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冬天的天黑得早，其乐融融地吃完晚饭，夜色已悄悄降临。

        贺云洲点上了煤油灯，然后往板车上放上几个装满了柴火的编织袋，贺老太太又让贺云洲去搬来了一个大木箱子用编织袋包好了放到车上，等陈晚月试好新裤子从后面裁缝房出来的时候，板车上已经装得跟今天下午进门的时候一个模样了。

        “小月姐，你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啊？我还有好多款式想跟你说呢。”贺嫣两只眼睛已经发红，拉着陈晚月地手依依不舍地说，又用眼睛不停地示意自己的哥哥赶快帮自己邀请陈晚月明天到家里来。

        “小月接下来都要跟我去公社里砌灶台，没有空，等过完年吧。”贺云洲看一眼陈晚月说。

        “小嫣，我办完这些再来看你和奶奶，好不好？”陈晚月拍拍贺嫣的手，“我一定会尽快来找你的。”

        贺嫣立刻乖巧点头：“好。”只是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还是眼巴巴地看着陈晚月。

        陈晚月心软得不行，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如果想我了，也可以过来找我，我不在家，还有我妹小星在家呢，她也可以陪你，”抬起头看着老太太，“奶奶，您有空的时候也到我家来坐坐吧。”

        老太太温和地笑：“好，以后再说。”

        陈晚月却从她的笑容读出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客气，心里想着老太太还真是个倔强的人呢。这么多年，吃过这么多苦，却依然倔强地守着书香门第的傲气和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教养，真……让人钦佩！

        她甜甜一笑，走过去紧紧抱住何老太太的腰，撒娇说：“奶奶，那我以后经常过来，您可不要烦我。”

        “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老太太又好笑又好气，拥着她单薄瘦小的背疼爱地拍了拍，“谁烦你了！疼你还来不及呢，以后过来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长长个，瞧这瘦的都是骨头。”

        告别了贺老太太和贺嫣，两人顶着稀薄夜色出了门。

        冬日农村的夜晚漆黑又寒冷，没有路灯，偶尔从旁边土房子里漏出一点昏黄的煤油灯光、饭碗磕碰的叮当声和几句凄苦的人声。

        长长的巷弄崎岖不平，深一脚浅一脚的声音和板车的声音交替响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陈晚月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偶尔照照前面又偶尔照照后面。

        前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陈晚月将手电筒往前一照，只见一人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中迎面走来。那人走得近了，借着手电筒的灯光见到是陈晚月笑了起来：“啊，你这丫头还在这里没回家啊？没拉裤子上吧？”

        陈晚月想起下午的大型社死现场，肩一塌头一扭，气呼呼地小声嘀咕说：“笑什么笑，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肚子疼了。”

        “她吃坏了肚子在我家躺了一下午，我奶奶给她弄了草药吃了才好了些。”推着板车的贺云洲在后面解释。

        “哟嗬，贺云洲，你这拉一车也没几毛钱吧？还要贴草药，贴晚饭，这么冷还要送她回去，亏了，亏了。”那人吸溜着鼻子，越过板车，嘴里叫着“好冷啊”往前走了。

        陈晚月闷着头出了村子，走到了往清溪村的路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侧的杉树在凛冽的风中沙沙作响。

        寒风中她紧了紧身上的小袄子，这是贺嫣怕她冷，拿了自己的袄子给她穿回家的。

        “等等。”后面的贺云洲放下了板车，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生气了？”

        “没，”陈晚月声音沉闷，“不过以后我来你们村，他们老问我有没有拉裤子上怎么办？”又忍不住扑哧一笑，“万一他们给我起绰号叫拉……”她终于没有说下去，这样的自黑牺牲太大了，开不了口。

        “不会。”贺云洲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这么说你！”即便在黑暗中，她依然可以看到他神情极为认真，带着斩钉截铁的笃定。

        心情莫名变得雀跃，她看了看身上宽大的外套，那外套给她当长裙都绰绰有余了。

        抖了抖那长长的袖子，她在黑暗中笑了：“跟你开玩笑的啦，我过了年才十三岁，才不怕他们笑我呢。”又说，“你可别跟人家打架，好孩子不打架。”

        “好孩子——不打架——”贺云洲拖长了语调，清亮的声音在暗夜里染了笑意，“那前几天跟人打架的是谁？”

        “咳咳咳，”陈晚月尴尬地调转话头，“贺云洲，你为什么要晚上去找徐茂厂长？他会给你开证明吗？”

        少年从善如流，微笑着拉起板车走在她身后，“我跟他很熟，他让我有事随时可以找他，晚上最好。”

