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 枭雄

　　瑞秋的蛛化诅咒已解除，接下来可以好好地“深入探讨”一下合作事宜。
　　不过这家伙没地方可去，现在小命捏在自己手里，除了臣服别无他法，就让这个家伙在冰块里待会吧！
　　召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矮人，让他们搬着这块寒冰去自己的宫殿中。
　　但他接下来并不准备去商讨战前准备，有一些东西,  虽然嘴上不在乎，可不能完全不管。
　　莉莉站在他身边，视线投向站在河岸的莉娜。
　　她低着头，咬着唇，发梢遮住眼角，看不清神色，裹在轻甲下的娇躯在颤抖,  猫耳与猫尾都炸毛了。
　　她的面前,  摆着一副皮囊，一具枯骨，倒在结霜的黑土上。
　　皮囊与枯骨对视，过往与回忆温存。
　　皮囊曾妩媚，枯骨也意气。
　　他们二人沉默地看着她。
　　周围的士兵，全都肃穆，没有一个人说话，猫人也好，狗头人也罢，就连矮人，也是站在原地，摘下头盔，沉默哀悼。
　　一种隆重、神圣、悲哀的氛围笼罩在这地下河边，一如被冰封的黑土般冰冷。
　　莉莉扯了扯他的手，奥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深吸口气，独自走上前去，沿途的士兵,  全都恭敬地避让。
　　他们眼中的“敬”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畏”。
　　这里一片肃静，只剩下那位冷血君王踏着寒霜前行的碎冰声。
　　他止步在她身后。
　　莉娜低着头，一缕鲜血从唇角渗出。
　　奥安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哭腔：
　　“黛西姐姐对我很好，我小时候，很调皮，总是到处蹦啊跳啊，灰头土脸的，母亲被抓走了，是大家一起把我抚养大的，黛西姐姐会为我做野鸭蛋炒饭。”
　　一滴滴珠泪留下，打在结霜的黑土上：
　　“我好怀念啊，你知道吗？那时，一枚野鸭蛋很宝贵很宝贵，大家都吃不起饭......每天都有人被饿死。”
　　这个平日里成熟的小猫娘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她啜泣的美丽容颜就像是一朵飘摇的花。
　　“可大家还是饿着肚子也要让我吃饱饭，因为我是前任族长的女儿,  我是酋长的孙女，我拼命修炼，很快我就把所有同龄孩子打趴下，大家都说，我能带领部落走向繁荣兴盛，再也不必东躲XZ饿肚子了......”
　　她转过脸，看着奥安，瑰丽的紫水晶在流泪。
　　奥安沉默地与她对视，黄金瞳渐渐熄灭光辉，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渊。
　　“我们追随你，我们想要一个安稳的港湾，我们可以为你拼命，可是，”她颤抖着身子，美丽的脸上两行清泪淌下，咬着唇，猫的小尖牙刺破唇角，鲜血与泪水混合在一起，“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她做了一个僭越的举动，周围所有人全都惊了，不少猫人想要拉住族长，却没反应过来。
　　她猛地冲上来，完全忘记了所有主次所有强弱分别，拔出匕首，抵在奥安脖子上，像只生气炸毛的猫。
　　她哭着质问他：
　　“派他们去远处巡逻是你故意的吧，你早就打算拿他们的命换情报了对不对！”
　　奥安沉默。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匕首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奥安没有抵抗，脖颈上溢出一条血线：
　　“你告诉我们啊！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看，你下令，我们服从，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手段，一切都瞒着我们，让我们白白送死！”
　　奥安无视脖颈上的痛楚，淡漠开口：
　　“那可能增加暴露风险，对方可能窥视灵魂记忆。”
　　她凄凉地笑一声，无力地松开匕首，闪着寒光的匕首掉落在地：
　　“好，好一个风险......”
　　她抬起脸问他：
　　“所以，我也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对吗？”
　　追随奥安的人，只是渴望一个靠山，让他们可以安稳的生活下来，哪怕其中有万分艰辛也没有关系，为了美好的明天而战他们无怨无悔。
　　可如果领主完全不把他们的生命放在眼里，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利益，只为了成全他自己的目标，和历史上的暴君又有何区别？
　　他们怎么会甘心把自己、把亲友的命运交托给这样一位主宰？！
　　奥安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这只悲伤哭泣的小花猫。
　　他吻开她眼角的泪痕：
　　“真像只小花猫。”
　　莉娜狠狠地别过脸去，还是用那猫咪愤怒的语气质问：
　　“回答我的问题！”
　　奥安沉默了一会，忽然抱起她，转身，目光看向千里之外。
　　莉娜挣扎了一会，发现怎么也挣不开这个怀抱，放弃了无用功，而是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可爱的小虎牙此刻如此尖锐，刺破皮肉，奥安没有任何防备，任凭她宣泄。
　　龙血流进喉中，炽热与烈酒，莉娜觉得有些熟悉，她体内流着他的血啊！
　　奥安看着千里外的浮影城，那是这地底的主宰，罗斯神意降临后，整座浮影城气息再度飘忽起来，如同一只恐怖的地底幽灵，随时都会来袭。
　　他说：
　　“如果我们没有情报，打下浮影城的成功率会大大下降，何况，一位高阶传奇价值远超两位普通士兵，这是完全划算的。”
　　莉娜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如果攻打失败，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奥安低下头，两点金焰燃起，逼视着怀里的小猫咪：
　　“战争，需要牺牲，虽然，这牺牲有时毫无意义，可没有谁能保证自己做的完美无缺，我也不例外，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日后的发展，一切牺牲都是必要且值得的。”
　　“你们颠沛流离那么久，还想过上以前的日子？”
　　怀里的人咬着唇，她很想说：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急着扩张，急着攻打，如此多的发展资源，为何要如此急不可耐呢？”
