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归来

对于自己尊重的人，周宸向来是不吝给对方尊重。

        闻言，他看向陈宁微微颔首，“陈女郎请言。”

        “方才，王妃已决定要送我进诏狱司，而我也答应了。”

        进诏狱司？

        在春招在即的这个时候？

        周宸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对方应当是想要经由诏狱司进入朝堂。

        及此，他看向陈宁的眼神瞬间转变。

        小小年纪的皇子眼中带着凝重，沉吟了片刻后才道，

        “私心里，本宫是希望你进入诏狱司，却也不希望你进入诏狱司。不过你既然自己已有决断，那本宫也唯有祝你此去，脚踏青云路，不辜少年志。”

        这是对陈宁来说，最好的祝福了。

        她也从眼前小殿下的神情语态中窥见了对方对于女子掌权的态度。

        初步看来，王妃说她实现抱负关键在周宸这句话，果真是没有说错。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眉目间泪意涌动，突然跪地。

        “臣谢过殿下。”

        便是因为对方此刻的这句话，陈宁甘为对方肝脑涂地。

        周宸垂目去看跪在自己眼前的陈宁，没有拒绝她这一拜。

        这一次进京，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未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先生已将朝中形势与他谈过许多次。

        白先生亦是如此。

        三老刚倒，此时朝堂上正是混乱初生的时候。

        他虽然有着天然的优势，却也有着劣势。

        那就是年纪。

        因着年纪小，难免会被朝上衮衮诸君轻视。

        他需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需要自己的刀与剑。

        而这刀与剑，一定不能假手他人。

        否则，在衮衮诸君眼中，他就还是那个只能在庇护之下的皇子。

        他不是不能被庇护，只是他必须得自己独立了。

        而眼前的陈宁，会是他的第一把刀。

        周宸垂眸，弯腰下去，稚嫩的手伸过去，扶住对方的胳膊。

        “陈女郎无须多礼。”

        他板着脸，语调却是温和的，将姿态拿捏地恰到好处。

        陈宁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两人顺着小路又走了会儿。

        渐渐与众人汇合。

        算着时间，也是时候进京了。

        苏乔带着周宸坐上马车，同行的全丰坚持要坐在外头的车架梁上。

        苏乔便不强求。

        一行人终于启程。

        “陈家女郎胸有沟壑，是一位极好的帮手，只是，将对方放进诏狱司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马车启程，听着外头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周宸的声音随之响起。

        苏乔瞧周宸的样子，似乎和对方谈得还不错。

        “人为了自己的志向总要有所付出的，不可能有轻轻松松就能拿到自己极想要的东西，对陈宁来说，也是如此。”

        苏乔叹息一声，说出事实也残忍的一句话，“相比较来说，诏狱司反而会是她今后荆棘路上最简单的一程了。”

        周宸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开口，“对方的志向我大约是能明白一些，那小婶婶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愿意帮陈女郎？鼓励对方去北地，而今又愿意为她铺路。”

        周宸只是很好奇苏乔这样做的原因。

        若说是苏乔想要自己掌握权利，为天下的生民做一些什么的话。

        事实上，从她过去做过的那些事来看，她已经做到了其中的一部分。

        完全不需要再做一些什么举措，来铺路或是什么。

        相反的是，在周宸看来小婶婶其实是一个随性的人，她更喜欢追随自己的心去生活。

        所以这件事，也是因为随心？

        还是不仅仅是因为随心呢？

        这个问题对苏乔来说倒没有很难回答。

        她收敛了脸上玩笑的笑，认真地道，

        “我只是想看看陈宁能走到哪一步。”

        一声浅浅的叹息从苏乔的唇中溢出，“陈宁分明比很多人都要优秀，就算是和书院里的佼佼者去比较，她也未必会输，但尽管如此，她想要入朝堂，想要在朝中取得建树也仍旧会比同是郎君的人要难上许多。”

