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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一桥长书 ③


这一住便是一直到下葬那天,期间他未踏出房间半步。下葬那天,他看着棺材被抬出门,小厮在四处张望他的踪影,他默默地跟在了所有人之后,耳边的唢呐声反复吹奏哀曲,空中飘洒着买路钱,让他一瞬间产生了冬天的幻觉。

        他一直站在远处凝望,直到所有人都离去,他才缓缓走到墓前。他已有很多年没见过父亲,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还是年轻的模样,他没敢看父亲最后的面容,就样父亲健朗年轻的模样一直藏在心里也好,这么多年他从未回家,也没有尽过孝道,他不会妄想父亲的家产,估计也不会再回这个家,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他的亲人离去,尽管他们有说不尽的矛盾,但终究是与这个家断了。

        司空瑾站在墓前许久,直到暮色黄昏他才深深鞠躬三次,又静静看着沉重的墓碑,天色暗沉,鸟雀回巢。

        父亲一心想让他继承家业他不是不知,却完全不想,自从母亲被他娶来的女人害死之后,他对这个家再也产生不了感情,他无数次与父亲作对,最后一气之下离家多年。

        “你看,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满足你的愿望。”他唇角上扬,说得很骄傲,只是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过。

        他在墓碑前坐下,秋风瑟瑟,他独自讲述起曾经的故事,有他和父亲争执的内容,有他离家后的所见所闻,他一直讲一直讲,讲到连自己都不知何时靠在墓碑睡着,直到丛林有鸟飞过,他才缓缓醒来。昨天洒在地上的钱纸被吹散了许多,香烛已然熄灭,墓碑还是一样的冰凉。

        他起身,就像昨日一样静静地看着墓碑,心里的压抑已在一夜里被风驱赶。

        “以后,我会多来看你。”抚掉落在墓碑上的叶子,“就当作这么多年作为一个儿子该尽的孝道。”

        凄清的背影离墓碑越来越远,耳边是童双下跪请因的种种誓言,是父亲怒气冲天的大吼,一友一亲远去,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在父亲面前说不会继承家业却无法完全放心下来,他不会继承家业也不会让他那个名义上的母亲继承。他虽常年不回司空家,但不代表他不知司空家的状况,他未跟父亲学习经营,也不代表他不会。兜兜转转,正式让司空家稳定下来也已在三年后。

        当他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选择了一个雨天如约而至重回小桥路。令他惊讶的是伞娘竟然还在,她撑着伞通往日一样像是在等人一般。

        他一步一步缓慢走去,一个身影匆忙从他身边跑过,那个身影在踏上小桥路时被伞娘拦住,伞娘将手中的伞撑在那人头顶为他挡雨,两人一同渡过小桥路,等那人离开后伞娘又重新回到了这边,一视如众。

        见伞娘回来,司空瑾的身子僵了僵,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当初产生了一个多大的误会,甚至把自己陷进这个误会的无尽深渊,有一种最后的希望都即将散去的感觉。他有些尴尬地抬步欲离,伞娘却缓缓开口:“公子留步,我识得公子身上的味道。”

        她停留在小桥路端没有上前,将伞换到另一边,缓缓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那封信司空瑾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临走前悄悄放进去的东西。

        伞娘将当年书信交于司空瑾,语气还是那般无波澜的轻柔:“公子当年落在这儿的东西……公子放心,我未动分毫。”

        司空瑾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此刻转了多少个弯,见伞娘的手一直没收回,他只好上前接过,信封完全没有开封的痕迹,只是常年在衣袋里褶皱明显。他动作缓慢的将信封拆开,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淡淡的化为了声“谢谢”。

        转身离去,拿信的手无力下垂,信纸从手中滑落,落入积水中,雨水将字迹缓缓浸湿晕染——

        等我三年,我来提亲。

        一砚笔墨为谁候,画一生情入颜容。伞娘执手撑伞,撑起了他青涩的情,却转瞬即空。

        当他第二日习惯性的再去小桥路,伞娘离去,日后桥边再无撑伞倩影。

        “原来公子远道而来想找的人便是那位伞娘。”沏茶声声如梦致醒。

        “是。”

        既然要求已知,我倒是谈起了价格:“不知公子可否把银两换成花瓶?”

