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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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若闭门闷头耕耘了三天,日日夜夜笔耕不辍,其中因坚持不住曾短暂地睡过去一刻钟,然后凭借大脑强大的危机感又生生从睡眠中醒过来,摸笔继续写。
兰杜和兰芳被她吓得心惊胆战,也硬生生陪了她三天,期间只有窦春庭如常进入永寿宫,再似模似样地登记脉案,康熙招他去问了两回,窦春庭只说敏若风寒严重,怕过人,不敢见人,康熙便只吩咐他几句,又叫人送了些补品到永寿宫去。
外有赵嬷嬷带着迎春迎夏周旋,内里有兰杜兰芳照顾,瑞初身边虽有康熙的人,可敏若的消息在寝殿里就被瞒得死死的,永寿宫里演的一台好戏,她们总不能冲进敏若的寝殿里看。
后殿的殿门日日紧闭,夜间燃灯,兰芳便会用黑色的厚毡子将窗子封紧了,保证不会露出一丝光线,她们也没法发现破绽。
等敏若脑子里那点墨汁终于被挤得差不多了,她的身体也几乎被掏空了。
最后那几个本子上的字迹虚浮,与往日的风骨劲力简直是天差地别。瑞初一直在她身边,端递茶水、整理手稿,怎会看不出这点?因而也有些忧愁,便是那些精彩的、令她无法自拔的文字似乎也没有一开始的吸引力了。
今日见敏若总算撂笔,却没有趁热打铁去摸白纸,而是抻着腰身常常舒了口气,瑞初忙道:“是写完了吗?”
除了第一夜敏若太过入神,让她跟着自己熬了一个大夜之外,敏若每天晚上燃灯前都会叫瑞初先回去睡。这几日里,瑞初和心思缜密的兰杜就实行日夜倒班制。
瑞初不舍离去,却知道敏若不可能纵容她日夜守在这里,只能听话没晚回去睡觉,白天再以侍疾的名义,扒拉过早膳便匆匆往敏若这来。
敏若遗憾地看着那被摞得高高的纸张,能写的都写出来了,至于没能记住的那些,也只能成为遗憾了。
这些文字还需要再按照时代特色修改润笔,敏若郑重地叫兰芳亲自放到了床下的暗格里。
书房应该再换一批柜子了,原本虽有些能藏匿见不得宫中人的东西的地方,如今也不够用了。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内务府的人手可以动,东西还是不能在宫里做,宫里墙不够严实,也容易露出马脚。
得让兰齐在宫外安排人做,然后偷梁换柱送进宫里。
看似比在宫里直接做风险更大,其实操作得宜,远远比在宫里做来得安全。
见她已兀自陷入了沉思,兰杜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主子,可是写得了?”
“得了,不必再写了。”敏若叹了口气,看向屋外,才发现已经月上中天了。
“瑞初你怎么还没回去睡?”
听她这样说,瑞初道:“时候还早,我想再陪额娘一会。”
敏若有些无奈,只得摸了摸瑞初的脑袋。她实在是累极了,这会一句话都不想说,脑子涨得发热,她后知后觉地抬手一摸——烫手。
兰杜见她僵在那里,顿时慌乱起来,连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感受着她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连声道:“不得了,不得了了,必是这几日受了风了,快去请窦太医来!”
兰芳一下也慌了神,快手快脚地将床板严丝合缝地按回去。瑞初头次知道额娘寝殿里还有这等好地方,本来正愣神看着,听兰杜这话,一下回过神来,忙道:“芳姑姑收拾,我出去叫冬葵公公传太医!”
兰杜连忙应声,又和兰芳一起收拾好床褥,扶着敏若躺下了,叹道:“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真就多灾多难的?”
敏若闭目,心道:这回可是碰了大运了,才不是灾难呢。但想着想着,她忽然顿住了,问兰杜道:“今儿个初几了?”
“初三。”兰杜不假思索地回答,又疑惑道:“怎么了?您这一下不分白天黑夜地写了三四日,别是连日子都忘了吧!”
她略有点阴阳怪气的,敏若心虚气短,没敢应声。
只是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
兰杜方才那句话,倒也说准了一点。
今年是康熙三十三年,如今是冬月初三。
也是原身命陨在这深宫中的日子。
她心里惋惜,又莫名地也有些伤情。或许是因为顶着原身的皮囊活了这么多年,她与原身也算“血脉之亲”?