        这是撇开外界因素之后的推测。

        但周宸却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事实。

        他顺着苏乔的思路往下思索，“小婶婶是认为像陈宁这样优秀的女郎大周还有很多很多，然而她们很多都只能任由自己的才能荒废？”

        苏乔唔了一声，“大约是吧。”

        她露出落寞的一笑，“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拥有陈宁这样想法的人毕竟是在少数。”

        苏乔想了想，想出个人来。

        “凌宁殿下还记得吗？”

        周宸点头，他自然是记得的。

        “她是世家的女子，向往的是战场上的风霜剑雨，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她在战事上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她是入过行伍的。”

        周宸有些疑惑，“凌家女郎和陈女郎两人的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苏乔斩钉截铁，“当然有联系。”

        “军队之中是很纯粹的，只认实力不认身份，她能进行伍必定不是靠着她凌家女郎的身份，而是靠着她对战事的敏锐程度和那一身卓越的武力。”

        周宸恍然，“我明白了，小婶婶的意思是陈女郎想去的朝堂情况反而是相反的。”

        “殿下，很多时候，勇于冲破环境枷锁的人是先驱者是勇敢者，大部分的人，尽管是身有锦绣，很可能还是会被困在环境的枷锁里，苦不得法，自我欺骗。”

        周宸因为苏乔的这番话，醍醐灌顶。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苏乔，“所以小婶婶以为当先驱者将枷锁冲击出漏洞后，会有后来者承继先人的勇气？”

        苏乔嗯哼了一声，“或许会。”

        可是这样对大周有什么好处呢？

        周宸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他思索着，苏乔的声音却已经响起，

        “殿下，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郎君还是女郎，她都是你的子民。”

        “若是你的子民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同样为庇护着他们的大周做一些什么，将曾经庇护她们的力量引渡到自己的手中，殿下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不答应吗？”

        从本质上来说，郎君也好，女郎也罢，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这一瞬间，周宸心思通透澄明，他看向苏乔，眸色激动，

        “小婶婶，我明白了。”

        他沉吟了下，“小婶婶说得是，不管是郎君也好女郎也好，本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既是一样，就该给予所有人一样的机会，哪怕她不选择，但她有选择的权利对吗？”

        苏乔笑了，轻轻地道，“对啊。”

        她应该庆幸，在这个时候，时代虽是对这个世界的女子有一些枷锁，但这枷锁却又没有那么牢固。

        这才让苏乔的这番话说出来不会让周宸觉得难以接受。

        甚至因为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女子优秀的典范，从而让周宸对于这件事同样没有那么抵触。

        在周蕴犒赏三军的时候，苏乔和周宸等人进了王府的门。

        周全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周宸等人要回来，因而府上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苏乔先带着周宸回松涛院。

        全丰则去找新麦。

        他此前虽然是跟着苏乔一起回的上京，后面因要迷惑众人又跟着羽林卫出了上京。

        那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而是在外等着周宸一同归来。

        他换回了自己的脸，径直朝自己与新麦的小院子走去。

        这边苏乔正在给周宸恢复容貌。

        一杯掺了药的水被周宸喝下去，不消片刻，他的脸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很久不见自己原本的模样，周宸都要有些忘记自己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了。

        他站在琉璃镜前看了会儿，镜中自己的脸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苏乔坐在他的侧后方和他说话，

        “你的三姐姐就在府上，按礼你要去向她见礼，但她受了些伤害，与她接触需要注意颇多。”

        这件事周宸倒是有一点点耳闻。

        想到此处，他不由沉了脸色，“那容明如今如何？”

        虽然周宸和周霓之间谈不上多么感情亲密，但，他同样会因为这件事而愤怒。

        “人自然是没命了。”

        想什么呢？做出这样事的容明还能活到这个时候？

        这是看不起谁呢。

        闻言，周宸心头的愤怒倒平息一些。

        “那容家的其他人？”

        说着，周宸悄悄瞥了眼苏乔的神色，小手紧张地握起。

        苏乔摇头，“还没有处理，周麟周藉两人，也只是关在诏狱司中。”

