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衣 ⑤

三件天衣共分黑白红三色，三色代表最庞大的三个体系，天界、人界、妖界。天界不似传说中的仙气环绕，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反而有世间最黑暗的一面，上下仙等级相差较大，明争暗斗数不胜数；人界虽有奸诈狡猾之徒，也有偷鸡摸狗之辈，尽管强者异者也数不胜数，却都是毫无灵力法力可言的弱者，但他们面对外界攻击时，哪怕毫无缚鸡之力都会忽略内忧一致对外，虽无体力却能智取，众志成城堪以称白；妖界算是三大体系里最为尴尬的一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有人的七情六欲，同时拥有比人更强大的生命体，妖界法力可同仙界灵力抗衡，却无仙界美誉，被贬为最令人惧怕的群体，就好比人类看见仙会膜拜，看见妖却怕自己会因此丧命。所以在妖界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以妖为荣，一类努力成仙。

        三色天衣三种用途。黑色如仙，不染尘埃，哪怕你在泥潭里走一遭，天衣一尘不染；白色似雪，天寒如夏，极寒之地仅需一件单薄天衣，也如行走在春夏之季；红色若火，妖娆不惧，妖遇火显形已不是秘密，如火天衣可自由穿行于熯天炽地的火中。

        鹤三疯将手中的衣服展开，打量片刻后突然癫狂大笑：“既然如此，本仙不介意再等百年。”他笑得令人寒颤，“你不是想多在世间逗留，本仙给你这个机会，哈哈哈！”

        说罢，手腕一转，一团火苗在如火天衣下燃起，触碰到衣角后开始放肆燃烧攀缠，火势越来越大，把整件天衣燃烧起来，抛向空中。

        既然三无出现，我本不再打算多管闲事，让笑忘将鹤妖交给三无，便打算回店歇息，却在转身之时看见一丝金色流光从火中一闪而过，错愕回头，那件被大火侵蚀的天衣却在火中越燃越艳，金色流光在天衣上快速游走，错综复杂地相互穿梭，最终交汇成一个图案，由千百条狐尾拼凑成的一朵盛开的花。

        火势渐小，天衣却分毫无损，连最后的线条都已自动缝好，本一片纯红的衣袍已多了金色图纹。在众人皆为其状感到震惊时，我袖袍一挥，延伸而去的袖襟先一步将天衣带下，在鹤三疯回神之时，我将天衣甩给三无。

        “完璧归赵。”

        “多谢小妖姑娘。”只有他知道，如火天衣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是遇火重生。

        “若有诚意，就将云锦那块布料的价钱给我免了吧。”

        三无没料到我会如此直言不讳，不禁笑了笑：“乐意之极。”

        “你们竟敢欺骗本仙，岂有此理！”一声怒吼，一手凝聚力量朝三无扑去，袖襟拦腰将其带走，躲开这道攻击，可身后的天衣无缝却浑然崩塌，本就是用老旧木材搭的小店，在强大力量下被毁得粉碎。

        “不碍事。”我本想去救店中小哥，却被三无按住，“他们本是跟我一同制作天衣的残灵，天衣已成，他们本会消散。”

        “那你……”

        “在天衣完成后的一天内，它会给我它认主的信息，因为如火天衣是最后一件，所以当我找到它的主人时，也便是我消失之时。”他的声音毫无波动，对于他即将消失的事他早已坦然接受，毕竟制作三色天衣本是为了赎罪。

        他曾是仙界的裁缝师，做出的每一件衣服都属世间独一无二。身为不沾染凡尘的小仙，终是抵不过风月红尘，恋上了一名再平凡不过的盲女，因感情的牵绊，疏忽了手中的工作，绣针刺破指尖，落在刚完成的衣物上却并未察觉。天界衣物本是有灵性之物，血染衣襟，给穿者带来血光之灾，惹来天界大乱，被贬下凡，转世三次，一次没收一个感官，做三色天衣赎罪。第一世，他被没收了视觉，只因他爱上盲女创下大祸；第二世，他被没收味觉，只因他无意间闻到了盲女的气味；第三世，他被没收味觉，只因一个女孩给他了一碗粥，他喝出了熟悉的味道。

        如今他已三次转世，经历了三次浩劫，唯独不变的只有从出生起便知自己有一个使命，制作天衣，三色天衣。墨色天衣和冰雪天衣他已在百年前转交给了相应的主人，天界掌权者和人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而这件如火天衣，便是最后的一件。

        “本仙今天要将你们捏得粉身碎骨，毫无葬身之地！”从他得知三色天衣起，他便一直关注三无，第一件天衣认天界掌权者为主，他毫无竞争之力，他认命，第二件却认了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为主，他怒不敢言，可这是最后一件，他非要得到不可！

