        没想到对方叫住自己竟是为了这等小事，不过，他并无追究之意。那玉佩何等贵重，在场一干人等岂会不知，她的反应倒是比众仙神表现得真实多了。

        “无妨。”月华轻轻吐出两个字，又回首看向小七，“回宫吧！”

        “好。”小七点头回应。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往大罗天而去。临走前，小七特意看了姜瑶一眼，眸中带着一抹探究与好奇。

        看着转瞬消失在眼前的月白色身影，姜瑶心中蓦然一空，娇柔的身影站在原处久久不曾动弹，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刚刚见到的画面。

        众仙神皆道月华天尊贵为远古神祇，性子清冷孤傲得紧。不过，与他的性子比起来，更不能让人忽视的还属他的相貌，俊美绝伦、冠绝无双，是那种只叫人看了一眼便不会忘记的容颜。如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太过尊崇，令人不敢亵渎，估计上门求姻缘的神女、仙子能排到天河去。

        只是，谁又能想到月华天尊也有柔情的一面。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定然不会相信月华天尊会像寻常男子那般，说着温柔的话语，做着令人心动的举措。

        她不禁在心中幻想着，如若自己是那女子该有多好……

        云珠见自家公主像座雕像般站在原处仰望着大罗天的方向，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反应，不由伸手轻轻推了推她。

        “公主……公主……我们回去吧！若是离开的时间太久，天妃问起可不好交代。”

        姜瑶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月华消失的方向，暗自深深吸了口气，心事重重地移步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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