        司空瑾对我的提议十分惊讶:“花瓶岂不是太廉价?”这是他见过唯一一个看似不会做生意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生意人,不要金钱要花瓶。

        “半生瘾是花店,花瓶是必备之物,怎会廉价。”  那个时候的花瓶拿到如今,可是价值不菲的古董,若是哪天不济,还能当作古董卖个好价钱,又怎会廉价呢。

        “当然可以。”花瓶对他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

        轻笑:“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上次来时提到的童双公子。”

        “当然。”他虽不知我为何问此,却也如实回答。

        “那是否还记得我让公子在祭奠时将白菊花瓣洒下。”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

        “当然记得。”他有些困惑,“不知两者有何关联?”

        “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白菊洒下之后的情景?”

        “之后?”他努力回想,“我只记得有一阵风将花瓣吹散,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轻抿一口茶,茶香在舌苔上绽放出朵朵味蕾:“人生百年,身死即灭。白菊盘旋不停,生命辗转不息。”

        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充斥而来:“这是什么意思?”

        “童双公子并没有死。”

        这是此生以来最大的震撼,有人告知他原本以为早已逝去的人还好好活着,他的徒弟竟还好好生生的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份惊喜来得更猛烈!

        “那,那他在哪儿?”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却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司空公子,童双和伞娘的下落,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个。”放下茶杯,茶杯与桌面发生叮当的碰撞,“你选哪一个?”

        “你当初为何不告知我他还活着?”

        “有缘自会相见,白菊是公子买给童双的,既然有缘还能相见,小妖自会相告,只是没想到公子的此番到来是为了另一个人。”

        “那他……”

        “公子,恕小妖冒昧,童双公子现状如何小妖并不知情,小妖只是花店老板,实力浅薄,仅找一人已是精疲力竭,与价格的多少无关,还望公子体谅,二者选一。”见他迟迟不语,“若公子还没考虑好,可以下次再来。”

        “不,不用。”他深怕我返回似的,“告诉我童双的地址吧。”

        他的决定让人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我把小逆唤来,它说过它有找人的办法,这件事自然交给有能力者去办。所以只要有心人就会发现有一只垂头丧气的名贵猫被威逼利诱的去寻找那个叫童双的人的足迹。

        老旧的门响起,一个姑娘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名贵的公子有些惊讶:“请问您找谁?”

        “我找童双。”他的目光下意识朝屋内看去。

        姑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童双?你找错了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嘿嘿,丫丫,我背到了,背到了……”屋内,一个乖乖坐在板凳上背对着大门的身影背诵着千字文,他的嘴里还喃喃的吐着几个字,旁人总是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有站在门口的司空瑾听明白了,那个人说的是“空瑾,空瑾……”

        司空瑾哪儿还顾得了面前的人是个姑娘还是这家的主人,失礼地夺门而进,将人搬过身来,熟悉的面孔还是那样痴呆,只是如今总是傻笑不断,真成了个痴儿。

        “公子,公子!”姑娘关了门匆匆赶来,深怕这个陌生的男人在家里乱来。

        司空瑾全然不顾姑娘的戒备目光:“童双。”抓住他的手紧了紧,红了眼眶。

        童双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痴傻地笑了起来:“童双,嘿嘿,童双。”

        “你……”他心疼地看着眼前的痴儿,迷茫地转头看向那位姑娘,“他究竟是怎么了?”

        “原来你认识他。”姑娘一阵了然,“我见到他时他满身是血,可把我吓坏了,只是伤好以后他就这样了。”

        司空瑾了然,那场战乱没有让童双死在里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童双对着他傻笑,他也不禁勾起了唇角,“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远处的小山丘上,我和狐九正等着小逆送完司空瑾回来。

        “他没选伞娘。”狐九悠闲地含了根草。

        “一个看不清未来的爱情和一段长久以来的师徒情。”

        狐九凑近了些:“若是你,你会选哪一个?”

        “我没有师父,这个假设不成立。”见他离自己这么近,顺手将他嘴里叼的草扯出,草边的锋利将他的唇划伤,两人同时一愣。

        “你俩竟然背着我偷亲!”好巧不巧赶回来的小逆见狐九嘴上的伤口,一副吃了一盘狗粮的样子,“还这么激烈!”

        一个完美的误会就这么产生,让人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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