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你……姓贺？”顾飞航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阳光斜射在他俊秀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皱了皱眉头。

        贺嫣的心一瞬之间如坠入冰窖。果然他猜出了她是谁，和那些人一样，瞧不起她的出身……

        她难过地低下头小声却有力地嗯了一声：“我叫贺嫣。”

        “贺云洲的……妹妹？”头顶少年清亮的声音再次确认。

        她再次嗯了一声，声音微微哽噎。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然后她听到少年说：“贺嫣小同志，你小月姐姐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已经没有地主阶级了，所以你以后不要觉得比人低一等，你和我一样，都是劳动阶级的一员。”

        贺嫣猛地抬头，少年却已经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声音从前面传来：“没想到陈晚月才到清溪村没几天就跟你们家结下了亲戚，你和你哥都成了她妈的干儿子和干女儿了。这小姑娘，真厉害。”

        松了一口气的贺嫣在他背后也偷摸摸地笑了：“小月姐真的很棒。”

        说话间，两人就进了村，路上几乎没有人，也没人注意到顾飞航脸上的伤和撕破了的衣服。除夕这一天是年前最后一天，每个人都忙着把所有的事在今天处理完，比如该洗的衣服要全洗了，该扫的地要扫了，要吵的架今天吵了，要训的娃也在今天打了。

        明天就是初一了，要吃得好穿得好，夫妻和美，家庭和睦，做好一年的表率，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年每天都是这样的美好日子。虽然知道这想法不切实际，但谁不是靠着心中那份念想坚持下去的呢！

        在离陈晚月家不远的地方，顾飞航停下脚步，回头问：“懂得走吗？”

        他不愿被陈晚月一家看到他自己这副样子。

        贺嫣看出他不想过去的意思，小声说：“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行，那我走了，再见。”顾飞航微笑着挥挥手，转身就走。

        “顾飞航，谢谢你。”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水滴落入泉水之中，怯怯却清晰又好听。他再次挥了挥手，嘴角扬起的弧度冷不防牵扯了脸上的伤口，在转过墙角的时候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又立刻捂住了嘴。

        片刻之后，陈家冲出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气冲冲地往村外的小竹林赶去，一大一小两人脸上的肃杀之意吓得路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又过了片刻之后，陈家门口走出来两个年轻女人，两人俱是面色严肃，一个抱着小婴儿，一个提着个篮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女孩，急匆匆地向村支书家走去。

        支书老婆周文凤快要气死了，小儿子今天早上从公社同学家回来竟然脸上挂着伤，身上衣服也被扯破了一道大口子，这一看就是跟人打了架，可任凭她怎么问他都不说，只是将解放服脱下来说：“妈，能不能帮我补补？我开年后上学要穿。”

        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招惹是非的孩子，但想起自己的宝贝儿子在除夕被人打成这样子，问他还一声不吭就让她气打不过一处来，接过他手上的外衣恨铁不成钢地骂：“补补补，就只懂得让老娘补衣服，跟人打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爹和你娘？你哥在工农兵大学一年回不了两趟家，连过年都回不来，你放假倒是回来了，就只懂得惹我生气……”

        话音未落，一阵克制的敲门声响起，随即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嫂子在家吗？”

        这声音好听，字正腔圆，跟本地人的口音有很大的差别，却陌生。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发愣。

        大门是虚掩的，不过周文凤还是往门口走去，边走边问：“是谁啊？”门一拉，脸上的讶异更深了，门外竟然站了大大小小好几个人，不过没一个认识。

        “你们是……”她疑惑地问。

        怀里抱着小婴儿的秀丽女子站在最前面，脸上堆着笑说：“嫂子，我是刚到清溪村不久的知青温含玉，我们……能进屋说吗？”

        虽然没见过面，但周文凤自然听说温含玉的，让到旁边：“进来吧。”

        温含玉一边进门一边介绍：“嫂子，这个是我妹吴曼青，这个是我干女儿贺嫣，这个是我小女儿陈晚星……”

        “阿姨好，你们来啦。”少年礼貌的招呼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在落在最后始终低着头的小小身影上一滑而过。温含玉转头看见少年脸上的青紫惊呼一声：“这该死的流氓，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曼青，赶快把那药油拿出来给孩子抹一抹……”