        他在寂静的路上给她讲诉着他认识徐茂的过程。

        三年前茶厂里的滚筒杀青机出现了机械故障，可是厂里的维修工人都检查不出问题出在哪里，眼瞅着厂里的茶叶越堆越高，徐茂厂长做出了一个决定，在公社里贴出告示向社会征寻能人帮忙解决问题，如果维修能力过关，茶研所可以特招为茶厂维修工人。

        而贺云洲正好看到了这则告示，主动去了茶研所。

        当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去茶研所检修过了，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解决问题。所有人都不相信才十二岁的贺云洲有这本事，甚至对他出言不逊，嘲笑不停。可徐茂厂长却力排众议，亲自带他去到机械现场。

        贺云洲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找到了故障原因，又花了不到一小时就修好了滚筒杀青机。

        这件事在这附近曾经轰动一时，不过很多人却酸溜溜地表示他只是走了狗屎运，瞎猫碰到死老鼠罢了。

        因为贺云洲年纪太小且家庭成分不好，茶研所当然也没兑现将他招为工人的承诺，不过徐茂从此却跟他成了忘年交，经常从外面带来一些新的信息给他，而沪市玩具厂私下向社会征集玩具设计的信息也是徐茂告诉他的。

        徐茂一直鼓励他：“孩子，你这一身知识才是祖国的未来，绝不能浪费了。”

        而这两年茶厂的机器如果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徐茂也都是来找他。而他一出马绝对是迎刃而解，俨然是茶研所的编外人员。

        “前段时间徐厂长问我满十六岁了要不要去茶研所里上班，我拒绝了。”贺云洲说，“不过他也知道我不会去所里上班，就劝我说挂一个技术指导员的身份，偶尔去厂里给技术工人做些技术指导……”

        陈晚月心里如开水沸腾一般，激动地几乎想一把抱住贺云洲。妈哦，贺云洲竟然还会维修茶叶机械设备，换句话说，他可能也会改良现在的茶叶机械设备！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她以后要办茶厂，需要领先于时代的机械设备，这不都给她备好人选了吗！

        可惜她前世对这些商界名人并不感兴趣，对贺云洲的了解止步于电视上看的那几分钟：英俊儒雅，亚洲首富，富豪榜前十，机械起家，钻石王老五……

        她后悔极了！后悔前世没有对这个人多做一些了解，说不定还能挖掘出无限可能。

        不过现在也不晚！人不就在旁边嘛。她拍了拍砰砰起跳的胸口问：“贺云洲，那你会……改良机械吗？”

        “做茶叶的机械设备？”贺云洲转头看她，小姑娘的脸藏在手电筒晃悠悠的灯光后，只看得到她精致的侧颜和像扇子一般的长睫扑闪。

        “嗯，以后如果允许……私人办厂了，我想要……最先进的机械设备。”小姑娘有点吞吞吐吐，“当然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只需要告诉我要求，我一定可以帮你制作出符合你要求的制茶机器。”贺云洲清亮的声音在冷风中轻飘飘飘到耳际，陈晚月却知道这句话中蕴含的力量，不仅仅是自信，还有对她郑重的承诺，沉甸甸的。

        她抿着嘴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他们回到清溪村的时候，温含玉和陈晚星才吃完晚饭不久。陈晚星开门一见到贺云洲立刻欢呼一声，回头大叫：“妈，云洲哥哥来啦。”

        陈晚月在她头上爆了个栗子：“姐都不叫啦。”

        小晚星立刻乖巧地叫：“姐，我今天一直都在家等你回来呢。”

        温含玉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回头笑着招呼贺云洲：“小洲来啦，快进来坐。”

        “阿姨，我晚上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贺云洲把板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堂间，指着那摞成一堆的编织袋说，“这里面装的是柴火，阿姨你留着用。”又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递给陈晚星，“小星，这是哥哥送给你跟你两个好朋友的过年礼物。”

        “谢谢哥哥。”陈晚星激动得直搓手，接过袋子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捂着嘴幸福地叫，“姐，是汽车呢。”

        那是三辆木制的汽车，陈晚月一眼就看出是警车，护士车和巴士的造型。不过目前国内几乎没有这些造型的功能车，更别说这么偏僻的乡下了。她也激动不已地叫起来：“真的呢，原来汽车还有这么多好看的样子呀。”

        温含玉将贺云洲送到了门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笑着说：“你看这小姐妹光顾着玩了也不来送送你，她们啊自小呆在观杨，啥世面都没见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个像样的玩具呢。”

        贺云洲此时回过头来，眸光遥遥在陈晚月脸上滑过，微不可查地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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