无论原身是不是推她来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她白捡一条命是真的,既得利益者,没有痛恨厌恶施恩人的资格——哪怕那个人原本也有她的目的。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那么是非曲直清楚明晰的事情,敏若活了这么多年,记仇,更记恩。她教孩子们心胸开阔,自己自然得是豁达之人,不然只以言传而无身教,如何能服人?
敏若实在是累得提不起精神了,她听着兰杜和兰芳她们忙乱的动静,眼皮好像坠着十斤重的水泥似的,就要粘上了,根本睁不开。
意识逐渐昏沉,陷入混沌深眠当中。
哪怕自瑞初这个粘人的孩子出生之后,敏若身边有人便无法入睡的毛病已经略有好转,但并没有到耳边有这么明显的动静还能轻易睡过去的地步。
今日实在是累狠了,再睁一刻眼睛,她都怕自己要猝死了。
陷入深眠之后,敏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再有意识的时候身上依旧很累,只是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叫她不得不睁开眼。
“姑娘,姑娘……”那声音很轻、似乎很近,就在她耳边,却没有喘气带出的风。敏若下意识地觉出不对,清醒了一下,快速睁开眼,霎时间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再过一瞬,她一定神,眼前逐渐出现一个人影,豆青的旗装衬衣,领口绣着一朵朵的玉兰花,头上梳着京城少女几十年来一直时兴的圆满髻,斜插两朵玉簪花,真是清雅秀丽至极。
而那一副面孔,也正是敏若所熟悉的。
钮祜禄·敏若。
她下意识地皱眉,没等她开口,钮祜禄已经冲她一欠身,腰板直挺挺的,道的礼节周全,又行得干脆利落,脊背一刻不弯,似是一竿修竹般的好看。
“谢谢。”
敏若只听到这两个字,眼前的人影便消失了。然后原身前世的一切又在她眼前过了一遍。
等作为旁观者,看到原身在永寿宫的榻上咽气后,梦境中的一切似乎也逐渐消失。她一下从梦中醒来,只觉着额头上凉浸浸的,意识缓慢回笼,让她能听清周围的声音。
是兰杜在与窦春庭交谈,隐隐还能听到康熙和阿娜日的声音。
阿娜日在说:“这病了这么多日了,你们太医也治着,多少药吃下去就是不见好。那日昏睡着,你们是风寒的缘故,如今呢?又昏睡又高热,还是怪风寒吗?这风寒都几日了?等闲也该要见好了,怎么这却愈见严重了?”
“要我说,不如就真请几位喇嘛萨满来办一办,驱一驱邪祟,或就吉利了!”还是阿娜日的声音,“这总不见好,若再来两次这样的高热昏迷,你们太医却还是半点方法没有,难道就要人干熬着吗?!”
阿娜日真不愧西六宫头号迷信头子。
顾不得梦里见的原主,敏若心里感慨万分。
她自家事自己清楚,上回昏迷是因为梦里回老家了,发热多半是因为疯狂背书把大脑cpu烧了,这回昏睡是因为累得狠了,三四个日夜没睡觉,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何况这些年她可谓是骄奢淫逸四肢不勤,这种高强度、费精神的忙碌,身体当然顶不住。
所以纯粹还是自己作死。
发烧多半是因为真感染了风寒了,她现在就觉得鼻塞头痛,明显是风寒的症状。
不过……阿娜日这话,倒是给了她一点灵感。
她正想着,端了凉水进来的黛澜见她睁眼,一下有些惊喜,却被敏若的目光止住,忙附身过来,用气声问:“怎么了?”
敏若手往外屋指指,实在是力气不够,她只能简短地道:“喇嘛。”
黛澜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知她的目的何在。
毕竟敏若不是信神佛的人,忽然赞同阿娜日的想法,那一定是有目的在其中的,可她这会却猜不出来。
敏若拍了拍她的手,闭目,“出宫,休养。”
至于为什么出宫……
看看哪个小倒霉蛋,那么幸运,能得到姐亲赠的黑锅一口?
当然是索额图啦!
自打安儿去种地了,那家伙可算是猖狂起来。几次三番对法喀耀武扬威不说,竟然还敢暗示内务府官员截留阿哥所给安儿的用度!
这可不是犯到敏若的地头上了?
敏若琢磨着,这回若是不教训教训他,恐怕下回他就敢把手伸到永寿宫来了。
她在梦里短暂复盘了原身前世的记忆,某些混乱之处此刻似乎也清晰起来,当年那些在原主心神最脆弱的时候不断传到她耳边的风言风语、和前世十阿哥的淘气顽皮,难道就没有索额图的手笔在其中吗?
