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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媚骨 ②


“美而毒,岂不是更好?越毒的东西自然会越让人上瘾。”他俯身与我平视,“不止于我,小妖,你也是。”在人间活得太久,是不是有时连自己是妖都会忘掉。

        “九爷殊不知,罂粟虽‘恶’名在外,但确实也可入药。”

        “小妖的意思是,我是毒,你是药?”他故意扭曲其意,抚唇深思,“这样似乎也不错。”

        浅笑带过:“九爷又在说笑了。”

        狐九示意海棠下去,自己看了眼花店后门,琢磨片刻:“半生瘾的门后该是一朝盛世。”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还未等答复便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狐某有没有荣幸能够邀请小妖姑娘同我一道去这扇门后看看?”抚在柔唇上的手指向花店后门。

        我从未想过狐九会知道这么多,并且把瘾城的入口摸得这么清楚,实在难测他究竟有何深意,而如今并不能做什么,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然。”

        他将猫放回猫架,倒了些猫粮在固定的碗里,见它乖乖用餐后朝我绅士地比划了“请”的动作。

        “未料九爷是穆家人,不知为何不自称穆九而执着于狐九?”将手触碰到门上,没有木干的粗糙,仔细摩挲会发现并非木门,而是涂上了木料,让其跟店内装饰更搭。

        狐九将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并起,缓缓从门顶向下移动:“穆老弃亲子而不顾,独宠我这个外来人,小妖不感到奇怪?”

        “穆家穆老同霍家主平起平坐,并非等闲之辈,小妖对穆老此番态度早有耳闻,却和穆老素未谋面,不敢妄下定论。”只见眼前的大门在狐九的手指下慢慢趋于透明,已经可以微微看到里面的风光,让人称奇。

        “能走到此等高度的人,再如何正直也是老谋深算的主。”直到透明变为空气,触摸在门上的手指已然穿过,那扇门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

        大门敞开,一股混杂的风拂面而来,伴着一声嘲笑:“有时候,在这个世界上,面对利益的趋势,亲情也不过如此。”说穆老独宠义子是为保护家人也好,是为了利用义子得到自己的利益也罢,他终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丽堂皇,不可一世。

        “看来九爷并未想象中那般风光。”

        “小妖也未必是外人所看到的那般淡然。”

        这家花店的后门背后是一片盛世风景,不似瘾城的百泰民安,是一片无人的仙境,尚可以这么说。四季相交,互争其艳。一处烟雾缭绕,桃花满园,悠长石板路通往一池温泉萦绕微微白雾,小桥流水婉转歌喉;一处莲花满塘,红灯高挂,红绸锦缎遍布木屋高瓦,声声竹笛曲调如溪流缓缓游来;一处残阳铺水,满城金叶,一杯一酒独放于亭台楼阁,燕子双飞古筝悠悠自弹唱;一处满天飞雪,寒梅独立,朔风劲且哀,一只白狐雕静坐于冰台旁,泪落冰下咽,溅作冰水花。

        “四美相争,最美不过于此。”不禁开口赞叹。

        脚踩满地桃花,温池石台上有一坛酒。

        他将酒拿起,笑得惬意:“这是我酿的花酒,有兴趣尝尝吗?”

        “喝茶不饮酒。”含笑婉拒。

        似乎询问只是一种尊重,并不在意结果。他已自作主张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尝尝。”持酒的手微微往上提了提,示意我快接住,另一只手则将酒杯放于唇前,细抿一口,“独家精品,想买都买不到。”

        见他执意如此,将酒杯接过,青花纹路,蓝白缠绕尽显雅致,甘醇入口,优柔丝滑。

        “如何?”挑眉看我,对自己的酒很有自信。

        不吝啬地赞美:“淡香甘甜。”

        “昙花性微寒,味甘淡。”他举杯相对,一饮而尽。

        他的话同我脑海中的声音重合,那是梦里的篱栅满花簇拥,花酒瓷碗……请我喝酒的人也同我说过同样的话。

        “昙花酒……”幽幽道出酒名,那是梦里所喝的酒,甘甜微淡。

        “不愧是花店老板,一品便知。”他为我续杯,“第二口韵味悠长。”

        “你……”周边的迷雾遮盖双眼,让人看得不够深切,“我们曾经……是不是认识?”

