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泪痣 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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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微微低下头摇了摇:“我看到他被人救了。”
她担心溟焕会遇不测,一直紧跟其后,却未想到在进宫之前一团莫名地花香从四处漫来,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若不是她避免被发现跟得远,估计也跟那些人一样不知是死是活。
从侧边的树后走出的人让她惊得捂住了嘴。
“你终是不愿留下。”梵姬衣着华丽,指尖上佩戴的繁重首饰让其显得更为高贵。
溟焕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对身边倒下的士兵不以为然:“我本不该留下,你的命也不该在那深墙宫院中。”
“可我在红墙之中,你也不愿为我留下?”梵姬缓步走近溟焕,轻柔抚上溟焕的脸,“受伤了……”
溟焕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这些人本要带我进宫,如你所愿,你又为何阻拦?”
“你明知如今进宫的后果不过是死!”梵姬有些急切,眼眶为此红润许多。
溟焕淡漠地看着眼前人,五官在胭脂的妆饰下更加动人,宫廷酒宴把她的颜养得更好了:“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让皇上烧山强留于我,烧山,即使万千森林毁于你手,我也不过是少一片家园。”
抚在他脸上的手缓缓垂下,笑容凄凉:“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又为何故作不知?”
“你是皇上的人,余等不敢肖想。”溟焕将目光与她错开,回得十分谦卑。
梵姬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你怕么?你溟焕怕过什么!”仰天叹了口气,直视溟焕,“最初入宫是我能掌控的么?我不过是皇上厌了便能弃掉的衣服而已!”
“那日我曾问过你是否同我一起离开,你的选择你我心知肚明。”
“你怨我?”
“怎会?那日的结果我早已知晓。”溟焕的脸上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就算我现在重新问你,你也会做同样的抉择,哪怕我的预言已经告诉你,今朝盛世过不了元月。”
“如果你当初答应我留在宫里,如今就不会是这番局面!”梵姬还在尽自己最后的希望。
“无论我在哪儿,月圆之时都会预测出第三个预言,这不就是你千方百计让皇上传我进宫的原因吗?”
“我只是想让你得到皇上的赏识入宫,你大可随意编造哄他开心!”只要她在枕边给皇上吹吹风,溟焕想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完全不成问题。
溟焕的瞳孔深不可测:“你让我撒谎。”他深邃地注视梵姬,“这是我的禁忌,捏造事实的预言师会被除去灵魂,永不为人。”
两人相视,良久无言,梵姬几度欲开口,却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溟焕才轻叹了句:“宫廷果然是个毁人的地方。”巡视一眼,见倒下的人未有醒意,准备自行离去。
梵姬来不及深究他的话,赶紧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本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梵姬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要进宫?你这是自寻死路!”
“如你所说,这天下都是他的,我又有何处可去?”溟焕说得轻松,一身坦然。这样的溟焕与以往一样,只是身上的冷清味更重了。
“你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看出溟焕的意图。
“不,我只是预测到皇上接下来要做的事。”溟焕转眼看向梵姬,“你擅自离宫,再不回去,皇上又得发怒了。”
“你不是也要进宫,我跟你一起!”梵姬像是下定什么决定似的。
还未等溟焕回话,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笑意。
“梵姑娘,你这次想跟他一同恐怕是不能如愿了。”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扇沉三指,隐现一弧轻扬。
见来人陌生,由内而外散发的高傲尽显:“你是谁?此等称呼岂是尔等可以随意唤之!”
折扇微开,拍手而道:“哦!忘了姑娘是皇上最宠之人,可惜我狐某不懂宫中礼数,对女子只有姑娘和妇人之分,梵姑娘想让我称其为梵妇人,我自然无异。”
“你是谁?”这次问话的溟焕,他淡然地打量来人。
“预言师知天下人,独不知己,看来确实如此。”
他并未对来人的身份做过多的询问:“寻我何事?”