索额图的死期在后头,她没有让康熙现在就下决心按死索额图的信心,但趁这回的机会,让他吃一回哑巴亏也是有的。
黛澜立刻郑重神情,轻轻点头,那边书芳也没了反驳阿娜日这个提议的心,想来是正在纠结。她若过去了,正好帮一腔。
敏若又轻声道:“兰杜。”
黛澜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走出内间,对外头询问窦春庭还有没有什么立刻有效的退热法子的兰杜道:“我出去瞧瞧,你进去给姐姐换帕子吧。”
兰杜忙应了是,进了内间,却见敏若睁眼看她,一下是又惊又喜,忙要开口,却想起放在黛澜的话,便强压住声音,用气声低声道:“娘娘您可醒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敏若的眼神往床边一飞,她忙将温热的姜水端了过来,敏若也没得嫌弃,闭着眼睛连吞了好多口,终于觉得干涩发疼、火辣辣的喉咙舒服一些,深吸了几口气,与兰杜大略交代了自己的打算,又唤了窦春庭进来。
等窦春庭那也交代完全,她重新闭上眼,微微点点头。二人会意,兰杜连忙道:“醒了!娘娘醒了!”
那边康熙已经敲定了请京中有名的几位喇嘛萨满入宫为敏若祈福之事,永寿宫闭宫数日,窦春庭交上去的脉案写得也严重,这毕竟是个风寒都能死人的年代,康熙此时心里也免不了有些发慌。
听闻敏若醒来,他忙过来查看,见敏若虽有气无力的,到底睁着眼睛,他才长闭闭眼,长松了口气,道:“你若真有个万一,朕该如何与果心交代?……快不要起身,不讲那些俗礼了,你只管躺着吧。”
敏若虚弱地笑了笑,阿娜日等人一见,一直惴惴不安的那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眼眶半红着,对敏若道:“这才几日?都第二次了,你可知你险些把我们……”
敏若虚弱地冲她讨好一笑,阿娜日见了心里更酸涩难忍,似是憋着气,背过身去不看她,其实眼圈已红透了。
然后的流程就都好走了。书芳何等机敏,刚才黛澜帮腔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但这会见敏若醒来,算一算时机,打量打量黛澜的神情目光,便知道这其中必有事,于是继续向康熙进言,表示敏若虽然醒了,但无端昏迷发热也并非一次,请萨满喇嘛们入宫祈福一番,也聊胜于无。
康熙心里自有定夺,没多发言,只叫敏若好生休养。他又在这耽搁了半日,见敏若醒了,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便没再停留。
安儿还在上学,没人告诉他,这回只有瑞初被吓了一次。她扑进敏若怀里紧紧抱住敏若,敏若感觉她的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一时无奈,只能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抬眼间,对上窦春庭和兰杜的目光,三人目光交汇,敏若微微垂了垂眼,二人会意,各自下去忙碌。
书芳等宫人都退得差不多,见没有外人了,才问:“姐姐,怎么了?你从前最不信那些的。”
“借这个机会,我想出宫去住段日子,清静清静。这段日子宫里人言是非嘈杂扰人,我实在不耐烦应付。”敏若道。
这倒是她一贯的路数,兰芳听了并未怀疑。阿娜日长叹一口气,道:“其实宫外也好,我听蓁蓁说,你那庄子真是个好地方。若不是进了这宫里,能在那庄子上过一辈子也定是极好的。……哪都比宫里好,这宫里就是嘴碎的人多,在宫外还能清静些,好好养病。”
敏若又看向兰芳,道:“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快回去歇着吧。怎么了这是?”
“书芳有身子了!”阿娜日无奈道:“那日要告诉你,你又不见人,如今成了最后知道的吧?”
“啊?!”敏若一时有些震惊,书芳抿唇轻笑笑,“宫里人还不知道呢,皇上也不知道,姐姐不是最后知道的。没到两个月呢,窦太医说喜脉还不大明显,我想着如今宣扬出去只怕不好,且就等等吧。”
“那你更得回去歇着了!”敏若连忙道:“诶唷,赵嬷嬷……我把她留下看家,回头你到了月份,直接来领人!”
书芳道:“好了,都这样了,就别操心了。快闭眼歇歇吧,我们在这坐会就走了。”
“你快回去!”敏若坚持道:“你如今的身子是最不能受病的,我这风寒眼看严重,定会过人,你若中了招,那就是我天大的罪过了!”