        当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徒留一个背影走向火红池塘,一坛开封却未饮尽的酒孤零零的摆放在石台上,青瓷纹路的酒杯上,一片桃花瓣漂浮于酒面,悠然自得。

        此处的夏还不够炎热,却有暖风包裹。红灯悬挂拱门,红绸缠绕房梁,桌台上的烛光永恒燃烧,随风波动照影墙上双喜。

        “这里的夏季似乎跟外界不同。”这里的景色不再像刚才的美景,而是婚庆的大红。

        “烈阳似火,自然是出嫁的好日子。”狐九束手而立,看着桌上的竹篓里盛满的喜糖,面朝高台与我同侧。

        “此番景象已能看出当初热闹非凡。”只是如今只有微微烛光,靠椅高座毫无生气,与喜庆的红形成鲜明对比,让人骤感悲伤。

        “是啊,那时喜披彩凤双飞翼,乐偕并蒂连理枝。鸾凤合鸣,花好月圆,让旁人心生羡慕。”他的唇角含着笑意,声音却缥缈而遥远,似乎将记忆拉成长线,不知牵引到何处。他的眼眸倒映着烛光映照双喜,似乎一副良缘红妆的画卷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失了神,丢了魂。礼炮入云霄,喜鹊枝头闹,两束红妆携手立于此,拜天拜地拜高堂,满堂皆喜壁生辉,。

        我看见他眸中的泪光,不再有往日的嚣张和狂妄,失神的瞳孔里散去了妖邪与魅惑,淡淡的泪光注入心房,让人哑然。

        我牵起他的手,缓缓将其带入落霞秋叶中。

        “教我弹琴吧。”他的古琴弹得如此出神入化,着实令人羡慕。秋叶琴音,定当有高山流水,响遏行云。

        背后传来柔情轻笑:“你就是个木头,没有音律,再怎么教也学不会。”那双诱人的眼眸里哪儿还有最初的点点泪光。

        见他恢复一身傲然,笑容渐起:“琴身为木质,也算同类,你又怎知我一定学不会?”指尖轻触琴弦,偶尔几次拨弄,声如浪花荡漾而出。

        狐九兴致大发,绕到我身后,将我按坐于琴前,从身后环过,将我的双手放于琴上某处,附于耳畔,笑意渐浓:“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在他的带动下,声声琴音逐个而起,停停顿顿,仔细听来,尚能隐约听出是一首缓慢的乐曲。

        “确实不如想象中简单。”勉强将一首曲子弹完。

        狐九轻笑,笑里含着不同于嘲笑的戏谑:“果然是木头。”说罢,挥袖含笑走远。

        在这依山傍水犹如仙境诗画般的地方,远处的他身着一袭水绿色青衫,眼眸带笑地站在湖边望着秋色天空飞过的白鹭,笑里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不染世俗。身后银杏枫树环绕,微风吹过茂密的树林,互相摩擦沙沙作响,青衫被风浮起跌落,带着秋意与盘旋的金叶弥漫在空气里。

        我静静跟随在他的身后,踩着他走过的痕迹,落叶在脚下吱吱作响,幽静的美景里多了些生气。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故友吗?”在落叶与飞雪的界限上,狐九停下脚步,刺骨的冷拍打在脸上,“我确实找到她了。”缓缓浮出的笑意却在寒冷中冻结,化作冰霜与飞雪消失在刺骨的寒冷里,就好似一滴泪落下,结成冰晶落入钻心的冷水里,在不知觉中浮在表面,在无垠的冰川里,渺小而可怜。

        他的目光深远而悠长:“她,就在那里。”

        我的目光同他而去——那里,百里飞雪,寒风而立,在结冰的湖面有个被冰雕封存的冰台,冰台上有个端庄平躺的人,她身穿血红嫁衣,红色薄纱尾拖数米,罩住整块冰台,被尖细的冰柱穿过,似乎只要台上的人微微一动,冰柱便会把红纱扯破,整件婚袍将如彼岸花般齐齐绽放,在这冰天雪地里独展似火红颜。而在这座冰台的旁边,一只冰雕的狐狸正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冰台上沉睡的女人,一滴冰泪悬浮于空中,奇幻又忧伤。

        他踏出半步又收回了脚,转头看向我:“不去看看?”

        “故人定由故人看。”那般安静而绝美的女子,身着红妆静趟,让我一瞬间便想到了那个被红绸锦缎包裹的夏日,想起狐九眼中的暗沉,那样的故人该是狐九的爱人吧,不该被外人打扰。

        他回身向我走了两步,执意拉起我的手:“去看看吧。”他握得很紧,不容许挣脱。

        直到我看见那名女子的妆容,我才恍然明白狐九的举动,似乎从一开始与狐九的相遇到如今,都不是偶然,再次印证我那句话: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

        女子被冰封起来,整张脸带着出嫁的妆容,只有被冰渣浸满的嘴唇略显苍白,而那张好似只是睡着般的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红装十里,双手交放于胸下,在指尖处能清晰看到一片金叶,那是反复出现在我梦中的叶子,也是唯我所有的金叶。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又似乎一切都重新拧成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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