        闻言，周宸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苏乔敏锐地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变化。

        她隐有猜测，但却什么也没有点出来。

        有些话，其实并不适合她来说。

        “我带你去见周霓？”

        苏乔主动换了话题。

        周宸点头，“好，由小婶婶带路最好不过，但，我需先整理着装。”

        怎能以此刻这番风尘仆仆的模样去见自己的姐姐呢？

        自然，苏乔也是需要换一身衣裳的。

        两人约定了稍后见面，周宸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周全一早就准备好了周宸所需的衣物。

        周宸换好了衣物收拾妥当，等候苏乔来寻自己。

        两人相携向着芳菲园走去。

        因着要为周宸和全丰准备礼物，新麦便没有时间来寻周霓了。

        周霓一人在院子中，看着满园热闹春色，不知为何竟有一些觉得孤独。

        从前，被关在庄子里那么多年，周霓从未觉得自己孤独。

        有的仅仅是屈辱绝望和不甘。

        她坐在院子中的秋千下，频频向院门的方向张望。

        期望看见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兴冲冲地冲进来，和自己说话。

        因要顾着院门，她倒是显得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心不在焉。

        她再次如以往那样往院门一看，不想却看见了走进来的苏乔。

        周霓略惊，她连忙起身。

        直到此时，她才看清楚苏乔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

        约莫是八岁左右，龙行虎步，板着小脸分外有气势。

        此人莫非是……

        周霓心中惊讶，脚下的步子不由便停顿了下来。

        就在她停顿的这一空档儿，苏乔和周宸走了过来。

        到了周霓的近前，周宸双手交叠举到眉前，弯腰行礼，

        “周宸见三皇姐安。”

        周霓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你是周宸？你都这么大了。”

        周霓印象里的周宸粉雕玉琢的一团，动不动就笑，露出口中几粒小米牙。

        她很难将眼前这个板着脸，颇有威势的小孩和自己记忆里那个周宸联系到一起。

        周霓板着脸点头，语调倒很温柔，“是，我如今已经八岁了。”

        周霓：“……”

        为什么能有人将八岁说出十八岁的架势。

        三人找了一处桌椅坐下。

        苏乔和周宸与周霓隔着安全的距离。

        周霓率先出声，“王婶和……”

        周霓思索了下，试探着道，“七弟？”

        见面前的两人没有反驳自己，她便接着往下道，

        “很感谢你们来看望我。”

        说着，她抿着唇轻轻地笑了。

        “皇姐看起来气色不错，如此，皇弟也能放心了。”

        周宸的话难免有些公式的嫌疑，但两人之间感情并不亲昵，周宸也不太懂该如何很好地和对方相处。

        不过看起来，似乎虽然他话有着生硬，但感情还是真挚的。

        周霓问了周宸一些宫中近况，有些周宸知道便回答了。

        有一些周宸并不知道，好在有苏乔在旁边补充。

        说了会儿，苏乔提起今夜设宴的事。

        “三公主，有件事得先与你说一说。”

        听她这个语气，似有正事，周霓立马坐正了身子，认真地看向苏乔。

        “王婶请说。”

        苏乔手轻轻往下压，笑道，“不必如此紧张。”

        她说道，“前些日子，北地出了雪灾，这件事是由周蕴全权负责，后来北耀大军压境，这件事同样是周蕴去负责的，不过因着朝堂上事务繁忙，那边的事还没有收尾，周蕴就回来了。”

        这算是前情交代。

        周霓想了想，这个刚过去的冬天的确是很冷很冷。

        北地的地理位置在那里，平常本就气候偏冷，会发生雪灾一点也不让人奇怪。

        至于，北耀。

        各国之间多有摩擦，这其实也很正常。

        “然后呢？”周霓问道。

        “今日是三军回京的日子，连着被外派出去赈灾的人们也回来了，都是熟人，我便琢磨着在府上开个接风洗尘的宴会。”

        苏乔话说到这里周霓就明白了。

        主人家要开宴会，本是不必过来和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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