“自然是有事相求。”
“将死之人,无能为力。”
折扇一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手掌:“那还真不好意思,我狐某想要的人,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拦不住。”
就在溟焕将被来人带走时,梵姬慌忙叫住,她再三思量知道被这个陌生人带走是溟焕最好的出路,只是还是忍不住将他叫住。
心中第一次有了即将遗失的感觉:“这是最后一面了吗?”
溟焕没回话也没转头,但也没有离意。
“能再为我算一次未来么?”
低微侧头,声音低沉:“你想算什么?”
梵姬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好似要将那抹身影牢牢地记在脑海:“元月之后改朝换代,那个时候……我还会在么?”
溟焕身子一僵,沉默片刻,暖风微弱。微蹙的双眉之间好象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却跟着眉心一道上了锁。
“会。”日照林中松枝,云层隐去最后一丝日光。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梵姬松了口气:“那就好……”至始至终她都没问出自己最后的夙愿,她终是将最自私的一面一做到底。
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仅余的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两抹修长缓缓离去,化作一抹白点消失不见。
梵姬久久凝视,在离开之后倒在地上的人才悠悠转醒,慌忙寻找溟焕的身影却无济于事,皆从对方眼里看到皇权的恐慌。
梵姬独自重返深宫,同往常般依偎进黄袍之中:“皇上……”妖娆的笑随风逝去,只余一抹淡淡的余温。
倾尽月光,那抹冷清的身姿仍在眼前,如今已是战火纷飞,硝烟四起,溟焕究竟是死是活已无人知晓,她悠步到万籁阁小憩,弹一首小令祭永恒。昏君倒台, 梵姬不知所踪,百姓心中自知,一切就像溟焕最后说的那样,已成定局。
故事讲完,那杯重新倒上的白水已凉,店里的客人似乎只是拿来暖手,没有喝意。
“你看清那个带走溟焕的人了?”我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地问道。
“说来也怪,我能很清楚的记得我当时看得非常清楚。”突然叹了口气,声音略带失望,“后面好像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记得大概轮廓,具体长什么样根本想不起来。”说着说着,她的目光略有深意地往狐九身上打量许久,似乎又被其他思绪打断,不由地摇头打消刚才的想法。
我对这位客人的想法有些摸不着头绪:“以你的话说,溟焕还活着,那你想要白菊是为何人?”
“我想知道梵姬是否还活着。”
我与她对视,好似在看另一个自己,只是那浑身散发的决绝跟我完全不同。
“人只要还活着,就有朝一日会被找到,可溟焕就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琉璃目光瞬息万变,“他为了梵姬,说了谎不是?”如果梵姬已死,那么就证明溟焕对梵姬的预言说了谎。
一朵白菊只为验证溟焕是否说谎,我不禁再三询问:“你为了验证她的命,你要用你的脸做交换?”
她已欣然接受后果,说得轻松自然:“我长活一世,回首过往种种,却只是当年红颜,面容姣好,回眸一笑尔,这张面孔不要也罢。”她一脸淡然的笑意看着我,“毕竟看到一张同自己一样的脸我也有些不太习惯。”
一笑而过,不置可否,将鸦泽唤于身前:“去后院把那枝所剩的白菊拿给这位姑娘。”
鸦泽一愣,白菊不是还有很多吗?在我与狐九之间来回打量片刻,见没人理,又看了眼客人,大致明白了什么,恭敬地点头退离,把花徒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鸦泽摘了一朵盛开得最艳的白菊,包装精致后双手俸给顾客。
“姑娘,祭拜后记得将花瓣洒下,旋转不落说明未亡。”
“谢谢!”
