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八年，也仅有这八两

景帝的眉头几乎可以夹死苍蝇，嘴角向下，目色阴沉。

        周铭恍若感受不到景帝投射而来视线中杀人的光，越发恭敬地垂首，抬手。

        那折子越发抬高了，仿佛颤颤巍巍地在空中，几乎要掉下来。

        “老二，时辰也不早了，这是苏家的家事，你跟着掺和什么劲？退安吧。”

        景帝的话再是明显不过了。

        可是周铭却是不依不饶，装作听不见一般。

        见状，景帝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挥落了桌上的茶盏。

        吓得殿中一众内侍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地，大气也不敢发一个。

        周铭目光落在那滚落到自己跟前的杯盏，凝视了会儿，收回目光，高声说道，

        “父皇明鉴，苏家的二女品行不端，十九皇叔却百般包庇，罔顾诏狱司的规矩，此实是不将国法放在眼中。”

        听得周铭的话，景帝内心冷笑，实在不理解自己这一个一个的儿子为何非要和一个周蕴过不去！

        那是他的幼弟，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可有想过有没有忤逆他这个做皇帝的老子？！

        景帝眯缝了眼睛，锐利的目光从不大的眼裂之间迸射而出。

        两般这么僵持许久，景帝正待要打发人出来直接将周铭架出去。

        门外的内侍忽然进来禀报，随之而来的周蕴和苏乔并上孙内侍三人。

        景帝斜眼看着周蕴走进来，脸上阴沉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些。

        周蕴在距离景帝不远处的地方停下，将苏乔护在安全距离后，目光在房中快速扫了一眼，然后落在那封折子上头，停留了几秒后才转头朝景帝行礼。

        苏乔跟在周蕴身后向景帝行礼。

        这是景帝第一次见到苏乔，对方跟在周蕴身后一块进来，不得不说，相携之间，十分般配。

        景帝原本因为苏佩上书而对苏乔的不满淡了些。

        “皇兄，王妃的事虽是苏家事，但也是我戮王府的事，还请皇兄恕蕴不请自来之罪”

        这话是明着要保苏乔了。

        景帝因此特意多看了苏乔几秒。

        周蕴在说话的时候，苏乔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唇畔边。

        她在来之前设想过此刻的场景，想景帝会不会勃然大怒直接撤销他们的亲事。

        原本以为会是十分激烈的场面，没想到在周蕴的话语之中，一切似乎都变得十分简单起来。

        因为周蕴的出现，苏佩和周铭的神态都有些不对。

        苏佩向前膝行几步，将手中的折子捧高，愤恨而怨毒的目光直直射向苏乔。

        “既是戮王也在，这事说清楚了也好，苏乔品行不端，意欲刺杀亲生父亲，泯灭人性，实非王妃合格人选，合该撤去她王妃身份，投入大牢，择日处死！”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撕心裂肺，红了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苏乔冷眼看着激动异常的苏佩，她早就知道了，苏佩想要她死。

        苏乔从周蕴身侧向前跨出一步，先向景帝行礼。

        “陛下，大周国法昭昭，想必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对于苏佩所说，臣女正有几点要上诉。”

        听到苏乔关于自己的称呼，苏佩仿佛被烧红的铁烙下的兔子一般，几乎要情绪激烈地跳将起来。

        “你唤我什么？！”

        苏乔没心思和他掰扯这个问题，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

        “其一，八年前臣女八岁，为何要刺杀苏佩？彼时对方还是臣女父亲，臣女并没有杀人动机。”

        苏乔的话音刚落下，苏佩就急急反驳了，“你从小便不亲我，性格冷漠，心中早就想杀我了也未可知，那带血的刀和衣物可是从你的房间搜出，你如何狡辩？”

        苏乔转向苏佩，“我的性格冷漠如何不能构成绝对杀人动机，听听这理由，谁不觉得牵强？苏大人竟连这种佐证都能说得出来，当真是贻笑大方。”

        苏乔的声音充满了嘲讽。

        她继续道，言辞越发激烈，“你说杀人凶器，试问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如何独立购买到凶器？又是如何在与当时成年的你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将你伤到的？”

        被苏乔这么一说，苏佩脑子一下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些都是可疑的疑点，他不能否认，可苏佩心里也是真心觉得苏乔一直想杀了自己。

        他对苏乔的厌恶由来已久，心中有了钉子，自然会忽略这些。

        苏乔趁他无话可说的当口趁胜追击，“你上书说我德行不端，那你呢？当时分明面对如此多的疑点，查也不查，仍旧将我逐出苏家，苏佩宁可真是高风亮节！”

        苏乔语气阴阳怪气的，听着就让人十分不舒服。

        被苏乔这么冷呛一声，苏佩心头的火越发浓烈，冷笑道，“苏乔，再怎么说，我也将你好好地养大了现在！你刺杀我在前，将苏家的脸面踩在底下，肆意践踏在后，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苏乔语音微微上扬，仿佛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指尖些许施舍，令我苟活至今便是你口中的将我好好地养大到现在？苏佩，我不屑于被你养大？呵，当初直接将我丢出苏家也好过你假模假样送我去那庄子上。”

        是的，小姑娘什么都会做，生得乖巧，手也快，若不是被那三个婆子动辄打骂怎么可能会凄惨死去？”

        苏乔从怀中掏出八两银子，一股脑儿丢到了苏佩脚下。

        “这是八年来你在我身上花费的银子，还给你。”

        那碎银骨碌碌地滚动着，满满写着嘲讽。

        苏佩盯着那碎银，额角青筋迸现，“苏乔，你何必侮辱我，侮辱苏家，每月给你的例银可都不止这数。”

        苏乔唇角带了讽刺，看苏佩的目光中带着悲凉，“是，但用到我身上的，这八年仅只有这八两罢了。”

        苏佩觉得身体中的血液好似一下逆流了。

        周围人灼灼的目光就那样肆无忌惮地落在他身上，将他完全剥开，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底下。

        苏家二小姐，过得不过是连普通农户都不如的日子罢了。

        苏家二小姐，过得不过是熬也熬不到头的日子罢了。

        苏家二小姐。

        二小姐啊……

        再浓厚的亲情，在世事的磋磨下，总会磨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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