书芳本没觉着有多么要紧,架不住她坚持,只能应下。为了不让她一个人出去招眼,阿娜日便也一起走了,临去前不忘叮嘱敏若:“你若想出去住住,喇嘛们该怎么说我心里都有数了,你就放心吧。”
“我还想摆一个人一道,让兰杜安排,你就别插手了。”敏若道,阿娜日虽然脑子里那根与这些阴私谋算搭边的筋不算太长,但敏若这已经不算暗示了,简直是明晃晃的明示,她想听不懂都难。
但阿娜日也只能听出敏若是要搞事,却想不通敏若要搞谁。心里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口中连忙答应着,“你既然有打算了,那我就不给你添乱。但京里几个有名的喇嘛我都是熟悉的,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便招呼我一声便是。”
敏若笑着点点头。
这口锅要叩到索额图脑袋上,实在是简单极了。
她的计划很简单,喇嘛萨满们入宫前如果被暗示是来给贵妃娘娘驱邪、祈福的,他们来敏若这摆了一番把式,出去对康熙就肯定会按照自己听说的方向大说特说一番。
那些喇嘛多年忽悠蒙古高层,本事自不必说。就说那些从前在关外老家混、跟着满清政权鸡犬升天的萨满们,察言观色、迎合上意的本事更是许多人拍马都不能及的。
为了保证“周全”,他们入宫前必然会向宫人打听敏若的情况,得到他们以为的暗示后,就会顺着那条线索大加渲染,从此在敏若规划好的路上帮敏若跑出十万八千里去。
他们当然不会把话说得很清楚,但他们说贵妃身边有“邪晦之气”,那这邪晦之气是怎么来的呢??
他们不会说清楚,但康熙自己会想啊!
而且康熙作为紫禁城里最大的聪明人(他自认为的),心理分析必然是鞭辟入里,自己深信不疑!
邪晦之气从哪来?有人针对贵妃啊,不然贵妃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短期内昏迷两次而且每次都持续发热呢?
邪晦之气怎么来的?总不过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呗。
比起那些稻草人、布娃娃的“传统”巫蛊手段,现在的满清高层、包括康熙本人,在涉及巫蛊方面还是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喇嘛萨满。
清朝严禁王公大臣私自结交喇嘛,当年老安亲王岳乐私留喇嘛,丢了宗人府权和议政之权,当中虽然有康熙借题发挥之意,但也可见康熙对于王公大臣私下结交喇嘛的忌惮。
而巧了,最近京里,结交喇嘛又和敏若有旧怨的人就一个,那就是康熙的舅丈人、敏若的好冤大头——索额图。
他那喇嘛说来与敏若也有些渊源。
索额图从前对那些喇嘛萨满之事最是不屑一顾,也从来不屑结交喇嘛萨满,可如今这不是时不似从前……他被敏若的药搞不行了。
虽然已经很多年未能“一振雄风”,但他心里还是怀揣着一点希望的,所以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寻医问药,偏方吃了两大筐,就连江湖郎中提出先解毒、再扶气的治疗方法,让他生生喝了一旬的黄连汤,他都没有退缩过,咬着牙喝下去了。
后来那郎中跑得不见人影,索额图也不能因此事声张,想要给他按个偷窃的名头把人抓捕回来,又因为法喀咬得紧,他自己说不清楚而没能成事,最能咬着牙吃下闷亏,命人私下查访那江湖郎中,当然也不可能有消息了。
近日有人给他举荐了一位听说颇擅医道的喇嘛,索额图一开始没当回事,只死马当活马医,与那喇嘛见了一面。没想到那喇嘛虽名不见经传,可竟颇有些才能,与他浅谈一番,他便被说动了两分,将喇嘛请到府上,好吃好喝伺候着,然后扭扭捏捏地请喇嘛给他看诊一番。
喇嘛亲自支起炉子,要了一堆珍贵药材,在院内支起大锅,除了那些珍贵药材外,又放入了自己神神秘秘的珍稀药引一起熬煮,每日送给索额图两碗汤药,并说必须吃足三个月才能有成效。
算来索额图如今应该吃了也有一旬了,别的效用没有,但每日倒是红光满面的,人人都说他气色好了,索额图心里对喇嘛就更信服,每日药都喝得倍起劲。
至于他真正喝的是什么……如果泥巴黄连汤也可以治病的话……
正在府里,每日咕咚咕咚两大碗,一心盼望治好病之后的美好生活的索额图并不知道,有一口大锅,正在从天而降,扣到他脑袋上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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