“姑娘慢走。”
待店门重新关上的那一瞬,一门相隔的姑娘背对于我,那一头青丝染为白发,那一张与我相同的脸泛起了褶皱,已变得不像自己,唯有那一颗泪痣在沧桑的脸上毫无变化,只是没了最初的魅力。我这才想起,那位姑娘从始至终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姓名,拿到白菊的她也没有多开心。
狐九放下手中的酒杯:“你学坏了。”
我淡定地将门外的立牌收回,门上锁:“两张一样的脸会廉价,有一张就够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见人已走远,他才好笑地回头道,“你明知白菊只能预测人的生死,梵姬可不是人,九尾狐,媚君祸国。”
“是么……”模棱两可的回答,“你也知道你们狐妖一族是红颜祸水。”
狐九对这类话早已免疫,反而自是不凡:“我可不是红颜,顶多是个祸害!”
换了个坐姿:“我记得我有次去市中心看到家占卜店,里面有个木偶占卜师,听他说你也去过。”他一脸探究地打量我的神情,“他说,他曾经也为人。”
话听至此,心中愕然,原来那个人是溟焕。
我特意看他一眼后转移目光:“与我何干?那位姑娘问的只是能预测人是否死亡的花,我只是如实回答罢了,若是要论错,也是她至始至终不清不楚而已。”
“恩……”狐九摩挲着下巴,一脸深意地看着我,“坏得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九爷也会进占卜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只是想看看佛光掠际下的不死之躯究竟是哪般模样。”只身俯瞰,冰峰云端,佛光掠天际,不死之躯,“没想到只是把青竹化作实木,没了血肉,无趣。”无论溟焕是否说了谎,他当初也只是个比凡人多一项能力的预言师而已,没有长命之躯,大概是天命怜悯,最终给了他存活的根,只是已与常人不同。
“救走溟焕的那个人是九爷吧。”
“何以见得?”
“手持一扇,与溟焕同登常人无法攀上的高山,除了九爷,我想不到第二个与这般形象完全符合的人。”
双手置于脑后,躺得舒适:“大千世界,小妖没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何来如此驽定之说?”
看透一切地转向他:“这个世界上,狐九为此一个,不是么?”
言笑吟吟,配上那一身血红,更显妖娆:“果然是瞒不过小妖。”
“你清了她的记忆?”
“小妖真是抬举,我们狐妖只会幻术,哪儿来清除记忆这么高深莫测的能力。”他也是偶然发现有个偷听的人,对于莫名偷听的人他没下杀手已是留情,“不过有失商人风格的小妖突然做出这么一件像模像样的事我还真是信不过。”
被看穿的我并未有过多情绪:“后人传道那名男子为了找寻妲己,至今仍存于世。溟焕等的是他的妲己,我的客人并不是溟焕所寻之人,不是么?”他不愿见那一世的妲己,那个被皇帝捧在掌心的女人梵姬,因为那样的妲己不为他所有,他在等下一世,而如今,他在这一世寻觅,但又能如何?占卜师也好预言师也罢,看透他人一生也看不透自己一世。
我突然轻声问道:“你说,梵姬死了么?”
狐九听言摊开双手,无谓地耸耸肩,将窝在怀里的小逆毫不留情地丢了下去,继续喝他的酒,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对狐九的反应我含笑对之,那也正是我所想:“你找溟焕问了什么?”
“想知道?以身相许来换。” 撩人心弦的醇厚低嗓。
话锋轻转:“也不是很想知道。”
狐九笑声爽朗,甘酒入口,思绪渐浓……
一岭高山,素衣相对,冷风徐徐无一动容,溟焕手持长笛,缓缓放于唇前,悠悠曲蔓延。
悠悠曲尽,溟焕开口先问:“你这是在擅改我的命运,会遭天谴。”
狐九如帝王般傲然俯视这大好河山:“你的预言里没有自己,你又怎知我在改天命?”
“皇上会杀了我。”吐出的热气与高处的寒风相融,化作点点轻烟。
负手背对山河,锐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他的想法,只是开口时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恍若谪仙下凡:“他会杀,不代表你会死。”
“不惜与皇权相对,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我爱的那个女人还活着吗?”
寒风吹起两鬓,肃若寒星,柳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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