        周文凤明白了，自己儿子这场架肯定跟温含玉一家有关，而人家这是赶着来道谢的，心里一时跟如打翻了调味瓶似的很不是滋味。

        说真话，她虽然不会像王秋花那样嘴碎，四处乱说，但心里头还是像绝大多数人那样瞧不起离了婚的女人的，也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跟温含玉一家搅和在一起，那天老公和儿子在村里帮陈晚月的事让她叨咕了一整天，直到顾志诚沉下脸来说：“我是村里的支书，要为村里每一个人负责，飞航是一个男孩子，路见不平就该挺身而出，你别再说了。”

        她在村里是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老公不仅是村里的支书，还对她好，平时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而且肚皮也争气，生了两个男孩，两个又都很优秀，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若是顾志诚真的生气了，她也不敢多说上一句，可心里对温含玉一家还是嫌弃的。

        后来又听说陈晚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现在早就没有地主阶级”的大胆言论，晚上顾志诚回家的时候赞叹不已：“这小姑娘能说出这话就不简单，以后肯定是能做大事的人。”

        做不做出大事她倒是不感兴趣，再说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大事？不过小姑娘这番话她倒是听得很是熨贴。她娘家的堂舅只不过家里比别人多了几亩田也被打成了地主，她小时候家穷，如果不是这个堂舅时不时接济一下，她四个兄弟姐妹估计早就饿死大半了，可如今就因为这个成分问题，亲戚也做不成了。

        再之后又听说了这个温知青居然收了这个贺云洲兄妹当干儿子干女儿，一点都不避人耳目，她心里又隐隐生出了对这个女人的佩服。

        此刻自己儿子刚进门没多久，人家立刻就上门道谢，态度诚恳又礼貌，还带了药油，比自己这个当娘的还备得齐……

        “嫂子，今天真是要谢谢飞航，如果没有飞航，我这个女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温含玉将事情讲了一遍。

        周文凤一听，肺都快要气炸了，在堂间桌子上一拍咬牙切齿骂道：“这两个该死的臭流氓！”又转头对已经抹好了药油满脸油光的儿子说，“你这孩子，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回家有啥不能说的呀？”

        顾飞航闷着头还是不说话，然后周文凤听到一个柔柔怯怯的声音说：“阿姨，飞航哥哥可能是……担心别人说我，您……您别怪他！”

        周文凤转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小姑娘此刻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又是紧张又是担心的眼睛，一张俏丽的小脸娇娇弱弱得让人看了就心疼。

        她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将小女孩轻轻拉了过来，柔声细语：“是叫贺嫣吗？你别怕，阿姨没有骂他，是要表扬他呢。”她一直遗憾着自己生了两个男孩之后没有再生一个贴心的女儿，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完全符合她对女儿的设想。

        “嫂子，飞航想得周到，那两个流氓跑了，小嫣又是小姑娘，说出去怕有人在背后闲言碎语的，”吴曼青看着周文凤说，“这事，要不然咱……”

        “我知道，我知道。”周文凤拉着贺嫣的手一迭声地应着，“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向外面的人说一个字，不过飞航这脸……我还是要给他爸一个交代的，你们放心，他爸嘴严得很。”

        “那是自然。”温含玉也点着头说，“顾支书我们最信任不过了。”

        一时宾主尽欢，周文凤去冲了加了红枣的糖茶招待客人，还拿出了糖果和苹果塞给了两个小女娃。

        少年也在帮忙招待客人，又是搬凳子又是去削甘蔗。

        贺嫣偷偷地往少年的方向瞥了一眼，少年正在认真又礼貌地回答着两个阿姨的问题，此时目光刚好向她的方向看来。

        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接，贺嫣立刻慌慌乱乱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掘地三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少年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一场叙话下来，周文凤已经被两个小女孩给征服了，还是这软软糯糯的女儿好啊，一口一个妈的叫着温含玉，哪像这小子，优秀是优秀，可哪里有人家的小棉袄那样贴心。

        不过这叫贺嫣的闺女真是乖呀，越看越让人打心眼里疼，还主动提出：“阿姨，你把飞航哥哥的衣服给我带回去吧，我会点裁缝手艺，保证补了看不出口子来。”

        哎呦呦，这么小的年纪连裁缝活都会，她真是怎么瞧怎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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