　　可是看着那双凛冽的黄金瞳，她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眼前这家伙要走一条什么路了。
　　这条路会死伤无数，枯骨成山，不容许一点怜悯，不容许一点犹豫，死神挥舞着镰刀在后面追赶，只有攀爬才有可能向前。
　　他要做的从来不是偏安一隅，他要天下臣服！
　　就这点力量？就这点势力？
　　安戈帝国随时都能灭了他！
　　就算这次势力平衡牵制，可下一次呢？
　　她眨着眼睛，擦了擦泪痕，下定决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可你怎么保证每次牺牲都能取得回报，让我们的明天更加美好？”
　　奥安微笑，眺望远处的恢宏暗影之城，一种浓烈的气质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使所有人全部侧目。
　　莉莉痴痴地看着他，看着那双令她沉醉的眼睛，里面是不死不屈的意志，是奇迹的缔造之所。
　　他说：
　　“相信我，我战无不胜！”
　　这一句话在地底回荡，所有人都看着那位君王意气风发地宣告，他怀中抱着他的妃子，敌人就在前方，那是令他们感到绝望的强大，因为那敌人背后站着一位神啊！
　　可他连神也不放在眼里，这无上的神明在他口中仿佛随手可翻的蝼蚁，但没有人不相信，这句狂言从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的令人信服。
　　那双黄金瞳炽烈地燃烧，地底矿洞吹来微风，撩起他的黑袍，披风一般飘在身后，仿佛帝王亲征，君临天下！
　　这一刻，他俨然千军的领袖，所有人都相信跟随他战无不胜，即便骸骨成山。
　　“想要退出，随时都可以，我会给你们一笔足够活下去的物资。”
　　他转过脸去，没人敢直视那双眼睛。
　　“只想着苟活吗？只想着安稳吗？”
　　“我冷血，我无情，因为这条路，只能有一个胜者，胜者不能有弱点，我需要抛弃这一切，但你们太狭隘了，你们注定终生沦落于这个小小的世界。”
　　“见过无尽位面吗？见过星界浩瀚吗？见过无底深渊吗？见过血战吗？”
　　“在那些伟大存在眼中，你们不过是随意蹂躏的蝼蚁。”
　　“只挂念着你们可笑渺小的蝼蚁生活，永远只配被人掌控！”
　　没人回答他的逼问。
　　莉娜呆呆地看着他，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奥安扫视着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
　　“是跟随我，堵上命运前程，去挑战神明，走上顶峰，还是碌碌无为，苟活下去，等待下一个侵略者将你们平静的生活打破？”
　　有人喉头间发出一声滚动的声音，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我想要见识一下您说的顶峰是怎样的风景，请让我跟随您，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先是一个人，一张口，一道声音。
　　然后是千百个人，千百张口，千百道声音。
　　有种东西，最能够打动人。
　　远大的理想抱负，以及足以实现这理想的气魄和能力，这会让所有对命运心存不甘的人被你感染，自愿的追随你。
　　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想看看山上是怎样的风景。
　　一辈子活在山脚下，总要试着去看看山巅的云雾是怎样的缥缈。
　　莉娜在他怀里，放弃了一切抵抗。
　　奥安撩起她的下巴，对着那诱人的红唇吻了下去。
　　她没有抵抗，完全沉沦。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家伙了。
　　他是无情冷血，可在这背后，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命运与重担。
　　他不是英雄，他是枭雄，枭雄令人恐惧，也令人向往。
　　美人爱英雄，从来如是。
　　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一个人，像他这么奇怪的家伙，能够打动她的心了。
　　英雄所做的为人称赞，可最后结局往往都是悲剧，是悲剧成就了英雄。
　　枭雄所做的为人不齿，可最后他们往往笑到最后，是唾弃成就了枭雄。
　　这不是童话，她要让族人们再也无人敢欺负，而不是靠在他的羽翼下被保护，英雄是做不到的。
　　英雄信奉爱与美，枭雄信奉权与力，只有后者能让一个民族真正免遭厄运。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这些牺牲都值得，因为他战无不胜，”她这么想，随后马上又转变了想法，她发现自己变得和他一样桀骜起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自负，“不，他一定战无不胜，他一定可以带领我们走上巅峰。”
　　她不再抗拒，迎合那位君王的深吻。
　　许久，他们才分开，一切的误会一切的不解一切的愤怒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现在她已经明白，她的命运已经跟他绑定在了一起。
　　她红着脸妩媚在他怀中，娇声轻语：
　　“吾王，带领我们冲锋吧，我们万死不辞。”
　　奥安挑挑眉毛，邪笑一声，抱着她向王城中央那座宫殿走去。
　　“别急，我得好好惩罚一下你~”
　　周围的众人面色古怪地对视一眼，露出了懂得都懂的笑容。
　　“哦，”奥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众人说，“好好安葬一下他们，战争结束后，我亲自为他们哀悼，他们的名字会永远刻在王城的辉煌墙之上，和所有战死的勇士一起。”
　　人群沉默，然后欢呼。
　　他们终究还是渴望被尊重，虽然荣耀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可是他们就是为荣耀而战的。
　　莉莉撇撇嘴，深深看了眼远处的浮影城，随后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咳，我才不是好色的女孩，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女孩好奇不是很正常吗？
　　待他们走后，众人将那皮囊与尸骨葬在了一起。
　　他们为这对爱人挖了一座坟，把他们葬在了一起，用一块青金石当墓碑，一起祷告：
　　“安息吧......你们的牺牲，会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们将永远铭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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