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她跟我回家……

        回家……

        家……

        肖煜的声线低沉而有质感，如一颗石子投入浅浅的湖水，晕开一层层波澜，漾到岸边复又折回，声波叠加，在程可可的耳边萦绕不绝。

        她先是有些思维错乱，大脑仿若一台齿轮卡壳的老机器，咔哒咔哒的停滞于“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肖煜回家”的懵怔中，呆愣好半天后，才渐渐悟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此时已晚九点过半，自己一纯情少女跟一个男人回家……

        程可可瞬间小脸发烫，又羞又恼地瞪向肖煜。

        肖煜立刻清了一下嗓子，对刚才发表的惊人言论进行辩解：“哦，可可放假之前有东西寄存在我家，我一会儿带她去取一下。高先生，你确定要去d大吗？”

        程可可这才明白，肖煜的意思是要带自己去取小鱼。

        但是明天就见面了，为什么非要今晚拿？

        哼，这句话绝对是故意的。

        虽然内涵被强行圆回来，但高子凡显然已经被这波火箭炮的威力给冲击傻了，好半天才讷讷地回答：“那、那不用了，把我放到前面路口就行。”

        肖煜虽然面色如常，但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掩饰不住沉重打击情敌后的得意与不屑。

        接下来，三人再无话题可说，高子凡下车时，只是说了句“谢谢，然后联系”便落荒而逃。

        肖煜看向身旁还在生气的小河豚，软下嗓音问：“真生气了？”

        程可可噘嘴：“肖老大，你太讨厌了，干嘛要那么说！”

        肖煜正想继续解释什么，手机铃声响起。

        肖煜接通，只听了第一句脸色就沉了下去，好半晌才冷漠地回答：“我知道了。”

        肖煜放下电话，转头看她：“可可，‘昨日酒吧’出了点儿问题，我现在必须得赶过去。”

        程可可乖巧点头：“那我下车吧，这个地方应该挺好打车的。”

        肖煜犹豫着，在程可可准备打开车门时拉住了她：“可可，同我一起去吧，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程可可望着肖煜肃然的表情，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肖煜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程可可也没有多问，直到奔驰停到通往酒吧的小巷入口，肖煜才说了句：“走吧。”

        早春的夜晚寒意料峭，肖煜帮程可可把外套的帽子戴好，围巾围紧，然后握住她的小手向小巷深处走去。

        很快就来到昨日酒吧附近，窄窄的巷子里挤满了嘈杂的仰头看热闹的人，顺着他们的目光，只见酒吧二层上方霓虹闪烁的的巨大招牌前，站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

        肖煜在看到那醉汉的一刻，手掌蓦然抓紧程可可的小手，然后又立刻松开，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在这里等我，人太多，别被他们挤到。”说完，便径直走进了人群。

        肖煜大步走到酒吧下方，冷冷地对那醉汉说：“你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人群中立刻有人抬头冲那醉汉喊：“快看，你外甥来啦，赶紧下来吧！”

        程可可不禁皱眉：怎么又是那个什么舅舅。

        那舅舅也不知道是真醉假醉，在听到人群的喊话后，立刻停下来眯着眼往下看，在确认是肖煜后，现场飙泪嚎啕大哭。

        人群立刻议论纷纷：“哎呦，这外甥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心这么狠，抢占人家舅舅的酒吧啊。”

        也有知情人解释：“什么呀，这酒吧本来就是他外甥家的。这男的，根本不是人家亲舅舅，一天天不务正业就想着怎么偷奸耍滑，可恶心人了。”

        也不知道那舅舅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突然发起疯来，大喊大叫，骂肖煜没良心，又骂肖煜的妈妈假清高，污言秽语十分难听。

        程可可的心一紧，急忙挤进人群，终于在人群的最前排找到肖煜。此时肖煜眼神已经冷到可怕，垂在身边的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

        程可可连忙冲过去握住他的手，急急地劝慰：“肖老大，你冷静一些，千万别冲动。”肖煜身子一颤，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他看向程可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消防员也已经赶到，指挥大家疏散并准备铺设充气垫。

        那个便宜舅舅看到目的达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准备下来。

        但是下面的观众却有不少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跳呀，你怎么不跳了！两层楼摔不死的。”

        “就是，咋呼了半天，还以为真的要跳，原来是磨磨蹭蹭的等人来救。”

        “呸，他要想跳早就跳了，就想讹他外甥一笔钱！”

        那便宜舅舅被人将了一军脸上挂不住，居然咬咬牙，还真的走到屋檐边上。

        他试着伸出了一只脚，似乎有些害怕，又把脚缩了回来。

        下面的观众哄堂大笑，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那舅舅又试着伸了伸脚，这次，不知道是真的酒醉了还是在风里站得太久腿脚冻僵了，居然一个趔趄，直直地摔了下来。

        程可可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已经被肖煜用手捂住。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尖叫，程可可吓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很快，肖煜把手松开，语气焦急：“你在这里等我，别过去。”

        他往前走两步，又回头嘱咐：“听话，千万别过去！”

        程可可连忙点头保证。

        她忐忑地站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好怕出什么事。不多时，盛伊逆着人群走了回来：“小嫂子，四哥让我送你回学校。”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车钥匙。

        程可可担心地问：“肖老大呢，他怎么样？”

        “他没什么事，就是得把这事处理干净，咱们先走吧。”

        程可可摇头：“不，我要留在这儿等他。”

        盛伊皱眉：“你就别添乱了，你在这里什么也帮不了。”

        程可可不再说话，但也没动。

        盛伊看着程可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说出实话：“四哥就是不想见你，所以才让我带你走的。”

        程可可抬头：？

        盛伊叹了口气：“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情绪不稳的样子。”