        在他动手之前，我做了个连自己都没料到的事，我打伤了鹤妖，将它扔了出去。

        “徒儿！”鹤三疯见此赶紧撤回自己的灵力，上前将鹤妖拥入怀中。

        “鹤仙和鹤妖的师徒情谊令人想入非非。”我直面鹤仙的怒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鹤前辈若再不将您的好徒弟带回去疗伤，恐怕它也活不过几时。”我下的可是狠手。

        “你！”

        “想必鹤前辈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我很少真正去攻击谁，对于鹤仙这种攻击力强的上仙而言，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就算真的拼起来，估计也是两败俱伤。

        怀中鹤妖伤势严重，让鹤三疯眉头紧皱：“徒儿忍住，为师马上带你回去。”

        “师父……”

        鹤三疯深吸一口气：“今天的事我会记住，你们给我等着！再遇之时，定是你的死期！”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似乎想将我的容貌牢牢地记住。

        “鹤前辈慢走。”我颇为有礼。

        “小妖姑娘对三无的救命之恩，我无以回报。”三无将局势看在眼里，他能想象往后再见，便是刀剑相向。

        感受到三无的愧疚，淡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

        “小妖姑娘淡然处世令人佩服。”

        “不敢当，但愿我求的衣物还能及时送达。”

        “天衣无缝接的生意不会受外界干扰，请小妖放心。”他在告诉我，订制的衣服会如期完成，“按约定时间，小妖来天衣无缝取便是。”

        点头微笑。

        “那三无先行告辞。”

        “先生慢走。”大概是因为以前小哥这么唤他的缘故，我自然而然也称其为先生。

        他凭借感觉往回走，走到废墟前顿了顿，意识到已经没了最熟悉的路，沿着废墟缓慢绕行，手下意识地触摸，却只有空气相迎，没了房屋的阻挡，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走进了那口井。

        天色已亮，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一夜出现的天衣无缝在一夜里物是人非，南柯一梦的场景成了平民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情，一尺水翻腾做一丈波，说书人倒是把它讲述成一个妖仙故事。

        三周期限已到，我还未上门取物，三无便主动现身于花店，店门已被我改成了栏栅，门框上挂一暖簾以避光照、寒气。

        “未料先生光顾，有失远迎。”三无进来时，我正用纸巾擦拭笑面上沾染的灰尘。

        “小妖姑娘不必客气，天衣无缝已不存在，我主动上门也是应当。”他的手里用礼盘拖着几件做好的衣物。

        当目光转向他手中的衣物时，我有些惊讶：“云锦。”

        “正是。”

        “若我没记错，我只选了一件衣服用云锦。”我正估计着总价。

        三无笑道：“小妖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只是谢礼，不成敬意。”

        “那小妖便谢过先生。”我亲手将礼盘接过，鸦泽见此上前转接过我手中的礼盘。

        “三无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三无从怀里拿出一件用上等布料包好的东西，用恳请的语气对我说：“小妖姑娘帮我找到了如火天衣，还望有劳小妖姑娘帮我保管它。”

        “此话怎讲？”三无很精，若我接受他的请求，在没找到天衣的主人之前，我需要防止这件天衣再被鹤三疯盗走，这并不是件省心的事，对于三无的请求，我答应的机率甚小。

        “一件天衣耗时百年，制作完成之日便已认主，三件天衣都已制作完成，我的使命也已完成，该是隐退之时。半生瘾在世间走走停停，自会遇到许多神人妙事，若哪天缘分已到，遇到了天衣的主人，还望小妖姑娘替我转交。”制作天衣乃是他犯下大错后的代价，代价已偿还完毕，他也该离开这纷繁之地了。

        “你若将其转交，是否意味着你会马上离世？”我记得他说过，当他找到天衣的主人时，也便是他消失之时，那他将他的使命转交于我，是否意味着他将提前结束自己的使命。

        “是。”顿了顿继续道，“天衣无缝已毁，心爱之人已逝，我已无牵挂。”一件天衣需百年时间，而人世间能活百年的人又有多少。

        “世间人心繁杂，我就算遇到又怎知他是天衣的主人？”

        “天衣完成之日，我得到的信息是。”他推了推滑落鼻梁的黑色眼镜，“一个身上有花印的男人。”

        一句话的震撼让心脏一颤，原本抛之脑后的事情再次被掀开，芸芸之中一切的事情都好似被推进，不断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

        “是谁？”

        三无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就是我得到的信息，如火天衣是妖界之物，它认的主自然是妖。”

        “我如何能找到他？”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的内心多了些紧张，似乎缠绕已久的东西在开始慢慢解开。

        “等。”

        我犹豫再三后接过他手中的天衣，在天衣转交之时，三无的身体从脚开始化作点点星辰，白色碎星已到腰间。

        “你的店很香。”或许是即将离别，他的三官在最后一刻通了，黑色无框镜片下没人看到他瞳孔中的微微波动，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我看向他的眼睛，虽然被镜片挡住，却是想到什么，微笑言谢：“谢谢。”

        直到三无在我面前化为一团星光消散，我取一束白菊，将花瓣洒落，花瓣平静地飘落在地上，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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