        这一晚上，程可可都睡得不太踏实，总害怕这事对肖煜有所牵连。她给肖煜发了好几次微信，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我没事，放心。】

        第二天，肖煜似乎一直在忙，午饭时，他的手机估计是没电，直接关机了。

        程可可连忙给盛伊打电话，盛伊说：“哦，那便宜舅舅挂了，四哥在处理他的后事。”

        程可可顿时惊呆了：“摔，摔死了吗？”

        盛伊不屑道：“常年抽烟喝酒，身体早被掏空了，摔下来后，都没坚持到救护车来。”

        程可可焦急地问：“那会不会波及到肖老大？”

        盛伊冷哼了一声：“怎么可能会影响到我四哥？他那是活该，自作自受！”

        程可可又问：“那肖老大现在在做什么？”

        “快结束了，估计他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程可可连忙追问：“他要回哪里？”

        盛伊刚要开口，又立刻打住：“怎么？你要过来呀？算了吧，还是让他一个人安静会儿吧。”

        程可可又问了几遍，都没套出他的话，只好讪讪地挂了电话。

        等到下午两点多，肖煜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程可可实在放心不下，抉择了一下，打了个车去了随荫小区。

        木门依旧没锁。

        程可可在家里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只是看到茶几上，有上次肖煜让自己给他买过的那种感冒药，居然吃了整整一盒！

        程可可顿时眼圈都红了，再次给盛伊打电话，声音有些哽咽：“肖老大他吃了整整一盒药，你们都不关心他吗？”

        那端盛伊微微一顿，这才说：“他应该是去随荫河了。”

        虽然盛伊一直在强调肖煜只是去散散心，不会做什么傻事，程可可还是立刻向随荫河跑去。

        随荫河就在随荫小区后面，没多久，程可可就跑到了岸边。

        三月上旬，宜平早春却仍显冬日的萧条，杂草荒芜，枝桠光秃。

        程可可一眼就看到坐在岸边的草丛中的肖煜，他默默地看着远方，彷佛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程可可轻轻地走过去，低声叫了他一声。

        肖煜抬头，继而，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来了。”

        程可可立刻就注意到，肖煜说的是“你来了”而不是“你怎么来了。”就像他似乎料到程可可会找到他一样。

        程可可挨着他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随荫河波光粼粼，倒映着天空慢慢行走的白云。

        沉默许久，肖煜终于开口：“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来这里。”

        程可可的心不由一紧，这是肖煜第一次跟自己提到他的妈妈。

        肖煜望着远方：“她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却一直被家庭牵绊。高考后，她本来有机会考到她向往的城市，却因为外公病情，留在了宜平。”

        “外公走后，外婆为了留住他们夫妻俩辛苦创建的‘昨日酒吧’，改嫁给当时的合伙人之一，而那个合伙人的儿子，”肖煜顿了一下，“就是那个舅舅。”

        “后来妈妈本来想等研究生毕业后就离开宜平，却在毕业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当时的肖家少爷看上。”

        程可可微微一怔，这不应该是肖老大的爸爸吗？为什么提起来这么没有感情？

        肖煜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辞，继续：“妈妈本来不愿接受他的追求，但那对父子却以外婆的病情要挟她。”

        “但在她嫁入肖家不久后，外婆还是走了。她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爱上自己的丈夫，于是提出离婚，肖家顾及颜面坚决不同意，她去就偷偷带着我跑出来，打算带我离开宜平。”

        程可可听着这段让人心惊肉跳的故事：“然后呢？”

        肖煜的眼神冷得瘆人：“那对父子骗了她，并通知肖家的人把她找了回去。”

        程可可惊恐地捂住了嘴：“再然后呢？”

        肖煜的嘴唇微颤，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程可可想起自己之前听过的一些传言，眼色慢慢地黯淡下去，轻声说：“肖老大，你别再想了，都已经过去了。”

        肖煜这回沉默了许久许久，他本来还打算告诉她一些事情，但终究还是犹豫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亲生父亲一样，是自私的，占有欲极强的。

        他根本不敢冒这个险。

        夕阳渐渐西斜，依依不舍地垂落，天边稀薄的几丝薄云晕了一层橘色，偶尔有一两只飞鸟经过，清亮的叫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金橘色的余晖落在清透的随荫河上，宛若洒了一把细碎的金箔。

        程可可不由唏嘘：“好喜欢啊。”

        “喜欢什么？”肖煜转头看她。

        “这里的风景呀。”程可可认真回答。

        “还有呢？”

        程可可：？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肖煜。

        这才发现肖煜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男人眼眸漆黑深邃，此时却似乎激荡着什么难抑的情绪。

        程可可莫名心跳开始加速。

        “嗯？”肖煜尾音挑起，继续追问。

        程可可完全无法招架他这般炽烈的凝视，慌乱应付：“没，没了。”

        “那我呢？”肖煜的声音低醇，带着蛊惑的意味。

        “什、什么？”程可可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肖煜的眼神再也藏不住直白的渴望，他低声问：

        “喜欢我吗？”

        这句话问出后，程可可便知自己再无可逃。

        她红着脸，刚要点头，却惊觉肖煜侧身压了过来。高大的身躯瞬间遮住了她的视线，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同时，也攫尽了她周边的氧气。

        程可可直觉感到危险，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男人用手掌从后面稳稳托住她纤薄的后背，并顺势把她向自己的怀里推来。

        女孩惊呼一声撞进他的怀抱，茫然无措地抬起头，一双清澈的鹿眼满是慌乱和不安，让人无端特别想欺负。

        肖煜微微闭眼，复又睁开，所有的耐心和隐忍在这一刻全部消磨殆尽。

        终于，他偏下头，在那早已浸染红晕的白皙脸颊上，印下带着微凉的一片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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